那位头发灰白的锦衣公公倒是很有眼色的并未催促,他心中有种直觉,这位冰莲花般的冷艳主子即使巴结不到,也还是不去招惹为妙。两个人心中所思千万,实际上也不过片刻之间,水清浅双手伸过头顶,露出一小截凝白皓腕,接过圣旨叩谢圣恩。
锦衣公公满脸堆笑,又一次躬身拱手说道:“老奴厉锦,虚领圣上御前内总管一职,娘娘入宫后若有任何差遣尽管找老奴,眼下老奴需得立即回京向皇帝陛下复命,就给您留下一队御林护卫军护您回京,请您三日内出发,老奴等在京恭候您。”
水清浅强挤出淡淡的微笑点头,说道:“有劳公公了,请安总管替清浅送公公下山,并备薄礼以谢厉总管奔波之劳苦。”厉锦笑而未拒,他自知,非离家的薄礼恐怕不会薄到哪儿去,然后告辞转身带着一队护卫离开。
外面的雨已停了,远处碧彻长空云掩夕暮,红霞满天透过层叠云缦豪光大盛,但此妙夜水清浅怕是无心成眠了。
……
湖心亭中琴声起伏渺渺。水清浅一身墨绿长衫罩着同色的轻纱,长发松松的束在脑后,两缕短些的散发被风吹落摆荡在颊边,如雪地勾墨,显得她如脂如玉的皮肤更加白皙,此刻她正凝神拨弄着指下的琴弦,衣袖轻摇间浅香浮动。
若说往日,亭中人有此雅兴本是正常,可是现在若仔细听来,那琴声失去了以往的宁静祥和,略略的透出一丝浮躁,而就这一丝,却足够显示出主人此刻浮而不平的心境。从早晨坐在这里拂琴到现在,日头已经堪堪接近中天,大概两个时辰有余水清浅点语未发。平日里虽然主子偶尔有些疏离,可待她二人却从未有过如此冷淡,柳如媚和思郁心中越发的焦急,又不敢来打扰她,只好相互的看了又看。
已近入夏,湖中却依然凉风徐徐,水中的天空蓝碧清澈,白云舒展的时紧时慢,刹那间形化万千,正如同水清浅此时汹涌起伏的心情。视线掠过湖面,虽然看不见被参天古树遮挡住的万花盛放的花海,却随着阵阵轻风时不时的飘过来或浓或淡的深浅香芬,水清浅的心中总算稍微舒展宁定了一些。
身后,湖亭的后侧是流金闪耀的点金凝竹林,微风中一阵沙沙声响起,一个身影从穿过林中踏水而来。那淡黛的影子在水中几点轻飞,似蜻蜓点尾,袖飞袍动间便落在水清浅的眼前。
忆无心手中拎了一个以上好点金凝制成的长窄的盒子,拔开纱缦进入亭中。“清浅,需要忆师伯和你同去吗?还是,你想离开?”
琴声嘎然而止,摆手示意柳如媚和思郁暂时退下。水清浅摇头淡笑道:“皇宫内苑之境,忆师伯男子之身出入多有不便,然而清浅也不能不顾非离府上下近百口独自离去。您只要帮我继续暗中照看好这痛快山庄,我带着如媚和思郁前往即可,师伯不必为我担心,清浅自有打算。”
忆无心冷俊的脸上闪过无奈的神色,看着水清浅的眼神中是密密的都是疼爱,忆无心眼中的倩影和他记忆中的那人慢慢合而为一,端详了良久他终于长叹了口气,说道:“早就猜到你会这样决定,你啊,和你娘亲一样,外表淡漠疏离,内心却坚定刚毅,然而都太过善良。只是你经脉继续不通,大部分时间与平常人无异,一切尽要小心。”水清浅迎着忆无心的目光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又郑重的点了点头,那琉彩中的坚韧与自信让忆无心心头安定不少。
“师伯知道你喜欢点金凝独特的天然香芬,因此送个礼物与你罢,其实已经准备了好一阵子,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下送给你。”
忆无心缓缓打开盒子,一把用点金凝精雕细制的古朴古琴现在眼前,那琴身金光点点,均匀平布,阳光下流光此起彼伏,宛若落入尘间的仙器一般。这点金凝本就珍贵,这样特意挑选出来的极致成色更是稀世之品了。
水清浅被这琴惊得几乎叫了起来,她强压心神抬起有些颤抖的素手,玉白的指尖轻轻一拔,一阵沁人的非花非木的香芬随着灵离的琴音四散开来。点金凝的香与水清浅头上的洛月簪又完全不同,如果说洛月簪的香气是染了月光的清流,这把凝金古琴的香则是集尽人间烟火的媚,真可谓是绝世双香了。
然而惊到水清浅的并不是这把琴的这许多奇异之处,而是,这把古琴正是她在另一世时,从古董店中买到的那把,只是眼前的琴颜色更加翠嫩透碧,香味更加浓郁绵长。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什么在牵引着这一切,让她与这琴两世相逢?
“忆师伯,这份礼物清浅真的是太喜欢了。”水清浅眼中涌动着不加掩饰的喜爱和惊诧,手指在光滑的琴身上轻轻的抚摸着。
忆无心一直看着水清浅,在她脸上难得的这样喜形于色,露出小女孩般娇憨的媚态,头脑中闪现出二十年前常常对着他撒娇的同样可爱娇泠的身影,忆无心眼中有一瞬间的迷离,转而又恢复了清明。
“以后将你的琉璃佩系在颈间,当你需要时,自会有迷绝谷弟子与你联络。”说完,他举起手,手中垂下了一条极细的闪着冷光的紫金链。看水清浅凤目微扬眉头轻蹙的看向自己,已然知道她心中的疑惑,轻声笑着说道:“每个行业,每个城市,都隐着迷绝谷的弟子,更何况在朝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