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州,落于中原腹地,因“货以木棉,甲于齐鲁”又名金城。
冬月的风吹走秋的清凉,也送走金府中一批老龄的姑娘,临近婚季,这些姑娘们领了些薄银回家置办嫁妆。她们依依惜别,媚眼含珠。望着又一群妙龄女孩跟着湘姨走进深宅,如离窝的燕雀心中怀缅。
朱红色的大门上一对黄铜狮环威严庄重,两只一人高的石狮瞪着凶煞的眼神望向门外,八名碧玉年华,亭亭玉立的女孩。
站在前排的小姑娘穿着略优,扭头对着身旁的人咧嘴一笑,在絮暖的阳光下,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丹贝。“我叫苓姗,茯苓的苓,姗姗来迟的姗。你叫什么名字?”
清脆的声音宛如百灵鸟,瞬间将几个女孩的目光拉到身上。被问的女孩抿唇不语,始终盯着门匾上,那两个几十年未变,依旧泛着淡淡光泽的“金府”两字。
良久后她才开口说道:“琳琅!”
“琳琅!好名字!”苓姗点着头,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会说话。
“你知道吗?听说金家的小少爷刚刚考完乡试,若是高中举人定会飞黄腾达。”苓姗歪着头,双眼快眯成了月牙。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抱拳放在胸口,欢呼雀跃道:“若是被小少爷相中,五年后我就可以不像她们那般,领了银子回家过寒冬了!”说完,她抬起头,瞥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几个身影,调皮的吐了吐鲜红的小舌头。
这时,金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出门的正是府中资格最老的仆人湘姨。
她面白唇红,仪态端庄。卧蚕眉,温玉眼,花白的头发挽了个流苏髻,看上去就像慈祥的老奶奶。
湘姨不急不缓地走到台阶前,低头看了一眼,这些女孩个个穿着朴素,干净整洁。褪色的褂子显然是洗了又洗,补了再补。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瑟瑟抖着,冻红的小脸高高昂起,满心憧憬地望向自己。
“哎……!”
湘姨摇头轻叹,微微俯身,柔声说道:“今天府上已经选好了丫鬟,各位请回吧!”
闻听此言台下的女孩们霎时间丹眸垂帘,稚嫩的小脸黯然失色。
“金家怎么可以这样呢?虽说我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但也是奔着金府的名誉而来。不能因为进去的晚了就没有机会吧!”苓姗一脸愤慨。
剩下的女孩如莺雀般点头,随声附和:“是呀!是呀!”
“我来的比她们还早,你却偏偏把我留在外面。这太有失公允了,我要找金家的老夫人评理去!”见自己的话得到肯定,苓姗顿时有些洋洋得意。她捋起袖子就要冲进去!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湘姨并没有生气,反而单手掐腰,笑盈盈地看着她。柳色襦裙翠色步屣,一点红缨粘在胸口,圆脸带着微醉般的酡红,大眼明媚,结鬟云云,看上去倒也算是机灵!
“我叫苓姗!”
湘姨微微点头,这个苓姗算是几人中穿着最好的。
“恰好我身边也缺个跑腿的,你跟我来吧。侍奉金家二十年,老夫人会给我这把老骨头面子的!”
苓姗闻言眯起眼睛捂嘴窃喜,昂着下巴,高傲地回头摆了摆手,拉起琳琅大步迈上台阶。
湘姨见她竟然还带着一个,顿时面露不喜,沉声说道:“只准你一人进去!”说完她低头看了琳琅一眼,当看到那双清澈的眸子时,内心惊颤!
“小七……!”
“湘姨,您认错人了,她叫琳琅。您就开开恩,让她和我一起进去吧!”苓姗嘟嘴撒娇,只是这招在湘姨面前显然没有多大作用。
“琳琅?”
湘姨看向琳琅目光有些离散,她缓缓摇着头轻声呓语,“太像了,太像了!”只是片刻,湘姨忽然失态,略微有些下垂的脸颊不断鼓动,发疯似得推着琳琅厉声呵道:“不!她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你们这些做丫鬟的,眼睛都给我勤着点儿,别以为留下就没事儿了!这儿,这儿,还有那儿!每天都必须打扫干净了!若是让大夫人脏了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假山后三姨娘清脆的声音若隐若现。不一会儿,一群小姑娘唯唯诺诺地随着她姗姗而出。
“湘姨,您就让我留下吧!我会洗衣做饭,还会女红,还有,我……”琳琅瞥了一眼渐行渐近的三姨娘,忽然抬起头脆声说道:“我还能跳婉纱舞!若不是……”
听闻婉纱舞三姨娘忽然停下脚步,远远地瞧了琳琅一眼,扭着蛇腰,婀娜袅袅地来到门前。
“你说,你会婉纱舞?”
娓娓之音,流声悦耳。似是高山流水,似是黄莺出谷。三姨娘不愧是戏子出身,岁月丝毫没有再这幅嗓子上留下痕迹。
琳琅眼眶微红,抬起袖口蘸了蘸眼角,轻轻点头。“幼时随母学过一些。”
三姨娘双手交错,环于胸前,上身微微后仰,细细打量着琳琅。眼前的女孩双眸清澈可人,丹凤眼,玉葱鼻,乌发滑如丝,鬓耳润如芽,配上朱唇皓齿,也算是个美人胚子!
“湘姨,这丫头好生俊俏,以后就跟着我吧!方才选的那丫鬟看着机灵,却笨手笨脚的。刚到我那儿就把老爷送的元青花给打碎了!换了也好,省的以后不知再犯些什么错误!”
三姨娘拉起琳琅的小手微微笑道:“你会婉纱舞,可是东陵人氏?”
琳琅仔细打量着眼前美妇,她一身纹金褙子藕纱旖旎,玲珑腰肢纤细芳华。端是燕肥环瘦,婀娜袅袅,春葱玉润,惊艳娇尤。同为女儿身的她竟也忍不住有些羡嫉。
三姨娘,东陵虞氏,名美娇,字帘珠。
琳琅默默想着,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三姨娘几眼。细嫩的脸颊上颧骨稍凸,衬托出微尖的下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双又细又长的睡凤眼,细观下不仅没有失色反而多出一丝妖娆。
虞氏原本只是翠居坊的一个戏子,跳婉纱舞的时候被金池相中,娶回府上做了小妾。后来诞下一子,升为姨娘。因大夫人膝下无儿,庶子金睿颇受器重。
“瞧够了吗?”向来刁钻的三姨娘,竟然面含微笑。
“嗯!”琳琅顿感失态轻轻嗯了一声。
在阳光下几乎可以看透肌肤的脸上,霎时浮现出一抹酡红,愣了半晌儿,方才想起回答三姨娘的问题:“家母是东陵人氏,随父嫁到博山。此次来金城是为了寻找舍弟。没想到……”
说道伤心处,琳琅忍不住翘鼻抽搐,眼中泪珠打着旋儿,“半路遇到劫匪与家母失散,琳琅孤身一人,辗转来到金城,希望能够早日寻到母亲的下落。”
“还是个可怜的丫头!”
三姨娘嘟着唇看了湘姨一眼,略带涩意的笑容中满是怜悯。“既然我们同出东陵,也算是缘分,跟我来吧!”
说完,三姨娘拉起琳琅的小手,不等湘姨阻止,转身向院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