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市委常委会散会的当天晚上，一辆桑塔纳轿车开出了锦江市，在通往省城的公路上行驶。张毅坐在司机旁边的位子上，神态坚毅。他随意看了看车子右边的反光镜，突然发现后面一辆非常熟悉的皇冠小轿车快要赶上来了，就神色紧张地命令司机说：“快，加速行驶！”司机点了点头，加大了油门。桑塔纳在疾速奔驰。路上的一台台汽车被抛到了后面。皇冠车也加快了速度。车上坐着戚新国。他神色傲然地说：“桑塔纳也想跟我皇冠比速度。追上它！”皇冠车跟桑塔纳的距离越来越近。戚新国认出那是张毅的车，就急忙吩咐司机：“再快点，超过张毅的车！’，皇冠的速度越来越快。戚新国既像是对司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他跟省纪委汇报，我就不会向省委汇报？看谁厉害看谁快！”
眼看桑塔纳就要被皇冠追上了。张毅突然吩咐司机说：“在前面的分路口，往宁县开！”司机迷惑地问道：“不去省城里了？”张毅一挥手说：“不去了！”司机把方向盘往右边一拨，桑塔纳就开到了右边的路上。皇冠车风疾电掣地朝省城开去了。戚新国奇怪地问司机：“张毅晚上去宁县干什么？”司机放慢了车速，摇了摇头说：“不清楚。”
在另一条路上，桑塔纳跑了四五公里，张毅又突然挥手说：“停车！往回开，去省城。”司机笑了笑说：“你是跟戚书记捉迷藏呀。”他熟练地掉转车头。桑塔纳又在去省城的路上奔驰。
桑塔纳轿车驶进了省委大门，直奔省纪委办公楼。楼里的不少办公室还亮着灯光。
车刚停稳，张毅就下车快步进入办公楼。他敲响了一间办公室的门。房内发出温和的声音：“请进！”张毅推门进去说：“我知道，您不开会，不出差，晚上一般都在办公室。”司马民望见是张毅，立即放下正在阅读的信件，笑着起身握手说：“怎么，有火烧屁股的事坐不住了？”“不是火烧屁股，眉毛都差点烧掉了。”张毅朗声答道。
隔壁的秘书小苏闻声过来给张毅倒茶，抬腕看了看手表：“张书记，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去给您安排住宿，有什么事明天上午再谈好不好？”
司马民望把桌上的外国老式怀表打开看了看，笑着说：“还只九点嘛。今晚谈吧。人家晚上从锦江赶来，不谈一谈，在招待所能睡得着吗？”
张毅嘿嘿地笑了。
“是关于宏达公司火灾的事吗？”司马民望亲切地问道。
张毅点了点头。
司马民望招呼小苏：“你用我的车，去把谭明和方刚接来，一起听听我们这位急性子书记的汇报。”
“实在不好意思。”张毅脸露歉意。
一会儿，省纪委副书记谭明和省纪委常委、省监察厅副厅长方刚一起来到了司马民望办公室。
头顶秃得发亮的谭明，矮矮墩墩，是省纪委的办案老手，查办了不少有影响的大案要案。他离退休年龄虽然只有一年多了，但仍没有丝毫的松懈。
年仅三十六岁的方刚，身材苗条、面容俊俏，不乏女性特有的娇柔和妩媚。但她的性格就像她的名字，方正刚直。有时，容易与人发生碰撞。
张毅面对三位领导，开门见山地汇报说：“对宏达公司火灾事故责任的调查，我已面临着一条封锁线。”
司马站起身来问道：“什么封锁线？”
张毅答道：“戚新国和胡国民同志说，宏达公司失火，如果要追究责任，就是追查省委书记钟国梁女儿钟萍的责任。因为她是分管安全的副总经理。追查钟萍的责任，会影响市委与省委主要领导的关系。戚新国同志明确表态，不让纪委插手。”
司马民望倒背着双手，在轻微走动着：“他们这一招挺厉害呀，给我们初查宏达公司的问题设置了一道高压电网，让人不敢去碰。”
“怎么不能碰？省委书记的女儿也可以查嘛。”方刚有些憋不住，冲口说道。
张毅解释说：“当然可以查。但问题确实比较复杂。戚新国今晚也来了省城，可能是找钟书记和魏书记汇报。特别是今天下午，钟萍从医院跑到市委常委会上说了一番很耐人寻味的话。”
“你具体谈谈吧。”司马民望显然很感兴趣。
张毅伴随手势介绍了钟萍今天上午在常委会说的一番话。
司马民望兴奋地说：“钟萍的话里肯定有文章，明天找钟萍详细谈一谈。老谭，你有什么意见？”
“现在很难说钟萍有没有责任，我们既不能说要追究钟萍的责任，也不能说不追究钟萍的责任。只能说要追究火灾事故的有关人员的责任。如果戚新国不让市纪委过问，我们省纪委就直接立案。”谭明左手摸着秃顶谈出了自己的看法。
“方刚提的问题，从大道理上讲是对的。谭明提出由省纪委直接立案，也不是不行。你们看，是否还有更完美的办法？”
司马民望还在征询新的意见。
在座的人都在望着司马民望，等待他拍板。
司马民望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在分析情况：“锦江市经常有人举报，说朱崇和市委个别领导在经济上有严重问题。宏达公司发生火灾后，群众也反映了类似问题。但他们都未涉及钟萍什么事。现在市委少数人说我们查宏达就是查钟萍，他们可能是暴牙齿捂嘴巴，想掩盖真相。”
谭明一拍沙发扶手说：“对！我们一定要讲究斗争策略。
如果一开始就把钟萍作为目标，就中了圈套。”
“他们想把钟萍摆在第一线，让我们面对面与她交锋，以引起钟国梁同志的不满。这一点我们确实要注意。”方刚放弃了自己的意见，立即表示赞同。
谭明兴奋地站了起来：“我们一定要抓住时机，通过查宏达公司的火灾事故，弄清朱崇与市委个别领导的经济问题。”
司马民望双手扶着椅背：“宏达公司的火灾，更促使我们下决心要弄清锦江的问题。我老是在想，火灾为什么发生在宏达公司的纺织品仓库？财会科为什么要搬到仓库旁边？是偶然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火灾原因还未查清，为什么就要急于了结？”
“我还没想得这么深。”方刚非常钦敬司马民望的干练和睿智。
张毅望着司马民望：“这一仗具体怎么打？”
司马民望挥了挥手：“我想还是先礼后兵，分两步走，给戚新国一个台阶。第一步由市纪委向市委写出报告，鉴于火灾损失特别重大，依照党纪条规，提请市委同意，由市纪委立案查处。我们来个竹篙点水试深浅，先看看动静，再决定第二步行动。”
谭明、方刚、张毅都点头表示赞同。
司马民望笑着对张毅说：“汇报我们听了，意见我们有了，小苏已给你安排了住宿，”他拿起桌上的怀表看了看，“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好好睡一觉吧。”
“不行，我还得赶回去。否则，他们知道了，说我把问题往上捅，拆市委的台。”张毅边说边站了起来，准备要走。
司马民望一听笑了起来：“你这个军政治部副主任、军纪委副书记出身的，什么时候也学会搞地下工作了？”
“您曾经跟我说过，反腐败斗争跟军队打仗一样，虽然是不同的两种战场，但同样既要敢于斗争，更要善于斗争嘛。”
张毅解释着。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张毅走后，司马民望对谭明、方刚说：“去年初，市纪委老书记要退居二线，戚新国多次推荐胡国民任纪委书记。省委觉得此人不合适，决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干部中挑选精明强干的人选。看来，这位新上任的纪委书记选对了。”
“张毅回去，锦江的反腐败斗争肯定会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谭明也很满意这位市纪委书记。
方刚笑着说：“这场戏好看不好看，关键要看我们民望书记这位总导演了。”
司马民望摇了摇手：“总导演是中央和省委，我们都是演员。对反腐败斗争，总导演已作了具体部署，关键是看我们这些演员的水平了……”
第二天上午，在省里一家医院的双人病房内，钟萍腰杆挺直地坐在床沿。另一张空着的病床边坐着司马民望和谭明。床头柜上摆放着一篮什锦水果。
谭明爱怜地望着钟萍问道：“伤势怎么样？”
“好多了。”钟萍神色泰然地回答说，“司马叔叔，谭书记，你们来得正好，有些事我正要汇报一下，供你们调查时参考。
宏达公司突然起火，我总感到有些蹊跷。”
“你听谁说的，我们要去调查？”司马民望警觉地问道。
“市委胡秘书长来看我时说，公安部门要行政拘留我，纪委要追究我的失职渎职责任，是他顶住了。要追究我的责任，能不调查吗？”钟萍坦然地望着省纪委的两位领导答道。
“他还说了什么？”
“他要我跟父亲说一说，尽快把宏达公司的事平息下来。”
“你跟父亲说了吗？”
“我才不会去说呢，替人家做挡箭牌！”
司马民望双眉紧锁，眼里露出愠怒的光：“小钟，你要相信纪检监察机关，一定会实事求是。有些话，你怎么跑到市委常委会上去说呢。”
钟萍心情很不平静：“宏达公司发生严重火灾，还死了两个人。我是分管安全工作的副总经理，不管怎么说，我是有责任的。胡国民说保卫科长被拘留了，我就有些冲动。说实在的，纪委要追究我的责任，我没意见。但有些情况，我不能不说明一下。”
“好，你敞开思想谈谈吧。”
“近年来，宏达公司的钱不知哪儿去了？我们要改造设备没有资金，甚至连生产原料也不能及时供应。厂里的消防设施已经老化，我专门写了报告，请求更新，也没有答复。我多次找总经理朱崇，他说不急，天塌下来有他顶着。不久，我就被安排到党校脱产学习半年。”她越说越激动，双手有些颤抖。
坐在床边一直没有作声的谭明，这时站起来倒上一杯开水，递给钟萍，亲切地说：“小钟，别激动，慢慢讲。”
钟萍用没有吊绷带的左手接过茶杯：“我到党校学习前，公司的财务科搬到了纺织品仓库旁边的房子里。我问朱总，为什么把财务科搬到纺织品仓库旁边？他说财务科搞装修，暂时借用一下。”钟萍喝了一口开水接着说，“我在党校总有些放心不下，就请假回来看看。还没到公司门口，已大火冲天。我被烧伤送进医院以后，就立即叫陪我来的公司安全保卫科长赶回去，将四个柜子里的账册全部装好封存。没有我的意见，谁也不准启封。”
“现在账册在哪里？”谭明关切地问。
“已全部封存在保卫科的几个密码铁柜里。保卫科长怕别人向他要钥匙，就把钥匙交给了我。他说，有的账册已烧得残缺不全，有的账册被水浇得模糊不清。”
司马民望兴奋地站起来：“小钟，你做得很好！这些事你跟你父亲说了吗？”
“我没有说，我不想让别人讲我什么都要靠父亲。我跟你们说，是向组织汇报。我恳求省市纪委把宏达公司的问题彻底查清楚。”钟萍边说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这是密码铁柜的钥匙，我现在交给您。我一直在琢磨，公司的钱哪儿去了？为什么在起火之前，财务科搬到了纺织品仓库旁边？”
司马民望激动地接过钥匙：“小钟，请相信省、市纪委、一定会把问题查清楚。”
正在这时，戚新国提着大包礼品陪着魏尚飞进入了病房。
“看来，小钟是大家都关心的人物啊。”司马民望立即起身拍了拍谭明的肩膀笑着说，“老谭，我们得前客让后客啊。小钟，你安心养伤吧，别的事都不要去想。”
钟萍露出理解的眼神，庄重地点了点头……
司马民望从医院看望钟萍回来，刚吃完晚饭，就被省委书记钟国梁约到了省委大院的湖心亭上散步谈心。钟国梁身材高大魁伟，无情的风霜岁月已在他宽阔的前额上留下了深深的皱纹。如果不是他那旺盛的精力，别人也许不敢相信他还只有五十九岁。他对比自己小五岁的司马民望的工作是满意的，精明强干，原则性强。但他也觉得，这位搭档有时太认真，特别是对领导干部或他们身边的人，有什么问题就咬住不放。这使他有时也伤脑筋。今晚找司马民望谈心，是有人给他吹了风，说司马民望给锦江市委出难题，影响市里的稳定，他想证实一下，但并没有单刀直入，而是先谈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司马民望却开门见山地笑着说：“书记大人打电话约我出来散步，就是随便谈谈心？有何重要公干请直说吧。”
钟国梁斜睨着笑眼问道：“没有公干就不能约你散步？”
“你有这种闲功夫？是不是有人反映我什么问题，用散步的形式谈谈心？”
“你说对了，大家对你的反映还不少嘞，说你精明强干，原则性强，敢办事，会办事，替省委解决了不少棘手的问题。”
“不见得吧。有人说，我办事太较劲，抓住领导干部或他们身边人的问题，喜欢咬住不放，对不对？”
“你这个司马呀，我跟你开玩笑说过的话也记到心里去了。”钟国梁拍了拍着司马民望的肩膀，“呃，今天省委专题研究了反腐败工作，对宏达公司的问题，多数同志都同意你的意见，可能与市委主要领导有关。并提出，要纪委牵头，认真进行调查。你应该满意了吧？”
“开展反腐败斗争是党委统一领导，纪委组织协调哟，我当然满意呀。”司马民望嘿嘿地笑着说，“查宏达，你不怕把自己的女儿扯进去？”
“凭直觉，我女儿不是那种人。即使她有什么问题，也应该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嘛。”
“您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司马民望心里很高兴，他相信钟国梁不是在说漂亮话。
“对深入开展反腐败斗争，有的同志认识模糊，说什么‘少数几个腐败分子值得这么兴师动众么？”’
“党内的腐败分子确实是极少数，但他们的危害很大。俗话说得好，一粒老鼠屎弄坏一锅汤。”
“现在国际敌对势力妄图促使我们腐败，然后以腐败为借口，煽动我们的老百姓打倒我们。”
“这是非常严峻的现实。廉则昌，腐则败，这是历代王朝兴衰的规律。我们必须加大反腐败的力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