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羽莲姑娘的歌声与琴艺均是一绝。在下实在佩服。”
安歌与红裳入厅时，莲儿刚一曲歌毕，赵宇正满面红光地盛赞她的技艺，但她却似乎不太关心，坐于席间左顾右盼。
今日，她的妆扮如往常无二，银白色衣裙上绣着垛堞的层云，精致的妆容掩映于面纱之后，她的眉心垂下一条精致的额饰，正中为一颗深黑色的珍珠，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幽幽光泽。
座中仍有人在交头接耳，赞不绝口，想必刚才莲儿的表演一定十分出彩。安歌坐于末席，冲着投来担忧目光的翠翘微微一笑。
高堂之上，以澄江王高湛为席首，赵宇及许氏陪侍在侧，接下来便是穆离轩所领南诏使团及卢刘二位公子，然后是城中官吏巨贾。而所谓受邀登门献艺，却无法陪侍席上，而是另在偏厢摆了酒水食物招待。尊卑贵贱，一目了然。
“郡主的歌喉果然美妙，余音绕梁。”高湛冲莲儿颔首一笑，那笑容却似乎未达眼底，“南诏民风自由开放，这首歌又热情豪爽，正巧让本王也领教了一番南方的民俗文化。”
“这首歌才不是民……”莲儿以为他出言贬低，略一蹙眉，正要反驳，却被穆离轩适时地打断了。
“澄江王过奖了。”穆离轩瞥了莲儿一眼，她顿时住了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齐文化源远流长，歌舞优美含蓄，我一向也是很喜欢的。”
“穆王爷喜欢便是最好不过了。”高湛冲楚江颔首示意，“绫罗城的拜月会一向负有盛名，本王特意从城中乐坊里请来了前年的花魁，为王爷的洗尘宴助兴。”
楚江正坐在末席，接到暗示，便回过头招呼安歌与红裳上前。
“民女红裳、安歌，拜见澄江王、穆王爷。”
两人皆是身经百练，莲步轻移，落落大方地行了礼。室中的吵杂之声渐渐平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们身上。
“穆王爷，这两位姑娘是春风十里中的双壁。”卢浚逸玉颜高冠，侃侃而谈，“红裳舞步翩跹，安歌琴艺清越，即便放于京中亦是翘楚。”
“姑娘芳名在外，我也是略有耳闻。”穆离轩笑道，那一双明眸略过安歌的脸，他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安歌突然上前一步，望着高湛幽深的眸子，道：“安歌有一事相求。”
“哦？还未开场，便先来讨赏了。”他的表情难以捉摸，“说来听听。”
“安歌过去的师姐翠翘先前嫁入了赵府，她的歌声向来远胜安歌。”安歌款款下拜，神情恳切，“今日这《四时白纻歌》，原是姐姐在坊中的拿手好戏。既然有南诏贵客在此，不知可否让姐姐也一同献唱？”
高湛闻言，并未回复，只是抬眸看了看一旁笑得谄媚的赵宇。后者则点头如捣蒜，仿佛才想起来身旁有这样一个人。
“王爷，翠翘当年的确唱功了得，我也是因为她唱的小曲，才相中了她……”赵宇嘿嘿地笑着，回过头向许氏耳语。许氏表情微变，却仍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两名下人将瑶琴与几案搬了上来，安歌便款款落座。翠翘颤颤巍巍地从偏厢几名姬妾中起身，来到她身侧，冲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一切有我。”安歌屏息说道。
红裳昂首立于室中央，略施粉黛的脸庞清新素雅，她着一袭纯白舞衣，质地细腻柔和，如天上白云，纤长的袖子垂于身侧，将动未动。
安歌深吸一口气，玉指缓缓拨动琴弦，琴声陡然回响于屋中。悠扬清澈，如青峦之间的濯濯山泉，清逸无拘，如杨柳梢头的缕缕微风。
翠翘轻启朱唇，声音如珠玉落盘，轻快明媚。她有孕在身，又兼心神疲倦，身姿格外纤细柔弱，但在堂前一站定一开口，仍是当年名冠全城的模样。
“兰叶参差桃半红，飞芳舞縠戏春风。如娇如怨状不同，含笑流眄满堂中。”
红裳便随着这音律翩翩起舞。她双手高举，若白鹄翻飞；有时折腰转身，舞姿飘逸；有时又轻移莲步，舞影零乱。
这《四时白纻歌》，讲的便是一位待字闺中的佳人，与心上人初见、心动、相许、相伴的故事，由春至冬，再至夜，一共五叠，唱至深处，有心人自会情郁其中，难以自拔。这几日安歌虽已把曲子练熟，但其中的情感，非曾经沧海之人难以诠释。
“朱光灼烁照佳人，含情送意遥相亲。嫣然宛转乱心神，非子之故欲谁因。”
翠翘凝望着堂上的赵宇，唇角带笑，娓娓道来，赵宇也直勾勾地盯着她，旁若无人。就如当年在乐坊中听曲，他是她的座上嘉宾，她是他的掌上明珠。
“白露欲凝草已黄，金琯玉柱响洞房。双心一意俱徊翔，吐情寄君君莫忘。”
红裳的舞步愈发繁杂，眼波流转，微笑蔓延，如诉如怨，摄魄钩魂。众人竟是看呆了，一时间无人言语。
“寒闺昼寝罗幌垂，婉容丽心长相知。双去双还誓不移，长袖拂面为君施。”
唱到这最后一叠时，许是触及了翠翘的伤心事，她的声音微微一顿，隐约已有哽咽之声。
“秦筝齐瑟燕赵女，一朝得意心相许。明月如规方袭予，夜长未央歌白纻。”
安歌停了琴，轻轻起身，与她一同唱毕这最后一句。两人均着浅色衣裙，脸上亦带凄然神色，闻者心伤。
“翡翠群飞飞不息，愿在云中长比翼。佩服瑶草驻容色，舜日尧年长不息。”
红裳的长袖于空中飞舞，交错，回旋，最终化为胸前一朵交叠的莲花。她的眼神也是如怨如慕，扣人心弦。
座中一时无声，直到高湛轻轻拍手，众人才纷纷开口称赞。
“好，好！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这一曲白纻舞实在惊艳！”
卢浚逸则是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大声叫好。
红裳粲然一笑，上前捧起案上酒杯，妩媚地冲席首敬酒。安歌与翠翘也各自拿了酒杯，上前盈盈一拜。
赵宇三步两步上前，先行拉过翠翘，两眼放光。
“翠翘，过来再陪我喝一杯吧！”
“宇哥……”翠翘脸色酡红，垂眸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却让他高兴得哈哈大笑，伸手揽过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佳人敬酒，未饮先醉。”穆离轩低声赞叹，嗓音醇美，他接过红裳递来的酒杯，亦是饮尽。
安歌直起脊梁，平复急促的呼吸，定定看着席首的高湛，一如那日在闹市街头的初见。只是此时，她的手中多了一杯美酒，心中多了一份笃定。
“既然是敬酒，怎么不到本王怀里来？”
高湛望着她，紧抿的双唇，此时微微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