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亨利希·施吕瑟尔一脸苦相,仿佛痛风症又发作了一般,结结巴巴地说些谁也听不出个所以然的话,试图分开这两只掐在一起的母鸡。胖儿子克里斯托夫缩在角落里的壁炉旁目睹了这场争执,此时从后门偷偷溜走了。
争执本来好像是平息下来了,可卢多维卡这时又开始挑衅:“你以为,雅各布大发善心,替你买来了别人家的孩子吗?那你可就想错了——他才不是出于好心才收留哈曼家的孤儿呢,而纯粹是出于对利益的盘算。”
“你这是什么意思?”玛尔塔激动地叫起来,又转向她的丈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雷伯莱希特本来对这场闹剧已经受够了,这下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呆住了。千百个念头冲进他的脑海,但又没有一个像是正确的解释。当然,不光是他,全城的人都想不通这事儿——都说山德的老板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副好心肠,怎么偏偏是他主动承担起监护权,成了他们的养父呢?
雷伯莱希特不愿放过卢多维卡所做的暗示。他走向那个妓女,以坚定的声音说道:“你还没有回答老板娘的问题呢——你说施吕瑟尔先生是出于利益的考虑接下了监护权,这是什么意思?”
这下,本来不会轻易被撼动的山德老板火了。他轻蔑地瞥了那妓女一眼,脑袋猛地一甩,将她撵了出去。卢多维卡像条被踢了一脚的母狗一样顺从了,但在走出去将房门狠狠地摔上之前,她恶狠狠地冲施吕瑟尔说了声:“软鸡巴!”
雷伯莱希特的发问也还没有得到回答,施吕瑟尔看出自己是不得不做一个解释了。于是,就在这个圣烛节的晚上,雷伯莱希特得知:他从他母亲的叔祖韦林赫·施皮尔罕那里继承了和山德酒店近在咫尺、位于山德九号的那栋原是杂货店的房子,因为原本的继承人——他的母亲奥古斯特已经去世了。
本来已经平息了怒火的玛尔塔这下又来了气:“这么说你是赚钱没够,才收留了两个孩子?而我还以为,你是发了善心做了件好事,给自己买了张一劳永逸的赎罪券呢。看来我是想错了。”
“闭嘴,老婆!”施吕瑟尔对妻子端出主人的架子来,而后又转向雷伯莱希特解释道:“我的孩子,你可以相信我,本来我是要到你成年的那一天向你宣布这件事的,而离这一天反正也没多长时间了。”
雷伯莱希特点点头。五个月后他就年满十八岁,可以做自己的主人了,而且是山德一幢很令人肃然起敬的大房子的拥有者。不过老施吕瑟尔已经把房子改建成一家旅馆了。
施吕瑟尔仿佛看出了雷伯莱希特的心思,说道:“你一成年,就会得到我买下那房子的钱。”
玛尔塔苦涩地笑道:“买价当然是由你来定了。”
“是的!”施吕瑟尔回道,看来良心上没有丝毫的不安,“七百个金古尔登可是个很实诚的价钱!”
“要是雷伯莱希特不想卖呢?”
施吕瑟尔犹豫了一下:“他有什么理由不卖呢?难道这孩子还想开家杂货店不成?”
雷伯莱希特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他摇摇头。
“你看我没说错吧,老婆。雷伯莱希特是个艺术家,不是开杂货店的。有朝一日,他是要到远处去找他的运气的,要这样的一栋大房子有什么用呢?他会从我这儿拿到他的钱,到外面去闯。然后有一天他会作为大人物回来,来感谢我这个监护人的远见。”
在突然成了继承人的雷伯莱希特看来,施吕瑟尔的行为远不如在后者的妻子玛尔塔眼里那么卑鄙。玛尔塔本来就不爱她的丈夫,由于这件事,就更是离他远远的。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关系便仅限于头顶上共有的屋顶了。除此之外,每个人都各干各的——雅各布·亨利希·施吕瑟尔做他进项很好的生意,玛尔塔做她的善事——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受此事影响最大的是克里斯托夫·施吕瑟尔。父亲上一个妓女的床,而母亲对此知道得很清楚——这一事实令这个信仰虔诚的男孩儿十分生气。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关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便跑到耶稣教士团那里去了。他让人通知他的父母:他决定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耶稣教团的箴言“Omnia ad maiorem Dei gloriam”,并且为他们祈祷。转天他就起了誓,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他都不愿再见了。
雷伯莱希特的感情处在一种矛盾的境地之中。现在他当然已经清楚了:他的监护人无耻地欺骗并利用了他。尽管如此,他不像以前那么恨施吕瑟尔了——后者毕竟给他点明了一个目标,一个在他看来值得追求的目标。还不止如此:施吕瑟尔为了表明他真心的,还许诺在雷伯莱希特成年之前,每个月给他一个金古尔登,随他自己怎么用。
玛尔塔如今失去了她的儿子,她与雷伯莱希特之间原本就很亲切的关系便更加亲近了。夜晚,雷伯莱希特开始梦想一个未来世界,他那傲慢的养父在其中还扮演着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他一个人的小房间对于做这种美梦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夜深人静,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是养母那美得耀眼的躯体,就像一尊金色的圣体匣。
雷伯莱希特自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那些念头是罪恶的,他开始夜间溜到玛尔塔窗外去偷看的时候还颇受良心的折磨。但渐渐地,所有的担心都被抛到九天之外去了,在他年轻的生命中,他已经见识过比肉体的欲望更深重的罪孽,而他真的相信,这肉欲的罪孽其实可以和在天堂里得救媲美呢。而玛尔塔对夜间的自我鞭笞也毫不懈怠,雷伯莱希特甚至觉得,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件事她做得愈发细腻完美了,仿佛她诚心要赐予那秘密的偷窥者莫大的感官享受似的。
这是春天里的一个晴朗温和的月夜,正是圣母领报节的前一天。雷伯莱希特又摸到了玛尔塔的窗外。他贪婪的目光追随着那美丽的女子脱下衣服的一举一动,不过这一说法对于玛尔塔将要进行的仪式来说是个亵渎。
然而,和以往不同,她这一次走到了离小窗户很近的地方,吓得雷伯莱希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她的胸脯离他是那么近,近得可以看清每一个细部,这又把他牢牢地拴在了那里,使他像中了魔似的动弹不得,只是一味地看。
恍惚之中,他看到玛尔塔打开了房门,赤裸着身体,毫无羞涩之意地走近他,向他伸出双手,将他拉进了屋。这一切进行得那么悄无声息而又理所当然,男孩儿还以为他是在做梦。直到玛尔塔将他按到她的床上坐下,开始动手解开他的衣服,并说:“傻孩子,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你一直在偷看我吗?”雷伯莱希特才意识到这是在现实之中。
天使告知童女玛利亚,将蒙恩诞下上帝之子耶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