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对弈

银蓝透亮的眸子熠熠闪耀，胜过林中清露潭水，辉映明月清辉，千丝清透幽静；堪比天渊仙海，遍洒星辰，万分深邃映璀璨。　　殿中一隅，青铜刻漏刻传来的滴水声，一时显得清脆非常。　　直到清朗一声突兀——“在想什么？”　　尹九方从愣怔中回神，这一回神见天边阴云早已笼到了头顶，一阵清风掠进殿中，湿润凉爽，带着些泥土气息，总算解了之前的窒闷。　　扭头看向殿中，帷幔浮动间一袭石青长立，宽袍闲散，却仍不减沉然威仪，金色面具掩上几分神秘感。尹九挑眉，几分懵然地看着来人，指间却是将卧狮符收进了怀中。　　“有事？”尹九面上淡然，心里却有些无语，这位据说残了的霄王也太会乱跑了吧，连她这座雪藏三丈的小殿阁都能给找得出来，她都还没暖热乎地儿呢。　　“来找你下棋。”闻得河间凤竹响，山间磬音悠扬，如此不合理的事情从他口中出来便成了理所当然。　　尹九失笑，只扬眉看着他，“我们很熟吗？”　　“熟？”尹行对尹九的质问并不在意，自踱到她身旁坐下，“对本王来讲，身边的人向来只有两种。”　　“男人和女人？”尹九猜道。　　扭头看了尹九千一眼，却见她歪着头，清亮眸中带着戏谑笑意，微扬着眉，竟是很可爱，唇迹不自觉溢出一丝笑意，尹行摇头，“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　　尹九淡淡地转开视线，“无聊，认识的人曾经也不认识，不认识的人也可以成为认识之人，而已经认识的人又随时会变成你不认识的人，又或者，你也可以自己给他们归类，但不管怎样，这些都只是你的设计而已。”　　尹行眸光一动，“为何说这些都是本王的设计？”　　尹九垂眸，淡看着院里的落叶，“因为你是强者。”清浅一句，因为你是强者，因为你有实力，所有你有选择的权力，尹九是佩服霄王的，纵使他们两人都是同样的名声不济，但霄王却可以自己设计自己的生活与命运，而她却只能在风雨飘摇中小心翼翼地守得一方安逸。　　“你可知本殿有多羡慕你。”　　一语似叹，院中突然响起淅沥声，几下试探之后，霎时大雨倾盆。　　尹行心间一动，却是震撼于尹九千对他的评判，他有怎样的实力，他自己当然很清楚，但——　　“你为何羡慕本王？”紧紧地盯着那双清眸，尹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从中寻找到什么，但这双眼睛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睛，世间不会有这样的清灵。　　“霄王殿下失去了一切，却独没有失去自己，这世上除了你自己，可有其它能掌控得了你？这种强大，本殿神往。”迷失似乎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过程，而且一生中还会经历很多次，但这位霄王给她的感觉却是迷失自我这种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这种无论何时何境都能掌控自心的强大，她敬佩。　　说完这句后，尹九抬眸看向尹行，却被他的盯视吓了一跳，往后一趔身子，“你，干嘛？”　　尹行却是不容她躲避，铁臂一伸便将尹九捞了回来，倾身凑近她，殿外秋雨淅沥，氤氲中尹九好像看到面具后面一双墨瞳闪烁，专注中带着一丝飞扬笑意耀眼，脑海中突然幻想起这人少年时光景，不知可有这般明炽。　　尹行拉回她本是想看清她神色间可有分毫言不由心，可当望进那双如宇瞳眸，却是愣了，只见如月清辉下，碧潭千许，映着几分明彻几分清灵，还有几分盈然霸凛暗藏，心头不受控制一跳，渐渐烫开一股莫名悸动，疑惑间却是惊讶察觉，似从洛城茶楼里的惊鸿一跃，他在楼上看着她斩将从容，到一品香的墨宇龙吟，再到那夜酒窖邂逅，虽是他蓄意跟踪，但事后他每每回想起，竟会庆幸，夜醉阁的光华四溢他没有错过，东城之行是他为她破的第一次例，他为何要主动帮她，或许也只是一时冲动，再到边境之事，当听到落弦说夜煞在找尹九千时，一派淡定之下，心中的那一丝不稳，旁人不知，但他自己可是清楚的，再到刚刚，那一句失去了一切独没有迷失自己，却是真真切切地让他动了心。自尹九千变了之后，他们见过的次数并不多，可就是这一次一次不算邂逅的邂逅却总是会牵动他一丝未尝有过的情绪。他需要扶植一个皇子是真的，但又好像并不仅此而已，欣赏？好像也不太准确……　　尹行那边正费解着，尹九也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肩上的大手压得她动不得分毫，脑中突然掠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尹九一脸悚然地开口道：“你也是断袖？”　　这句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霄王殿下是被她这一句给问住了，而尹九是在为自己话中的那个“也”字无语，这话怎么说得就好像她真的是一个断袖一样。　　尹行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耐人寻味的“也”字，微眯了眯眸，尹九千与夜煞的传闻是真是假他很清楚，毕竟当时他也在场，亲眼目睹了夜煞身上的那些可疑痕迹都是怎么搞出来的，但，她与夜煞之事是真是假，在她是不是断袖这个问题上，并不能说明什么。　　退身松开尹九千，尹行拂袖整了整衣袍，一派从容优雅的样子，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现在可否陪本王下棋了？”　　尹九抿唇，这人自打来了之后，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一点也不客气，问了几个奇怪的问题，反应又都是莫名其妙，她干嘛要陪他下棋？　　尹行也不在意，在看到对方那一脸明摆着的不欢迎后，沉声开口道：“怎么，陪那云岚的夜王喝酒就可以，陪本王就不乐意？”　　尹九一愣，“你监视本殿？”随即又不以为然地轻佻道，“人家夜王殿下可是天下第一美，又自带着美酒上门，与美同醉，如此销魂之事，本殿岂会不乐意？再说了，你又没有带酒来。”反正这断袖的名头她暂时是背定了，那就背得更稳妥一些好了。　　尹行挑眉，不语，只是一只手伸到了身后，再伸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莹白的玉壶，轻轻将壶盖打开了一丝缝隙，霎时清冽醇香四溢，“谁说本王没有带酒来？”　　只是闻到那酒香，尹九的眼睛就晶亮晶亮的了，唇边的弧度不自觉地就扬起了老高，伸手便要去拿，可那酒壶远远近近，总是碰不到，心下一火，转眸气呼呼地瞪向霄王爷。　　结果这一瞪却是不经意间戳中了某王爷的萌点，伸手就要捏上尹九的脸，尹九一闪躲开，起身退离了老远，一副戒备的样子。　　尹行见状轻声笑了起来，指间提着酒壶，故意诱惑一般在尹九眼前晃来晃去，开口道：“霄王府藏有美酒名梦逍遥，多少酒客豪士慕名垂涎却喝不到，九皇子想喝倒也可以，备一副棋盘，与本王对弈一局，赢了本王就有酒喝。”声线清扬，明显心情颇为愉悦。　　尹九看了眼那酒壶，也不言语，转身就走，待再回来时手中托着一副青玉棋盘。　　雨中天色渐明，但也奈不住夕阳西下，渐昏黄中，殿中宫灯点了起来，烛火跳跃中，棋盘上闲落棋子声清脆，然若是身在棋局，便知其中肃杀。　　尹行宽袍广袖端坐，沉然苍茫，落子从容间一派清贵，面具下唇角弧度柔和，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手下棋路威霸，仅几子落地，已是成就了一场局势，煞意满盘，沉伏便是一座山，动则如狂洪，一路攻伐肆意，不拘形迹间，慑人。　　而尹九那边也是端得云淡风轻，落子间行云流水，清美若雪中青竹，手下确如伏雪冷冽，出人意料，几进几退间招式诡异，一路跳脱难以琢磨，杀机总是似是而非，一旦出手必然如锋芒出鞘，凌厉狠绝，一场灭尽。　　守着殿门的杨庭不自觉地又往远处挪了挪，擦去额上冷汗，天，他本是得到殿下默许去旁观殿下与霄王对弈，顺便帮他们守门，结果却是乘兴而去，悚然而归，俗话说棋局如战场，霄王殿下是上过战场的，会有这样的气势他并不奇怪，但殿下并没有上过战场，怎么也这么吓人？　　殿中幔影幢幢，其间两道人影对坐，一旁铜炉中焚起的冷香间清肃。　　“本殿还以为霄王殿下真的如表明上看起来的这般尔雅温文。”手下落子不停，这个总带着一股沉然苍茫的男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尹九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的伪装，不是他装得太好，便是这伪装已然成了他的一部分。　　“九皇子有幸见得本王最后一日的温文。”一句意味不明。　　“最后一日？”尹九挑眉，“你难不成还要杀本殿灭口？”　　抬眸一眼，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尹行也不解释，“本王也新奇于九皇子清淡下的杀机浓重，希望你的这份狠绝永远不会对着本王。”语气有些古怪，尹九千的事情让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不知为何，想到他们将来有朝一日有可能会成为敌人，尹行心头便是一跳，几分烦躁。　　尹九没有放过他这一丝一毫的松动，下手便斩获几子，毫不留情，淡淡抬眸，“如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约好，双方都要带上天下间最好的酒，先喝完再打。”这样就不会亏了。　　尹行失笑，除了美酒之外，这人的脑袋里可还有别的事情？不过，这主意倒是不错，“好，约定了。”　　“除了酒，你可还有什么其它的喜好？”这一句便是闲话了。　　尹九点头，“当然有的，本殿还爱看书。”　　“喜欢看什么书？”　　“这个不太清楚，很多吧，只是本殿好像从来没看完过哪一本来着。”　　……尹行颇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她，这也叫爱看书？“除了看书，还有呢？”　　尹九想了想，“本殿还爱游玩，比如说爬山之类的。”　　“皞阳附近有不少名山，正好重阳节将至，本王倒是可以带你一起去。”　　“也好，反正本殿是从来都没有爬到山顶过，这一次便试一试吧。”　　……尹行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真的已经不想再问她还喜欢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