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点钟从公寓出发，从中环高架路到公司只需20分钟。我在地下车库停好车，留意到边上停了一辆曜金色凯迪拉克XTS，之前没有见到过。
等电梯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旋转大门那边走过来，是Piers。他手上拿着星巴克的咖啡和面包，身上依然是阿玛尼的套装，只是颜色比昨天那一套稍微淡一些，看起来精神抖擞，没有任何宿醉的迹象。
“Sean，早上好。”
“早，Piers。”
我进了电梯，按住开门键等他进来。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并排站着，他一身高级西装从头到脚一丝不乱，而我穿得像来串门的小区居民。此刻有人进入电梯，一定无法想象我们是同一家公司的员工。
“车子不错，香槟美人。”我心想停车场那辆新车十有八九是Piers的了。
他愣了一下，马上明白我的意思。“啊，哦！对，那是我的车，香槟。好眼力。”
我笑了笑：“车如其人。”
“谢谢夸奖。”他也笑了。
显然他以为我在夸赞他的车和他的人。事实上，我话里的含义是：你和那辆凯迪拉克一样，只是个外表浮华的牛肉大汉堡，看着很受用，吃起来却比不上皮蛋瘦肉粥的美味。
我这么想并不是内心有所嫉妒，因为我随时可以买十辆八辆香槟美人，可以买上百套阿玛尼早上穿一套，下午换一套，但我不会那么做。只是几个照面，Piers这个人的深浅我已经了如指掌。他只是一个顶级的专业工具，局限在固定的工作模式，仅此而已。所以对他来说，一个项目是否值得投资，完全依赖各种财务模型、计算方程来判断。这样的投资不会出错，但也不会大胜。
在跟随沈老之前，我的套路和Piers现在是一样的，当然财务上的专业性比他还差一截。那时候觉得做投资很枯燥乏味，整天纠缠在一堆又一堆的数据、报表里。做完一个项目的尽职报告就已经心力交瘁了，感受不到投资的刺激和快乐。有一天陪沈老去看艺术展，他停在一副水墨画前看了很久，然后问我：“你愿意出多少钱买这幅画？”
我看着墙上的画，那只是一张普通的宣纸上，用一个特大号的毛笔画出一个圈罢了。我决定如实回答：“依我的购买力和它对我的价值，1000以内可以接受。”
沈老笑而不语，过了半晌才说：“如果我花10万元买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10万？我脑海中快速闪过印象中现代画作的大致拍卖价格，依然觉得一件不知名画家这样一幅简单的作品，根本不值得这个价格。
“对，这个价格不合理。”我坚定地说。
“那么，如果我再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下家，他愿意出20万购买呢？我的出价还算合理吗？”沈老盯着我，目光尖锐。
对这幅画，我头脑中一直权衡的是它对我的价值，沈老的指点让我拨云见日。一个艺术品值多少钱，不在于它本身的价值，而在于下家愿意出多少钱购买。这和购买股票或者投资项目如出一辙。从那时起，投资项目的时候我不再局限于报表的呈现，而是在财务数据基础之上，把每个项目当成一个艺术品，去赌下家的出价。
不过我们却都有提前半小时上班的习惯。为了维持精英的光环，Piers也不得不在背后付出超额的努力。这是我很欣赏的素质。
我们一同出了电梯，看到公司大厅内的灯亮着。刷了ID卡进去，看到Crystal在推开大厅的窗户通风。
我们3人同时一愣。Crystal笑眯眯地向我们打招呼：“两位老板早。”
Piers点了点头，走进他的房间。我望着Crystal，想说点什么。她今天的衬衣也是黄色的，配一条7分休闲裤，简单清爽。她也瞪着大眼睛望着我，似乎在等我说话。
我最后什么都没说，耸了耸肩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在QQ上和文哲、慕容敏思聊家乐乐项目延后投资的事情，让他们各自出主意，今天晚上到文哲家碰头讨论，确定一个可行的方案。我早上健身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一个计策，只是需要和他们确认一下执行的可行性。
这一次，我要用到三十六计中的另一计：无中生有。此计运用假象欺骗对方，但并非一假到底，而是让对方把受骗的假象当成真象。
从电商的运营规律来看，集中一个月狠砸广告，不一定有效果，或者效果不一定在当月产出，这是广告的黑洞效应。如果正儿八经地按照Piers的要求来操作，到了月底会发现数据很难看，投入产出可能比我们在投资分析报告里的数字要差好几倍。Piers也应该知道从数据上他的要求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恰恰是他的思维方式决定了在这场遭遇战中必然会输给我。在他看来无法逾越的数据困境，对我而言只是变个魔术的难度。无中生有的计策可以让不可能瞬间转变成可能。
我胸有成竹，留待晚上再和狼家族成员讨论细节，白天把精力放在对Piers的进一步挖掘上。不论多么骄傲的一匹狼，都必须随时随刻保持学习的心态，Piers能在华尔街立足必定也还有其他看家本领。我在微信上呼叫Aline去露台喝茶，她很快就发了个OK过来。
公司的茶水间向左有一个走道通向露台。露台上架着一把太阳伞和一套桌椅，供员工平时休闲使用。从露台上望去，可以隐约望见黄浦江对面的外滩万国建筑。
天气很晴朗，阳光没有云层遮挡明晃晃地照射下来。我冲了杯咖啡，倚靠在扶墙上晒太阳。Aline从幽暗的通道走过来，站在阳光下。她穿着有一圈圈波浪褶皱的白色紧身连衣裙，滚圆的臀部把原本很短的裙子撑得十分丰满。这个女人如同沙漠里汁液饱满的仙人掌，让多少干渴的男人趋之若鹜。但我对她似乎有天然的免疫力，欣赏但不动心。她对我亦是如此。都不是彼此的菜，所以能很亲密地相处这么多年却相安无事。
“Aline，今天化身性感的毛毛虫了。”我开心地和她打招呼。
“亲爱的，看走眼了，这可是响尾蛇导弹，红外制导，没有任何目标可以逃脱。”她故意抖动着身上的褶皱，斜着眼睛说。然后又故作幽幽地补了一句：“当然，除了你。因为你是同盟国。”
“那么太平洋的目标如何？”
Aline当然明白我所指的是Piers，笑着说：“这个目标不符合打靶要求。”
我一直以为Aline喜欢Piers这样的精装帅男，但昨天她对Piers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倒让我意外。Aline在家庭中是强势的一方，各种痕迹表明她对和老公的婚姻生活是失望的，感情都放在儿子和私生活上。
“太平洋那边主攻什么方向？”我引入正题。在办公场合说话，越是重要的话题越要聊得漫不经心，避免隔墙有耳。
“移动互联网以及移动APP，都是最新高尖武器。”
“创业池里有公共项目？”我的投资领地一向是PC端，对移动端的项目相对忽视。如果Piers的专长在于移动端，那他至少可以和我平分天下。我需要尽快熟悉这一块的业务，避免他一头做大，我挪腾的空间就小了。
熟悉一个领域最好的方式，就是以投资的幌子让领域内那些急着融资的创业者来帮助自己。他们的商业计划书都会有详尽的行业数据分析和趋势分析，而和他们面谈时可以把自己的疑惑当作问题来提问，从而获得解决方案。这种做法似乎有悖道德，但买家市场决定了投资者有这样的资格和权利，从而对创业者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在商业社会，强者懂得“利用”，而弱者被利用是自然规律。
“有不少，我挑几个发给你。”
“好。”
“小昆回外婆家了？”正事谈完，也要拉拉家常。
Aline露出佩服的表情，打趣地说：“Sean，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厉害，难不成天上有你的全球鹰侦察机？”
“哈哈，那你可以好好疯一段时间了。”
“这年头还有什么疯得起来？”
“打打杀杀多不好，不如好好保养皮肤。这是朋友美容沙龙的全额无记名月卡，免费送的，我没女朋友，便宜你了。”
我递给她准备好的美容卡。这是苏文哲小女朋友刷了文哲5000元信用卡买的，一次还没用，走的时候却没带走。
“好兄弟，不客气了。”Aline开心地收下了。
下午我私人邮箱就收到了Aline发来的邮件。附件有3份移动电商领域的商业计划书。这些计划书是创业者为了得到投资往各投资机构发送的融资需求。Aline显然有心进行了筛选，这3份商业书都非常完整，引用了很多专业机构发布的数据。我大致浏览了一遍这3家创业公司：一家做移动媒体，一家做移动社区电商，一家做女性移动导购。我叫Crystal进来，让她去联系这几家公司，安排见面。
“先见哪一家？”她问。
我电脑上打开着做移动媒体那家公司的PPT，那页PPT上贴着创始人的照片。是一个年轻清秀的女孩：鹅蛋脸，尖下巴，嘴角上翘。边上有注释：王曼——理性之声创始人。
“先约理性之声这家见面。”我心中一动，脱口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