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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十六回 设机矫命

话说魏忠贤、崔呈秀二人,设谋锻炼,活活地打死这六员好官。人人都是恨着他的,又都是怕着他的。举朝哪个再敢开开口!有几个不肯依附他的,都寻件事儿中伤他,削籍为民,追夺诰命回来了。有见个触逆他的,一个个矫旨,差校尉来擒拿解京。

话分两头,且说那江阴缪翰林,叫缪昌期,一个高才博学、天下闻名的人。只因口直,常对人说魏忠贤的过恶,又与杨都御史相好,便疑这二十四罪的本儿,是他代笔的,以致恨他。又有李御史,叫做李应升,铮铮自好、矫矫拨俗的人。只因论了魏忠贤欺君之罪,大恨他。无锡高都御史,叫做高攀龙,是个老诚持重的人,只因掌院时节论了崔呈秀在淮扬巡盐时节的赃私过恶,怀恨着他。吴县周吏部,叫做周顺昌,是个清介侃直的人。只因在吏部时,一毫不肯假借人,又常时谈论魏忠贤、崔呈秀过失,在家又触忤了织造太监李实,以此惹了祸殃。吴江周御史。叫做周宗建,慈溪黄御史,叫做黄尊素,都是负气节直言敢谏的人,都论了魏忠贤过恶,恨着他。只为应无巡抚周起元,不与魏忠贤往来,又与李实不合,李实要奉承魏忠贤,便捏出一个本,罗织他们道:“周起元与缪昌期、周宗建、高攀龙、周顺昌、李应升、黄尊素等结党,时常讲学饮酒不理政事,不发钱粮,故违上用袍缎”等。因这也是生扭出来的事情,上了这本,魏忠贤便弄一道假圣旨,把六员好宫,不分皂白,蓦地里一齐差出二三百官旗来拿去,不在话下。

且说这些校尉出来的光景,但见:

矫旨一道从天降,官旗五十离京来。一个个好似猛虎出山,一程程打得驿丞似鬼。两员官称道锦衣千户,红袍金带随身;五十校尉都说驾上差旗,大摆皂靴厮称。应付处,诈来银钱堆积;沿路上,吓得鸡犬不宁。惊动了千象万户,勒逼了万贯千金。市口、埠头,经过躲避无人影;娼家、酒馆,怕他缠扰尽关门。徽州府辱欺太尊削了发,弃子归山;无锡县威劫高公跳下水,一命先亡。

且说三月十五日校尉到苏州,坐下公馆,县官相接了,送供给下程,铺盖酒席,色色整齐,件件丰盛。略不如意,把人捋去胡须,拔掉鬓发。厨役马夫,动辄皮鞭,打得炸血淋漓。吏书皂快刻责辱骂相加,虎视眈眈。只说驾上差来的,打死人不偿命,以此横行。

但说这周吏部素行清廉不苟,阖郡人都是为他不平的。县官登门去,见了周公抱头而哭,夫人公子都哭倒在地。百姓们满街塞巷,人人称冤。周公青衣小帽,见了抚院出来,被千人拥住,放声大哭,惊动了上司,恐怕激变地方,转送周公到吴县后堂住着。百姓只是不散,日夜探听。到第三日,三学秀才说道:“圣旨拿官,那敢抗违。列位只可求告上司出个本救他,切下可生变。一生变,害了合府的人,周乡宦一家都不保了。”因此百姓都执香哭送,到西察院看开读。

是这一日城市乡村人都来了,也有垂泪叹息的,也有恨骂魏贼的。沸嚷哄声就是雷轰轰的。官府到来也挤不上。先是许多秀才在门上,迎住抚按两院,口禀道:“周吏部人品不凡,官箴无玷,忽遭奇祸,万心怨痛。但民心是国之本,士大夫是民之望。两台是天子重臣,须求一言相救。”两院愕然。只拱手不应。百姓一齐执香伏在地上,哭声震天。两院此时惊惶,也没主意了。

那官旗两个,一个叫做张应龙,一个叫做文之炳。狐假虎威,妄自尊大,不识时务,不察民情,拿起木杻,乱打众人,大声喊道:“咱们是驾上差来,东厂的严旨拿官。你们这些小人,敢来阻挠吗!”中间有个百姓,叫做颜佩韦,他是个有侠气专打抱不平的人。听得说了东厂严旨,不是圣旨了,便大叫道:“是魏太监的假旨,不要作准他。”那文之炳听得说了魏太监三个字,使大喝道:“你辄敢说魏爷,快剜出他的舌头来!”那时北京城里说了一个魏字,拿去一瓜槌便打死了!那文之炳的蠢才,只道江南也是这等怕他的。就要剜人舌头。园此惹着颜佩韦发怒起来,卷起袖子大喊道:“既不是圣旨,如何拿得官!”揪过文之炳乱打。千万人一齐鼓噪起来。吓得上司、下司一个个面如土色,只是战栗。那些校尉磕头道:“都是东厂害咱们,非关咱们事的。列位爷行个方便,饶了小的性命回去吧。”也有爬上房屋的,也有躲在板壁后的、趴在水缸底下的、跳墙走出去的。有一个京花子跟随来的,每事他行恶,躲在天花板上,咯抖抖她战。只听得一声响,连板儿颠下来,被众人乱拳打闷,势甚张皇。

此时多亏按院徐、兵道熊、方爷寇、吴县陈,都素合民心,所以百姓还不敢大乱。独抚院甚是觳觫,又亏寇公、陈公招安。因是府县官在地方上清廉宽厚,有恩于百姓耳。寇公、陈公对众人说道:“列位都是好百姓,只为周乡宦无辜,替他伸冤的一班义士。今日圣上旨意,列位若是这等玩法,反害了周乡宦。列位也不能保身保家了。待本府禀求两院,明早就出本,保留周乡宦便是。我们官府自然为地方、为百姓的。列位早早回家,各安生理去。周乡宦原自送归本家便是。列位快散,快散!”百姓一齐叩头谢了。周吏部也自已对了众人作揖道:“多谢列位高义爱我。此番倒是害我一门受祸了。我就进京,罪止一身,也不至死。若列位如此,反累我灭族了!若列位果然爱我,俱各请回。”众人寂然无声了。

天色将晚,两院会同商议奏章,回衙门去了。这日就不敢开读。府县官要送周乡宦回家。周公坚意不肯道:“周某自小读书,岂不知礼法?今日是朝廷的犯人,岂可回家。归去不得了!”府县官议送到公馆安歇。众百姓又护送到公馆,守至半夜方才散去。不在话下。

且说这些旗官,就是走脱的,也惊破胆,打伤的医治他,死过的殡殓他。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些校尉合该遭瘟。

就是这一日,另有一起,也有五十人,驾着两只大船,到黄州去拿黄御史的,泊在姑苏驿前,讨应付口粮船只,人人如虎,索诈无穷,吓得那驿官和那驿吏、驿卒,都躲避过了。那些校尉在驿里打门打户,骂爷骂娘,要诈银几十两。又有几个去买酒买肉,打夺凌虐人。

城里正是这时哄闹,传道走了几个校尉。城外人认做城里走出来的,揪住便打。驿丞来报都院,都院道:“本地方事理不开在这里。哪管外省的事!”喝那驿丞去了。城外一时围着千人。这些校尉在船里的,都跳下水去。在岸上的,都四下里跑去。也打死了一个。众人把这两只大船,撑到城下清风亭前面,拖在岸边空地上,打得粉碎。架起火来,把那行李打开,有大红圆领两套,纱帽两顶,金带两条,皮匣、皮箱、被褥、褡裢、衣服、靴祙等件,都架在火上,烧得干干净净。一路打诈的银钱,约有三百余两,都抛在胥江水里。那些官旗,只得赤身求乞逃命到杭州。谁想杭州府各衙门,星夜有人报知了。浙江抚按三司府县,一齐会同商议定,校尉不许进城,军门不许通报,地方不许容留。传令各门守御毋违。校尉们也有先自逃回的,也有中途饿死的,只剩得二十余人到杭州。因失了驾帖、冠带、衣服、行头,一些威势也没了。守门的不客进城,地方人又赶出境,只得一个个讨饭回去了。

这一出,杭州占了许多便宜不提,再说苏州抚按两院,次早果然出本,满城忧疑,百姓仍复来探听消息的,看室周公的。自这五日上,天日无光,阴惨惨的。到二十三日半夜,蓦地里那周公,随着官旗小船飞去。并无一人知觉。以后黄御史,便着浙江抚按差官,扭械来京,不差校尉了。苏州城内,街坊上谣言一日几出,弄得那些没见识的人,搬移下乡村去,都被强盗邀截在空野处抢劫了。抚院日夜差官缉访,拿获颜佩韦等十一人监候。正是:

一腔忠义如春梦,众虎咆哮起祸殃。

不知这几员好官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诬害忠良

话说魏、崔这两人,矫旨差官旗四处去拿官,但要立自已的威风,报自己的仇隙,哪里管害人的性命哩!不道是差这一行光棍,也只要健自己的脾胃,足自己的贪心,哪里管坏人的名声哩。苏州打校尉这件事,李太监马上差人,星夜进京,报知魏太监。魏太监大恨,只管官旗们到,尽法处他。一恨他亵了体,二恨他坏了事。先是来拿缪翰林、周御史这一起校尉进京。魏忠贤早又着人到地方上密访他们诈得三千两银子了。缪翰林、周御史到京,这两个官旗,只道魏忠贤还不知他们诈人行径,自持有功之人。进见魏忠贤禀知这缪、周两员犯官拿到。魏忠贤变了脸道:“为何耽搁许多日子?违了钦限该死!”官旗磕头道:“只因这两员犯官有病,路上耽迟了。”魏忠贤发怒大喝道:“唗!你这犯人!哪里是他们病,还是你带得货多,路上耽迟了。咱差你去拿犯人,哪叫你去做生意哩!”这两个官旗吓得不敢做声,只是磕头。魏忠贤也不客他们开口,喝令:“着实打,每人一百棍!”先已分付东厂番儿手:“候这两个官旗进京时,缉访他赃私安顿何处,是什么货物,来报我。把这两个先下了镇抚司狱,即时去取这赃私。”原来他们倒也会算计,把这地方上诈的银子,都买了苏杭货物,一路诈那驿递里的银子,带回京用。这些东厂的番儿手,知道魏忠贤手下缉事的人多,都托为心腹,各自要效劳的。因此一毫也不敢存私,把这校尉带来的货物银钱,尽数解到魏忠贤私宅。只见那苏州的各色彩缎酒线衣服、帐幔桌围、刻丝袍缎、奇巧玉器、松江花素绫子,杭州花素丝绸、嘉兴花素绢匹等件,又有银子若干,一一交进魏忠贤都收着,即时分付镇抚司把这两员犯官羁候,两个官旗处死不提。

且说苏州去的这起官旗校尉,沿途探知了在前一起校尉被魏忠贤打死追赃消息,一个个便着了忙,在歇宿处饭店里,对周吏部说道:“周爷进京,自有年家门生故旧亲戚扶持的,倒不妨,咱们进京就是一个死。前日苏州众秀才送咱们一千银子,因有这变,咱们也只图早离了地方,留个身子回家便够了,不曾买货物,原封不动在此,送还周爷京里去使用吧。”周吏部道:“他们说送列位是一千五百两的。”众校尉尽把行李打开,与周吏部看,并无余物,果然只得一千。周吏部道:“我一身难保,要银子何用?我只是一个穷官。哪有什么使用,又哪个来要我的?这原是众人义助的。送与列位,原不是我己财。如何我要得?”众校尉道:“咱们得了这银子,就是赃了。周爷进京说出来不是,咱们就是个死。况且魏爷又着人缉访哩。”周吏部便对天立誓道:“再无一言便了。列位放心收下。”进京时两个官旗将这一千两银子,一个禀帖,把实情都开在上边。魏忠贤见了银子、禀帖,就收起道:“助大工用罢。”即便革去官旗,其余各打五十棍,不在话下。

且说先后拿到这六员官,随即先去北镇抚司严究。把缪翰林诬他是个邪党,与周起元讲学,又排陷厂臣,为杨涟代草,把他手指都拶折,无喘坐赃,酷刑打死。把周御史说他上本保熊延弼、救陶朗先。又说他敛金钱建书院,又说诬郭巩交结内侍、坐了祖宗设立红牌、说谎欺君之律,诬赃拟辟。把周吏部说他先以逗挠诏狱,特将孙女嫁与犯官魏大中子为妇,后又奉旨逮问,织党称乱,蔑旨欺君。虽遣役贪狼,半由自取。而故婿重犯,是倡不臣。诬赃拟罪。把黄御史说他为李若星居间分赃自肥,引座师破例,贿入吏部,拢乱朝政,削籍回家。不认司房宗族,暴豪乡井,诬脏拟罪。只有李御史没事迹坐他的罪,魏忠贤恨他论本太毒,一味要打死他便了。

五员官被问刑官欺心恶胆,蔑法昧天,特设非常的刑具拷打。这五员官,并没一字可招,只是叫“二祖十宗鉴察”!周吏部叫一声:“神宗皇帝!”骂一声:“逆贼魏进忠!今日我不能辩明于奸党之前,死后当诉冤于神宗皇帝之下!”越打越骂。这个镇抚司许显纯知遭魏忠贤怒,便把异样的刑法来拷打,身上没一寸完肤,骨节都脱、周吏部自知必死了,蘸血写个短疏,大哭,藏在枕中。许显纯怪周吏部骂毒了,便道:“随你铁汉子。到此就销化作灰。你便口毒,我便手毒!”以石灰盛袋,闷死狱底。领埋时节,祇见赤条条,没寸丝遮身。面上皮肉烂尽,眼耳鼻舌都没了,惨不忍言。李、黄两个御史,因打伤了,只是睡卧转动不得,也所弄死了。这周巡抚差官旗到福州拿来,严刑拷打坐赃,不上一月,死在镇抚司狱中。

又有个扬州府刘太守,叫做刘铎,为官清正,不肯依附人。只因直气,要面叱人过失,朝觐进京,偶然失言,谈及魏忠贤,被东厂戳番缉访报知了魏忠贤。魏忠贤便要害他。到吏部稽查并无过端。这些番役,日逐寻他事迹,没处下手。

有个小沙弥手里执着一把扇子,卖弄:“是扬州刘太爷的亲笔,写来送我的。诗又做得好,字又写得好。”有一个戴方巾不知诗的假斯文说道:“诗便做很好,只是讥诮了魏公。”这些假番役,便报知了真番役,一把拿住这小沙弥,连扇子拿去,解到东厂理刑千户崔五彪。那千户不识字的,不看扇上的诗,只是打和尚。那小沙弥直说道:“这扇实是扬州刘太守送与小僧的。小僧原不识字,不晓得诗里说什么,请老爷自看。”崔五彪心里暗想道:“这小和尚倒也会刁难,明知我不识字,来考我。”便作威喝道:“看什么,打便是!”即时拿到刘太守,坐他诽谤大臣之律,监候了。把这原扇打在封筒里,投到司礼监。魏忠贤原不识字的。拿与李贞看。魏忠贤道:“他诽谤我什么?”那李贞一看笑起来道:“屈了这太守也。原是一首旧唐诗,哪里是冲撞祖爷的。”魏忠贤便叹道:“做人毕竟要读书。咱只道止是我一个人不识字,原来他们也不识字的。这事怎么处?”李贞道:“这有何难,生杀之权在我们手里,分付镇抚司放了他,再分付吏部复了他原官,便是。”

这刘太守得复任扬州,半年后差家人刘福送书帕,共有二百五十两银子,进京酬谢先日被难有惠之人。刘福进彰义门,被白捕赵三拿住了,诈夺银一百五十两去。刘福便告到南城。有个后军都督府千户张体乾同把总谷应祥,知道魏忠贤旧与刘太守有仇隙,乘机严刑拷逼刘福,诬招家主刘铎贿买术士方景阳,诅咒魏忠贤。张体乾又把方景阳严刑酷打,逼令诬招。张体乾便上本参刘太守“神奸贿嘱左道术害重臣事。”魏忠贤便矫旨传奉,将方景阳、刘福着镇抚司追问,着锦衣卫差的当官旗前往扬州把知府刘铎扭解来京,那些官旗拿了刘太守,众百姓都遮留哭泣,护送刘太守出境。那锦衣卫便把刘太守、方景阳一齐押送北镇抚司。许显纯打问成招,转送刑部。拟这刘太守合依卑幼谋尊长的律。把一个好官,绑到西市街斩了。这一宗没形的案,无辜死了六个人。张体乾骤升了都督同知,谷应祥升了参将。

又有个武进士顾同寅戏弄文墨,做一篇文章,讥讽了魏忠贤。又有个贡生孙文豸,做一首诗,挽了熊廷弼。蓦地里拿去,不由分解,立刻绑到西市斩了。又把尸首寸磔,不知有何罪遭此非刑。

有个吏部苏员外,叫做苏继欧,清介洁烈的人,在家时骂了崔呈秀。有人进京要谄媚崔呈秀,把这个骂言述了一遍。崔呈秀怀恨在心。苏继欧差回,呈秀便与魏忠贤计议,诬赃陷罪,威逼苏员外自缢了。真个做事如鬼魅,杀人似草菅。这时节若是不附他的,人人自危,个个寒心,朝不保暮,时刻难过的。不在话下。

且说苏州颜佩韦这一班尚义的人,因是打了校尉擒拿监候了。三月十八日有本说道:

开读时,纷纷士民号呼,一拥而入,疾声大噪。出事仓卒,职筹以身杆蔽。率道、府、县谕以名法,晓以祸福。奈奔雷掣电之势,几成斩木揭竿之形。原将犯官周顺昌,仍前拘护,俟解外除。一面安辑人心,查缉倡乱。俟别疏闻。

随奉圣旨道:“既本日解散,姑不究。今后如有仍前倡乱,查为首的正法。”这是圣上宽厚洪恩了。只因第二本说道:

十八日之鼓噪,候晨有敲梆号召者,为马杰。临期有传香盟众者,为颜佩韦。同时有纠聚凶徒者,为沈扬。有攘臂先登,迫逐丛殴者,为杨念如、周文元。此皆一时倡乱,悯不畏死,所当速正典刑者也。至如佐哄助焰,则有吴时焕、刘应文。跳舞狂言,则有丁奎、季卯、孙均之闾里骁雄也。如招摇稠众之中,以城外而呼人于城内,则许成也。舣舟胥江之浒,以河东而渡人于河以西,则邹应贞也。以肉价之抑勒,而诟谇大作,至衅起旁观互相佐哄,则屠肆戴镛也。嗔只应之过索而张皇狂叫,致声闻远迩,忽生事端,则驿卒阳芳也。

七月十二日辰时,城门复闭,忽提出颜佩韦五人,枭首号令。

先是初八日,抚院行文苏松、常镇两道,会同府、县商议这事。只诡传道:“钱粮事体,因两道、府、县俱请羁侯,不可用刑。”又延缓了三日,抚院密计行刑,两道目不忍视。寇太府托病不来。这五人时常在西察院前现形,都是没头的。这五人在监时,听得周吏部丧归,都披麻戴白,对西大哭。拜道:“吾们愿得速死,相随周爷到阎罗大王面前诉冤,捉死奸臣。”周公灵枢虽在河下,远近都流泪叹息,大风拔木飞石,三日夜方止。

天启七年十月间,倪文焕家白日看见周吏部冠服坐在堂上,旁边有五个人,都是没头的。倪家合门惊惶磕头拜脆,只是不去。看官们,谁道正人不作祟?古时也有那灌将军。只恨那魏忠贤这奸贼,把忠义之人都杀了。客氏也动了杀机,要立威宫禁。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肆毒宫闱

话说客氏见宫中宠幸多了,恐怕分去自家的权柄,又恐怕漏泄了自家横行的这些事。便与魏忠贤商议道:“如今宫中这几个宠幸的,恃了万岁爷的爱,个个骄傲起来,不着我在心上了。她们的势,一日盛一日哩。我们的事一日坏一日哩。及早担个计策,把我们的身子安着得牢固,使她们动摇不得我们,才好哩。”魏忠贤原是个蠢人,亏着这些干儿子帮扶他做事。客氏猝地说出这句话,一时怎答得来。心里暗想,全没些主张,又恐违拗了客氏之意,勉强应道:“这个事不是轻易做的,待咱仔细计较计较,来回复你。”

魏忠贤回到私宅里来,正有许多官侯见送礼。但是亲近的才见,都是南面列坐,魏忠贤独自一个转上北面坐,肃然再无一个敢啧声,直待魏忠贤开口,众官都着地打躬,才敢答应。留茶的时节,魏忠贤只自坐着把手来举一举,众官们一齐站起来,着地一躬,接了茶盅,又是着地一躬,魏忠贤只坐着举手。吃过茶时,但是有大事来见他的,顶先一日托这五虎来先致意了。但是小事来见他的,也是顶先一日托魏忠贤的家人王掌家传达了。众官们的心事,魏忠贤一一先知道了。若是为公的话,魏忠贤便应对一两句儿;若是有干碍的,魏忠贤便看着这人,只举手。众官们,但有问即答,再不敢多口,举动只是打躬。送时只下堂阶,不及门。其余那初来相见,不曾相通的,准几日伺候门上、马上、掌家的、随身的。用到了钱也只好收帖、收礼,还不能个见面哩。只有崔呈秀随早随晚,直进书房内,也不答理众人见。

是晚,魏忠贤留崔呈秀议事,把伏侍的都叫出去,只是两个人在书房里。魏忠贤道:“前日崔二哥见教道,内廷须要奉圣夫人弥缝得好。咱道这个不必虑。如今外廷多谢崔二哥妙计,把这些多嘴多舌来说我们的,讲学讲道要与朝廷做事的,都被我们弄杀了。就是有几个不肯依附我们的,追夺了诰命,削籍回去了。在朝的都缄口结舌,不敢相左,我们帖然无事,随我们做去。但是里边事情,今早奉圣夫人说道如此如此,真个要虑着她。崔二哥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当今的诸葛孔明哩,要相烦你定个妙策。”崔呈秀道:“这内廷的事,外边何由而知,也不敢预谋据大,断必须奉圣夫人自家见景生情,着意小心,把这几位得宠的奉承好了,使他们不疑,倒也敬重起夫人来了。圣上又认做体上边的心,也喜了。若是这等行去,上下相安,是个上策。”魏忠贤道:“虽则好,只是不爽快些。”崔呈秀道:“里边与外边不同,自然要谨慎耐烦些。”

魏忠贤便回复那客氏道须如此如此。客氏道:“让我去小心她们,如何了期。不妙,不妙。这样的话,只当告诉风。”魏忠贤看见客氏不悦,陪着笑险道:“待咱去再想个奥妙些的计策来。”魏忠贤出宗又对崔呈秀道:“方才奉圣夫人不喜。她说道‘就是叫我曲意,终不了当’。须要崔二哥再想一个奥妙些的来。”那呈秀低着头想了半晌道:“有个嫁祸于人、自己讨好的计策。只怕那奉圣矢人又不肯依哩。”魏忠贤道:“你说来咱听。”崔呈秀道:“须要学那楚王夫人郑褒害人的故事。”魏忠贤道:“这故事怎么说?须要讲解与咱听。”崔呈秀道:“那郑褒是楚王夫人,楚王续个新人在宫中,甚是宠爱他。夫人郑褒虽心里甚妒,但外貌极好,更爱似楚王。明珠、宝珰、金凤、翠翘、毳祆、罗裙、玉佩、绣带,真个锦衣玉食,每奉新人,过于自奉,楚王大喜道:‘寡人爱她是色,夫人更爱似我,所爱何事?’夫人道:‘大王所爱者色,妾所爱者德。’楚王拍掌大笑道:‘寡人与新人爱夫人贤。’夫人郑褒知道楚王和新人都不疑她了。一日夫人郑褒对新人说:‘大王极是爱你的,止是嫌你的鼻端。’新人信是好话,但见楚王来,便掩着鼻子。楚王心里便怪她,问夫人道:‘新人见我,如何便掩着鼻子?’夫人道:‘她道是大王身上有些秽气。’楚王大怒,立刻把新人杀了。”魏忠贤道:“好便好,只是费力些。”次日,魏忠贤对容氏说这个故事与她听。客氏道:“我哪里有许多闲工夫?我只有一个粗主意在这里,且到下手的时节,和你说帮我便是。”这魏忠贤同客氏,日夜算计弄权,变乱朝政,不在话下。

且说有一个旧宫人,生成德性贞静,圣上宠爱她。因与客氏不和,客氏与魏忠贤商议道:“这个贵人,常近御前,与我相左的。毕定要说我们向来所为的事,被她害了。势不两立,我们先下手为强。”魏忠贤道:“她时时进御的,如何下手。须要离间她,疏远了,才做得事。”一日魏忠贤便生出个计来,借意献句忠言,便跪在御前道:“两日奴婢伏睹天颜清瘦,须要保重,独处静养便好。”魏忠贤又磕头。圣上纳言,便疏远声色了。

宫中宠幸的经年不得近御。魏忠贤矫旨赐贵人酒,鸩杀了,托言急病死。又有个张贵人,得了龙孕,圣上大喜,便进封裕妃。魏忠贤道是裕妃与客氏有嫌隙,又为客氏妒着,恐裕妃后日生出太子。乘圣上郊天这一日,便指着裕妃道:“假喜!如何擅自欺诳圣上!”幽闭深官,不许她近御前,竟勒逼她自缢了。又将成妃,今日谮,明日谮,竟自假旨,革夺了封号,蒙蔽住了,不得见天日。

有一个小宫人,天启爷偶然看见了,便得召幸,甚是宠爱她,常在膝前。圣上便问道:“你这个美貌,如何不选进两宫,把你埋没了?”小宫人便脆下磕头道:“奴婢的爷娘贫穷,没得使用,不得到爷爷御前。”圣上甚是怜她。客氏便对魏忠贤搬了这些话。魏忠贤道:“这小妮子,才进用,就说这样活。是哪个诈她钱哩!再过几时,咱和你的性命,都要了她手里!决容她不得!”到明日,魏忠贤逼她自尽了。

有个皇亲张国纪,谨慎自守,真是一个忠厚长者。当今外戚最尊的,体统也最大的,就是司礼监路上遇了,也要避马。宅里见间,都是侍立的。魏忠贤因自弄权僭妄,要害这个张皇亲。客氏也要立威乱分,倾箔宫闱,便与魂忠贤商量,先把皇亲来制他一个大罪,便可株连废斥了。

魏忠贤密嘱那东厂戳番,造谋用计,拿没影的事,来陷害这张皇亲。擒拿五六个家人,镇抚司许显纯严刑拷打,不肯招服,都立枷死了,要坐张皇亲一个死罪。刑部这本奏上,幸得圣上不准,张皇亲不致受害。刘府丞逢迎魏忠贤,参论张皇亲,罢职回原籍河南去了。这个刘府丞便得骤升三级。又有个李皇亲,叫做李承恩,乃是嘉靖爷的外甥,袭授锦衣卫指挥,加升后军都督府右都督。素无过端的,只因做人刚直,不肯依附魏忠贤,又把言语冲突了。魏忠贤力图要陷害这李皇亲。没些事迹,使买李皇亲逐出的家人陈才,捏告家主擅穿蟒衣玉带等情。着刑官酷拷妄招诬服。又将钦赐之物,坐他违禁的罪,问成大辟。自此之后,合宫自上至下,并及皇亲国戚,都怕着魏忠贤、客氏。这两个人就是大虫一般,随他们横行,没人敢问口。正是:

只有天在上,果然更无山与齐。

魏忠贤把这些忠臣义士、贵妃勋戚都杀害了,恶盈志满,辄起异谋。要摄兵内应,指名护卫。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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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到修仙世界,偶得无敌功法,打遍大陆无敌手,美女坐骑全都有。
  • 杨家三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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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八!不要你以为你是修真者你就可以嚣张,信不信本班长大人以后发达,把打得在本班长大人的祖坟上嚎上三天三夜,杨统不是杨,杨不是杨统。”我恶狠狠的站在墙角跟画着圈圈骂道。
  • 是否有缘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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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产品是以真是加虚拟来编写,来对那些暗恋事件
  • 福妻驾到

    福妻驾到

    现代饭店彪悍老板娘魂穿古代。不分是非的极品婆婆?三年未归生死不明的丈夫?心狠手辣的阴毒亲戚?贪婪而好色的地主老财?吃上顿没下顿的贫困宭境?不怕不怕,神仙相助,一技在手,天下我有!且看现代张悦娘,如何身带福气玩转古代,开面馆、收小弟、左纳财富,右傍美男,共绘幸福生活大好蓝图!!!!快本新书《天媒地聘》已经上架开始销售,只要3.99元即可将整本书抱回家,你还等什么哪,赶紧点击下面的直通车,享受乐乐精心为您准备的美食盛宴吧!)
  • 你所不了解的西方故事

    你所不了解的西方故事

    本书是同名电视纪录片的思想来源,纪录片由英国顶级团队制作,制作人兼主持人戴雨果教授是往来于东西之间的著名新闻学教授和清华大学的访问教授。数十年的观察和积累,横跨东西的独特视野,让戴雨果对中国的思考变得深刻而厚重。他惊叹于中国人的努力和创造力,但对中国人在发展过程中失掉的珍贵之物感到痛心疾首。国人对西方的盲目崇拜,让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搭建起东西方透过媒体了解对方的桥梁,这是他在英国创办中国传媒中心的初衷,也是这本书的萌芽。作者主要采用田野调查的方式,通过案例呈现现代西方国家几大社会问题,对问题的分析严肃而犀利,借助受访者之口传达观点,使主题的呈现更加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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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西游为背景演绎一段三界保卫战;科技为基础演绎一段科技与神话结合的故事;时空的穿越演绎一段不一样的情感。华人牌2060款手机傻妞为您服务:请输入开机密码。公元2060年,手机已经拥有了变为人形,光能充电,时空穿梭,遥控,自卫,重组基因等等先进功能。魔幻手机傻妞贯穿全部剧情,西游人物引来科技时代,三界保卫战就此展开。魔幻与科技,神话与现代,颠覆你的原本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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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只有剑的是世界,唯有剑才能走出自己的道路!唯有剑才能开创自己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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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主打破空间结界,大举进攻人界。洛云生于这样的乱世,父亲战死沙场,母亲莫名失踪,尚在襁褓之中的洛云封印于沉渊谷。后世被救醒,发现丹田完全损毁不能修炼,随后得到神秘人的帮助,开始自己的成仙之路,这不平凡的旅途,他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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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翔魔域

    乱世平定后二十年,帝国表面的平静下孕育着巨大的阴谋。东西南北拱卫大都的四大藩镇各怀心事,皇帝渐渐老去,觊觎宝座的各种势力蠢蠢欲动。世守关西二十年来不问朝廷内政的郑王爷世子误入禁苑遭到异鬼袭击,身受奇毒。为救爱子性命,王爷不得不与狡诈多变亦正亦邪的皇叔结为儿女亲家,从此被卷入了无尽的权利争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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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庭主妇“经济学”

    本书没有生涩的公式和图表,完全用一种轻松的方式,以日常生活中发生的故事为主线,将经济学原理蕴涵其中。本书内容涵盖了家庭主妇们关心的消费、理财和在相夫教子、休闲娱乐、婚恋情感等过程中涉及的经济学知识。读完本书后,家庭主妇们会发现,原来经济学是如此实用,如此易学,如此贴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