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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按《晋史》:卫玠字叔宝,卫瓘之孙,乐广之婿。瓘在日,常自谓曰:“此儿有异质,顾吾老不能见其长成耳。”总角时乘车入市,见者皆以为玉人。玠舅骠骑将军王济,俊爽有丰姿,每见玠,辄叹曰:“吾甥在侧,浑如明珠莹玉,朗然照人,便自觉吾形骸之污,殆不及也。”及长,好玄谈,先时王澄亦有高名,每闻玠论,辄便叹息倒绝。时人尝为之语曰:“卫玠谈道,平子绝倒。”澄与王济、王泫并有盛名,皆出玠下。人亦传云:“王家三子,不及卫家一儿。”玠岳乐广,名重海内,议者以为外父冰清,女婿玉润,可称二美矣。其后晋惠帝准瓘女诉本,褒瓘之忠,召玠为太子洗马。玠见三王自贼,中原变乱,不愿就征,遂携家小南迁江夏,妻乐氏病亡,荆州守征南将军山简知之,请至荆州厚礼优寓。简友为玠求山公女为续弦,使人密问可否。简曰:“昔日戴叔鸾嫁女,惟择贤才,不问贫富贵贱,何况卫氏,权贵门第之家,令望之族乎?”遂从其请,以女继玠为续。晋帝改王敦刺守荆土,玠欲留不愿转洛,敦之参军谢鲲闻玠名重,往见请论。鲲与之叙谈二宿,弥日不懈,甚相连恋。辞归见敦,敦问曰:“玠材何如?”鲲对曰:“与其人言,若锯木屑,绯绯不断,甫能尽佳处。”敦不信,亦就玠与之谈论,迨至深妙处,甚相敬服,因自叹曰:“昔王辅嗣吐金声于朝中,此子复玉振于江表,微言之绪,绝而复续,永喜之末,更闻正始之音,何平叔若在,当复绝倒矣。”

又按《晋史》:祖逖字士雅,范阳人氏,家世二千石,为北州旧家巨姓。逖性豁达,不修仪检,年十五犹未知书,诸兄辈每忧之。及冠,喜博览群书,深加间难,遂该涉今古。往来洛阳,识者谓逖有赞世之材。与友人刘琨情好绸缪,尝共被同寝,中夜闻鸡,逖以足蹴琨醒曰:“此非恶声也。”因同起舞于庭,相与谈论世务,甚至欷歔,皆欲立志澄清天下。二人并存英气,立节慷慨,见中原多故,每每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崛起,当与足下相避于中原耳!”因北地乱,同游洛阳,琨西镇并土,逖在朝,以京师大乱,乃率兄弟子侄并亲族百馀人,徙避江南,至是瑯琊王辟任重镇。王导有事常与逖议言,多中的。一日,瑯琊与导叹论曰:“晋室不幸,金瓯被损,西川失守,山右遭估,河西阻隔,辽蓟绝贡,幽冀代地皆怀不仁之心。关中关外,屡罹汉寇之扰,中原如此鼎沸,洛阳何以自安?”祖逖闻言,乃进言曰:“晋室之乱,非下叛上致生衅隙,以绝贡赋,实由上失捍御之道,自相征伐,俾令兵疲于内;蜀汉窃据,勿能征剿,诸镇效尤于外,备歉边防,毒流中土。今遗民酷遭残害,孰不思得家室自安?大王诚能命将出师,使如臣赤心者数辈,共复中原州郡,豪杰必有望风响应者矣。讵知中兴不在此时者乎?”睿曰:“孤因家国多难,不能克复,徒有拳拳之心,恨力不及,顿为抑郁耳。今闻卿言,茅塞尽开,令人注意中原切心宗社矣。”即拜祖逖为奋威大将军、三道刺史,出镇豫州,付粮千石,布三千匹,令逖自募英勇,渡北镇守,以备进复诸州。逖拜命而出,不数日募得精卒三千人,乃渡江北上,至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廓清中原而复州郡,即如此江之波,不复还转。”其辞色壮烈,人皆慷慨踊跃。至淮阴,治陶冶,造器具,制甲仗,复招得二千馀人,遂进屯豫州,视农阅武,恤苦安民,人甚乐从,寇盗不征而化者数处,尽皆愿充兵役效力。于是北至卫邺,南尽黄河,州郡将吏皆服使令,输纳贡赋。瑯琊王闻知,大喜曰:“吾不知祖士雅有能如是,真中原英物也。”又加镇北大将军敕一道,自此威名广播,胡马远避,不敢入其境。并州刺史刘琨闻知祖逖一旦骤然为镇北大将军,刺豫州,兼管六郡,乃以书遗其亲故曰:“吾常枕戈待旦,志枭逆虏,惟恐祖生先我着鞭也。”

时安东将军周浚之子名顗字伯仁,谯国桓彝字茂伦,皆性质明敏,通览博涉,早获盛名,因见胡尘犯阙,避徙江东,虽承纪瞻之荐,未即出应。及见瑯琊王重任祖逖,知其有为,乃同至建康应召。瑯琊王闻之大喜,亲自延入曰:“久仰令誉,未及访谒。今日得会,实三生之有幸也。值兹中州大乱,民不堪命,二公将何以教仆者?”周顗曰:“臣等所以不敢受禄而甘谢事者,因齐成、河间、东海、南阳诸王皆无远略,惟妒忌是怀,己私是嗜,视贼若闲,可以兄弟为仇敌,殊不知木蠹枝枯,根本亦坏,鲜无崩拆,彼皆不以汉寇为虑,自寻干戈,废其粮储,损其兵士,虚其国家,而欲不亡也几希矣。”瑯琊王曰:“孤已久知此病,奈值力微质弱,位下年轻,有吾之害,无吾之言,是以徒切望洋之叹,向隅之悲,不能拯此覆溺耳!”顗又曰:“大王诚能尊贤礼士,收揽英雄,日计国猷,养兵恤民,使亲信为荆襄重守,广积仓廪,省支府库,招伏群寇,以俟中原消息,大兴恢复之师,戬平胡虏,此千载一时之机在我耳!”睿曰:“江东僻小,焉能如公所言,振此伟绩?”桓彝曰:“江东虽小,孙楚兴基,吴越成霸,但在贤德之重轻,不在兵将之微寡。若能断大江之险,守长淮之隘,严兵足粮,进可以收复中原,退可以保守东土。鼎峙之势,在于掌中,何愁伟绩之不振也。”瑯琊王听二人所言,乃下席谢曰:“孤心久为茅塞,今闻二公金石之论,使人顿有澄清瀚海之心矣。愿早晚相资,以匡不逮。”桓彝又曰:“今闻荆寇为乱于上流,亦不可不讨,且建业以荆襄为门户,门户失守,家怎得安?”瑯琊王曰:“未奉朝命,焉得擅兴兵马?”彝曰:“殿下乃是亲王,为国剿寇,何须朝命?”睿曰:“东海王有恩于我,彼今独掌大权,众皆遵奉,我若不请而行,恐怀妒害之心耳!”彝、顗齐曰:“东海虽专,志识不广,犹如木偶,早晚要将被焚,岂暇及江东乎!可移檄会合广州陶侃、临淄王敦,令其发兵讨之,若得寇平,即我功矣,岂虑妒害哉!”瑯琊王听二士之言,拱手嘉纳,乃拜周顗为安东将军,桓彝为历阳内史。剿寇之议,又不见发。彝乃私谓顗曰:“我等以中州多故,来此求合,冀成功业。不意主上惮怯如此,将何以济?”正论间,忽王导至寓相访,二人延入叙话,及论时事,导悉当理,各皆忘倦,至晚而别。桓彝复谓周顗曰:“晌见管夷,吾无复忧矣。”越数日,瑯琊王大宴俊士于新亭,群贤毕集,周顗举杯,意欲耸众,乃欷歔而言曰:“风景不殊,满目有山河之异,奈何安乎?”因而潸然下泪,诸名人旧臣尽皆相视流涕。王导愀然变色曰:“诸公当共同戮力,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对泣也!”于是各皆收泪谢之。席散,陈頵谓所亲曰:“向者中州诸公弊因好酒弛政,以致国家颠覆,今复屡宴新亭,不思建功立业,甚非所宜,当先明之。”乃上书与王导曰:

中华所以倾敝者,盖以取才失,则先用虚无,而后实事,浮竞驱骋耳,相荐引加有老庄之俗,倾惑朝野,以养清望者为弘雅,躬政事者为鄙劣,酿成大患,败坏国体。今欲制远中原,先由近始,当改张薄德,罢省宴会,明赏信罚,拔卓茂于密县,显朱邑于桐乡,然后大绩可振,大业可举,中兴或可少冀,宜早详焉。

王导见頵书辞有理,乃持奉于瑯琊王亲看。瑯琊王观之,深加叹赏,即下令府治州郡言:“凡我官属人等,俱要各尽乃职,毋得荒饮无度,游乐不时,崇老庄之学,习虚无之语,致坏国典。”周顗、甘卓、贺循、周顗等尽行赞劝,于是官吏奉职,各皆任治,无事废荡,江东始振,皆頵之力也。陶侃上书颂政,瑯琊王见之,即下褒帖,奖励就命,协同王敦,共助王澄剪除荆寇。未知二镇刺史肯从调度否也?后人有诗赞美瑯琊王曰:

睿质柔聪约谏言,见虓一启革前愆。命下官僚俱率职,能致中兴百数年。

第九十一回 杜弢反王陶征讨

晋怀帝永嘉五年,汉主渊嘉平元年,成主李雄玉衡元年,共三国,有蜀中流民瞰隙为乱,奉蜀将杜路之后弢为首。因此瑯琊王下檄与王敦、陶侃,令其将兵收剿。差行人梅陶为使,先至广州,陶侃接见,问曰:“荆土反寇石冰馀党,我与陈敏、刘弘等已皆剿灭,此贼又是因何而起?”梅陶曰:“先年蜀遭赵廞、李特之乱,人民流寓荆襄、湘郧等处者,刘公以德抚之,悉服赋役,各安生理,故此毋敢非为。今自刘弘、皮初丧后,荆州守王澄傲忽荒怠,湘州守苟眺过于严酷,荆湘士民乘势轻侮流众,以其异地之人,或多科徭役,或重派丁粮。有蜀首汝班者,具情讼于苟公,湘州参军冯素与班有隙,素乃权谮汝班不遵官法,劝其驱逐流民还蜀。汝班率众流民面禀苟眺曰:‘我等愿为晋氓,不愿为反成之民,以此逃下荆湘。今服差役已久,即同荆民,何听奸人之言,而生嫌隙也!’苟眺听其有理,遣出定议区处,又被冯素所惑,复出晓示于外,言:‘但有流民恃顽不即出境者,尽行诛戮!’流民见此,惧眺严酷,乃集精壮数千,以醴陵令杜弢有勇力,近与苟眺不睦,即劫入县,拥弢为主,骤然打破长沙据之,不数日,有众万馀。苟眺引兵征收杜弢,弢亦拥众对敌。眺不知弢勇,亲自出马责弢,弢不听,二人构战,十合之中,被弢一刀斩于马下。冯素惊走,湘州亦被所夺。故此瑯琊王知公有剪寇之略,特请发兵与王青州共往征之。”陶侃听言拜命,送陶先回,即遣人驰约王敦。陶至建业,言:“广州受命,不日就发。”瑯琊王大喜。桓彝又上言曰:“文书迭至,言荆寇甚倡,长沙、湘州俱陷,荆州刺史王澄亦非将帅之才,德泽又无以及民,为人暗而多傲,恐难制乱。万一荆州有失,上流门户休矣。亟宜遣人代回,免致误国。”王导曰:“王敦、陶侃既已奉命,兵必将到,若擅调刺史,朝中岂不见责乎?”周顗曰:“乱世行权,不必拘执。上流是吾江东屏障,宜当选材镇治,茂伦之言是也。”瑯琊王曰:“然则何人可去?”正议未了,忽有哨船来上告急文书,言:“广州二处之兵未到,反贼乘破长沙、湘东之势,寇掠荆州下县,荆州刺史王澄出兵收捕,反被杜弢所败。幸得山简旧参军王冲来救,奋力杀退贼众,方才势沮。王冲劝澄急会襄沔,趁其初起,协力共讨平之。澄心惧怯,不听其言,又不旌赏委用,径回荆州,忽治军旅,日与内史王机博弈饮酒。王冲屡谏,澄全弗听,反加傲慢,似有责让之意。王冲不忿,拥众自处,打荆州刺史旗号御贼。王澄惧为激反,徙治沓中,冲亦不敢摄事。今州中无主,士民惶惶,恐贼窃夺,乃副贰所上之文书。”瑯琊王见之,急问王导,导曰:“荆州重任,必须遣贺循、顾荣前去,方可镇守。”桓彝曰:“二公各有职事,亦不可离,宜先使周安东往守,待二处兵来,看其可否,再行计议。”瑯琊王从之。以周顗为荆州刺史,召王澄回建业,代为军咨祭酒。澄得诏,即收拾顺流东下,舟次大江,遇王敦领兵来讨杜弢。两船凑合,敦请澄过舟叙话,澄以敦乃族弟,礼貌上不甚谦敬,及论世务,言多轻忽。问以与贼相战,何为失利,澄反倨傲,勿以敦为意。敦心不怿,思有害澄之意。值陶侃兵到,催促会议,澄即昂然别去,敦愈恨矣。后人有诗叹澄骄傲致祸云:

堪叹王澄枉擅名,平生量狭少容人。兵败犹然施傲慢,故教惹祸丧其身。

时王敦与兄相别,各自放开帆橹,往东西而去。敦至长沙境内,与陶侃相见,计议已毕,乃合兵径望长沙而进。早有伏路贼兵探得,报与杜弢知道。弢曰:“既有兵来,不可待其临城,方好出入。”即同部将王贡、张彦引兵出城拒敌官兵,使其党目汝班、叶彦通保守城池。弢行四十里,遇先锋朱伺兵至。弢乃扎下军马,摆开阵势以待。伺方整顿队伍,只见陶侃、王敦大军俱到,屯作两处,亲至阵前观看。杜弢对住朱伺,分令王贡冲杀陶侃之军,张彦冲杀王敦之军。侃将童奇出敌,敦将陈修出敌,六员将各自厮战,将约两个时辰,俱斗四五十合,未分胜败。贼党杜仑见朱伺英勇,拍马舞刀砍出夹攻。伺敌二寇渠,手不得停。王敦见各贼皆勇,把旗一挥,夏宋、刘晟、曹兴三将一齐冲出,侃阵中龚登亦从旁攻入,杜仑心乱,被朱伺一刀砍于马下。杜弢遮拦不住,拍马而走。王敦、陶侃挥兵一涌而进,将贼兵冲得七断八续,前后不能相顾,死伤满道。王贡与张彦亦皆大败,望长沙城中而走。王敦传令急追,四十里马不停蹄,直至城下,将六门困住,一连攻打十馀日。城中百姓皆相聚嗟怨曰:“刘荆州、陶广州皆仁德恩官,我等此时违天抗拒,杀死官兵,神人不佑。理合改正归降,方保宗族。”杜弢亲自听得,欲待收斩怨者戒众,又恐激变,乃密与叶彦通、王贡议曰:“满城士民初附,多有变心,怨声不绝,意欲弃邪归正。但王敦、陶侃二人法执令严,恐不肯相容耳!”王贡曰:“卸甲降军,如蛾投火,未必为可,不若奉降表下建康,言愿归正,镇守长沙,与朝廷宣力,将功赎罪。若得准请,罢回二处之兵,我等再养威锐,看紧慢而行,大事得成,未可定也。”杜弢曰:“君言足有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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