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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禹编(4)

这天,周老头儿请了几个读书进学的亲友子弟陪着新郎。拜堂见礼、坐床撒帐以后,这几位陪新郎的,就邀着新郎到厅上坐席。大家你一杯我一杯的,轮流着劝酒。散席之后,拥着新郎,到新房里来闹房,逼着新郎同新娘对吃两碗酒。新娘的两碗是在嘴面前抿了一抿,由两个伴婆代吃了。新郎的两碗却是不准代,大家看着他干了,方才肯散。贾端甫酒量本不过好,到这光景,竟有八九分的酒意。众客散后,伴婆伏伺新郎新娘卸了大妆,带了房门出去。这时候,洞房深掩,画烛高烧。贾端甫看了这位新娘子一表人才,风流富艳,当此酒醉花迷,也就如身入广寒宫里遇着了奔月嫦娥,但求亲捣元霜,无暇问他的曾偷灵药了。那位新娘,也还遮遮掩掩、伸伸缩缩的,做出许多难禁难推的态度。究竟是否原璧无瑕,贾端甫既不甚考究,做书的更无从悬揣。

从此,贾端甫在这温柔乡里,靠着泰山,伴着娇妻,倒也十分安乐。更喜的是时来运来,到了第二年,就生了一位千金,取名静如。

这年正逢科场,丈人帮了盘川,到南京应考。考费不多,不敢久住。出了场,就搭了轮船回到家里。到了十月里放榜这天,他翁婿母女四人正在盼望。直到夜里天快亮的时候,忽听见一棒锣声,接着,就听得那门敲得震天的响。他丈人连忙披衣起来,心中又惊又喜。那贾端甫同那周似珍姑娘也都起来。开门一看,果是报子来了,心中好不欢喜。当时,他丈人周敬修开发了报子的喜钱,在菩萨、祖宗面前点了香烛,领着女婿磕了头。天亮以后,就有许多的亲友前来道喜,不但他丈人面上光采非凡,就是这位周似珍姑娘,平日亲戚中晓得他那件事体,本不大瞧得起他,现在看见他的姑爷中了举,指日就是位诰命太太,那些姑姨姊妹,远近亲邻,也就不由得同他亲热起来。可见,人生只要富贵有时,一长可盖百短。成败论人,贤者不免,何况这些妇女们呢。

忙了几天,周敬修预备了盘川,叫他女婿贾端甫约了他那新科同年达友仁号怡轩的,一同动身。到芦泾港搭了轮船,不多一会功夫,就到了江阴上岸,到学台衙门去填了亲供。顽了两日,又同上轮船,到南京去拜老师、刻朱卷、打把势,住在状元境一家客栈里头。这南京,是六朝金粉胜地。十二朱楼虽成陈迹,然中兴以后,曾文正公当那戎马倥偬之际,力持大体,首复旧观,使那荒凉禾黍之场,易而为藉盛莺花之地。后来,薛慰农先生又为之提倡风雅,鼓吹声华,也就不减于《板桥杂记》所载的顿老琵琶、玉京颜色。当那秋夏之交,红袖凭轩,画船就岸。记得有一位先生作的竹枝词,有两句道:“郎若来时休太早,晚风齐倚玉栏杆。”真是描写得神。就是这严冬的时候,暖阁红炉,也不殊那富家的销金帐里。这两位孝廉,应酬了几天,空了下来,皆想领略领略这秦淮的风景,而且这状元境离钓鱼巷又不远。贾端甫还未启齿,这达怡轩是个旷达不羁的人,就先开口相邀。贾端甫想,我如今是个新科举人,与从前在龙家教书的时候寒酸气象不同,大约到窑子里去,他们也应该巴结巴结,就一口应承。

两人装束齐整,把人家送来的敬拆了两封,各人揣在身边,一同前去。到了六八子家,偏偏这贾端甫却赏识了一位最红的姑娘,名字叫做双铃的。达怡轩也赏识一个叫月红的。那本家及房里奶奶,看没熟人领着来,又摸不着这两人的底细,虽不敢十分冷落,也不敢十分兜搭。两人坐了一会,先是双铃有人叫局,随后月红也有人来叫。两人只得站起身来要走,开销了两块钱。那房里奶奶淡淡的留了一句,也就让他们去了。

两人回到寓中,闲话一会,各自就寝。贾端甫细想这双铃态度风骚,神情倜荡,真不愧绰号叫做“活鲫鱼”,比那通州的小银珠要高得多。今儿初见,无怪他不甚理睬,明天我去摆台酒,大约总可亲近亲近。好在是人家送来的贺仪,就花掉些,也还不心疼。起了这个念头,第二天一早,就同达怡轩说了。因为人少,又约了一位同寓的候补佐杂老爷冯吟舟,隔壁书铺掌柜的习师文,还有前一回考寓的房东也是个读书人,叫安小斋。约定晚上七点钟,在六八子家双铃房里吃酒,这几位自然是都愿意的。贾端甫又同冯吟舟谈了一阵,问了问吃酒的规矩同吃酒以后一切的规矩。

饭后两点钟,贾端甫就邀着达怡轩、冯吟舟同到六八子家打个茶围。到了双铃房里,双铃才起来,正在靠河窗口桌子面前坐着要梳头,看见他们三人进来,笑着招呼大家坐了下来。男班子泡了茶,贾端甫就向房里高奶奶交代了一个六大六小,六点钟来吃。高奶奶出去吩咐了一声。月红头上插着两支挑簪也过来应酬了两句,又说:“达老爷,到我房里去坐坐。”达怡轩口里答应,却未起身,月红也就回房自去梳头。

这时候天色尚早,嫖客尚未上市,所以甚觉清闲,三个人倒很坐了一会儿。双铃梳着头无甚事,同着高奶奶,也很同他们说笑了一阵。达怡轩说:“我们出去走走罢。”高奶奶说了一声:“晚上早些来。”双铃的头还未梳完,望着贾端甫笑了一笑,说:“我不送你了。”月红也走出来招呼。三人匆匆出门。

冯吟舟走到路上,说道:“在这双铃姑娘的房里,能坐到这半天,双铃又肯这样的招呼,端翁的面子真算足极了。”贾端甫心中也自暗暗的得意,觉得比昨天有趣了些。三人回到寓中坐了一会,又有人家送贺仪来。贾端甫、达怡轩忙着写了谢帖,交与来人。

到了五点多钟的光景,贾端甫就同了达怡轩、冯吟舟,又顺便邀了隔壁的习师文,一齐走到六八子家。此时双铃房里无人,高奶奶就掀开帘子让他四人进去。一看双铃不在房里,说是出局去了。只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敬了瓜子。问他名字,说叫小金子,倒也是个小本家。一会儿,月红也来打了一个转。

正在等着安小斋,盼着双铃,只听见外头打杂的喊了一声:“高奶奶,金大人来了!”这高奶奶连忙跑了出去。贾端甫在帘缝里偷看,只见一位二十多岁圆方脸的少年,头上戴了一顶缎棉小帽,面前钉着一块辟邪玺的帽花,脸上架着一个金丝墨外国眼镜,身上反穿着一件云狐犴尖的马褂,青灰素缎的皮袍子,什么统子却看不出。还有一位年纪约在四十左右,穿着得也十分富丽,大约也是一位阔人,后头跟着几个跟班,走了进来。高奶奶慌忙迎到院子里,说道:“金大人,刘大人,请到对过房里略坐一下罢。”金大人登时站住,脸上放出一种不愿意的神气出来,说道:“怎么,房间里有客么?”高奶奶连忙赔笑道:“是个过路客人,来打茶围,就要走的。好大人,先在三宝房里略为坐坐,已叫人催双铃去了。”这金大人似乎还有不豫之色,幸亏同来的那位说道:“蔚翁,我们就在三宝房里坐一坐,让他赶紧就去收拾房间罢。”那三宝也立在对过房间门口,亲自打着帘子,喊道:“金大人,刘大人,请到我房里坐一坐罢,双铃妹妹也就回来的。”这金大人却不过情,才勉强走进去。

高奶奶赶紧进房拿了茶缸子过去,一面又叫打杂的:“快些到隔壁去催双铃回来,说金大人来了!”一面跑进房去,向着贾端甫道:“贾老爷,对不住,只好请你让一让房间罢。”贾端甫望他愣了一愣,道:“我们有酒哩,这回子让了房间,回来酒在那里吃呢?”高奶奶道:“这金大人来了,那是没法子的。不但此刻要请诸位让让,就是回来吃酒,也只好在对面客厅里罢。实在是对不住。”贾端甫还在不肯答应,这高奶奶又说道:“诸位老爷是外路来的,大约不知道这位金大人是公子哥儿的脾气,说声翻了脸,不但我们吃不住,就是你老爷面子上也要下不来呢!”贾端甫还要发话,达怡轩是随遇而安的人,就说:“我们让让又何妨,同是一样的吃酒,又何在乎这间那间,免得叫他们为难。”那冯吟舟听见是金大人,更是早已吓酥的了,也在旁苦苦相劝,贾端甫只得忍着气,把房间让出。

高奶奶领到下手堂屋旁边一个姑娘房里。这房里一个姑娘,头上贴两张头风膏药,躺在榻床上。高奶奶向他说道:“凤仙姑娘,这里有几位吃酒的老爷,借你房里坐坐。”那凤仙慢慢的抬起身来,说了声“请坐”,又一位一位的问了尊姓。看那凤仙,有二十五六岁的光景,一脸的烟色,又黑又瘦。虽是搽了些粉,也掩不住那一层的黑光。开出口来,喉咙又粗又哑。高奶奶把他们引到房里,就匆匆的走了,去招呼金大人。

约有五分钟的时候,听见高底小脚声音叽咯叽咯的从外头走进,料是双铃回来。只听才到对面台阶,口就喊道:“金大人,你怎么这时候才来!”一面说着,一面到那边房里去。以后说些什么便听不见了。

贾端甫满望双铃到了对面应酬一会必要过来,谁知竟如空谷足音,不但双铃不曾见面,就连高奶奶也不过来。达怡轩同那习师文谈些近来新出的书籍,冯吟舟同那凤仙在炕上烧烟闲谈,倒也不甚觉得。只有贾端甫,意注神驰,有个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的光景,真个焦躁异常,却又不好发作。又等了一会,只见打杂的领了一位客人进来,却是安小斋。贾端甫连忙起身让坐。安小斋说:“舍间有点小事,来迟来迟,劳候劳候。”又同大家招呼。

贾端甫一看钟上已有八点,就向打杂的说:“我们的酒摆罢。”打杂的应了一声“是”,走过去告诉了高奶奶。那高奶奶才过来说道:“对不住,双铃就过来了。”又问:“各位老爷都有相好的姑娘罢?”贾端甫也跟着问了一问。达怡轩自然是月红,冯吟舟是向来叫刘琴家的瑞云的,习师文是叫王二家的翠宝。只有安小斋没人,高奶奶就荐了这房里的凤仙,他也就点头答应。酒已在堂屋摆好,大家推逊着入座,双铃才过来。敬了各人的酒,在贾端甫旁边坐了不到五分钟的工夫,就架筹出席,叫小金子来陪着。上了几道菜,局也陆续到齐。乌师上来,也就是小金子代唱了一支《小东人》,各人叫的姑娘也都照例应酬了一支。就是那个凤仙,也还哑着喉咙唱了一支小调。各人的局,或是初叫,或是不大出来玩耍的,所以这些姑娘都不过敷衍门面,不甚亲热。还是习师文同翠宝,彼此咬着耳朵说了几句体己的话,也不知他们说些什么。

只见上头房里又来了几位客,都是鲜衣华服,仆从如云。在房里摆了一桌便饭,却没有开弦索,而欢呼谑浪之声与这边席上冷热不大相同。尤触耳的,是那双铃又娇又媚又圆又脆的声音叫着金大人。这个声浪,被那不知趣的风吹到贾端甫的耳朵里头,真个叫他难于排遣。贾端甫向那习师文低低的问道:“这位金大人是谁?”习师文还未回言,那冯吟舟道:“你不晓得么,这金大人,就是现在第一位军机大臣金中堂的孙少爷,才从湖北督销交卸回省,现在当的是筹防局的总办,还兼着武备学堂,早晚就要放缺的。就是制台,诸事也要将就他些呢!”贾端甫听了这话,也就默然不语。

不一时,局已先后散去,菜也陆续上完。大家见主人无甚兴致,也未十分闹酒。贾端甫又让了两杯,大家都说:“酒已够了,吃饭罢。”于是吩咐上了干稀饭,大家胡乱吃了一些,一齐散坐到凤仙房里。冯吟舟又吃了两口烟,贾端甫叫人叫高奶奶来,把酒钱当时开销了。他高奶奶微微的推了一推,也就收了。达怡轩说:“天已不早,我们走罢。”大家穿了马褂,高奶奶忙叫双铃、月红过来送了一送,说了句“明儿来”。这里几位才走出房门,那双铃已跑过那边,仍旧陪着金大人去了。

贾端甫等出得大门,看见街上摆了几对官衔大灯,也有钦加二品衔江苏特用道的,也有某某局总办的,也有某某学堂总理翰林院的,也有统领某某军记名简放道的,也有头品顶戴记名提督军门的,也有钦加三品衔即补府正堂的,还有些吹熄了看不出字的,那蓝呢绿呢四轿摆满了一街。他们五人侧身而过,贾端甫才晓得这“嫖”之一字,是穷措大不能轻易问津的。走了一会,安小斋分路回去。到了门口,习师文拱手道谢,作别回店。进了栈房,冯吟舟亦说了声“多谢端翁,明儿再会”,回房去了。

贾端甫、达怡轩二人到了房中,茶房送上茶来,二人坐着谈心,明儿不知他们还去钓鱼巷不去,请诸位也明儿再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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