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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吾邑漕务之弊,始于嘉庆晚年漕书张奎扬即星灿把持勒折。道光初,渐形肥瘠,然偶有灾分,尚无分大小。迨十三、十四两年,叠患大灾,荒歉固大,原可业佃均沾,自十五年秋收大可,大僚奏请民力不舒,仍缓荒额二、三成不等,漕书谓之活荒,每图若干,以费之多寡,定荒之大小。其时小户业田,已不能注缓矣。

十六年(一八三六年),县尊金咸,号小章,条银二千四百,州境二千零九十,秋成尚可,办漕折色七元二、三角,洋合制钱一千七、八十,时糙米二千二、三百。

十八年(一八三八年),知县王锡九,系两榜,官声还可,惟办漕不甚体恤,荒额三分,良懦者籽粒不能注缓,刁劣者竟可全注,所谓愈善愈欺,真深恨而痛绝之也。于是投词告弊者纷纷。太属【太属指太仓州境,与常熟东乡接界。】尚有古风,谓之板荒,不论大小户,概注二分五厘,昭邑折价七元至六、七,洋值一千一百六十,仓色米不过一元八、九角。

十九年(一八三九年),李邑尊【道光十九年,昭文知县李镐,汉军人。】境中灾分四分,秘不示人,先将殷实良懦给全熟串,着经造捆办,价须八元至四、五,开春出串,亦有二分,个中甘苦极大。苏属漕弊,处处不能凈尽,而常、昭则尤甚,此风大坏,未知何日得了?米价二元一、二角,洋合一千一百八、九十,每完票米一石,竟要十千光景。上控愈多,弥缝百出,然后勾挽党人,暗中讲明短价若何,漕规若何,视守分而不惯词讼之人,置不肖子弟论。生监帮于岁底拥挤漕书家,索规稍不遂欲,打骂交集,官亦无可如何。

二十年(一八四〇年),被歉灾分,彷佛条银二百九十,折色八元左右,洋作一千二百二、三十,仓色米二元二、三角。所缓之米,绅官固有渔利,上司亦不得不孝敬。苟有上控漕弊,必批伸缩含吐之语,一有空隙,反必革办,庇纵已极。然不甘欺侮者不少,藉此可报捐功名愈多,皆为漕弊起见,讼之经年累月,不惜羽毛,仍可讲明完结。然小户之脂膏已竭,苟有些恒产,悉售于大户。

廿一年(一八四一年),邑侯蓝蔚文【蓝蔚文,字子青,由常熟县调署。】一切词讼颇可,漕务更不然矣,灾分四分外,仍以全熟串给出,每石合制钱十千六、七百不等。迨开春夷氛大震,漕务稍松。但迩年频频灾缓,无从沾染丝毫,漕弊日深,兼之海疆不靖,困苦惊恐,未知何时得能重见天日也?上遣钦差大臣林则徐、邓廷桢专办夷务。

廿二年(一八四二年)正月初二日夜,阴兵大乱,彼此莫踪,常地年底已有,苏州亦然。岁大有,米价二元二、三,洋合一千三百,折价八元左右。灾分与上年彷佛,除灾缓外,额外加恩减二分,太属三分不带征,因夷匪海疆蹂躏故也。林、邓直遭拟罪,琦善主和议。

廿三年(一八四三年),灾分四分八厘,太境二分六厘,其弊与上年有过无不及。

廿四年(一八四四年),是岁高底大熟。县令毓成。灾额四分七厘,太属一分八厘。禾稻十分收成,木棉十外三、四。米价大贱,仓色米一元七、八角,木棉更贱,其纺织者大可获利。迩来地方官不论年之果否荒熟,总以揑报水旱不均,希图灾缓,藉此可以影射。督抚不察灾之虚实,擅以掩饰奏请,从中谅可分肥。绅官更生觊觎,刁劣者不独不知输纳,益且婪诈县州浮收。其人曰白颈,其银曰漕规,奢华糜费,逞其所欲。一介农民,感此郁抑,竟无宣泄。历年灾缓,固籽粒未注,恩赦亦不望矣。折色八元三、四角,洋合制钱一千三百零。假如大户,票米十石零三升,竟以十石注缓,三升完缴,短价折色四元光景,仅要洋一角二分,将票米总算,扯每亩不过四、五十文。如小户,票米照数算,每亩必要一千零,顽佃蒂欠不在内。此中甘苦,迥乎天壤也。故有冬暖号寒,年丰啼饥,皆由此出。有旨未曾被兵之地,历年所欠粮米,豁免至二十年分,经兵扰攘之各州县,豁免至廿二年分。圣恩浩荡,然而未能普徧。

廿五年(一八四五年),条银三千三百,漕弊愈烈于前,小户业田,几为遗害无穷矣。圣人云:苛政猛于虎,此其时也。秋成尚称中稔,灾分直揑至四分外,无非胥吏舞弊,朘吸民膏,以充己橐。时米价一元三、四角,洋合制钱一千三百八、九十。常令金咸,曾任昭文,比由江阴调署斯篆。彼境小户之田,或契卖、或寄粮,犹水之就下,急不可遏者。故小户米数仅存十之五厘,冬出全熟串数十石,价七元五、六,急公者寥寥。总之白颈愈多,而小户愈少,漕规愈大,而小户愈穷。上司各署以及旗丁运费,所需不下万金,今直欲赔累,县以停收上省面禀各大宪,议改章。

廿六年(一八四六年)新春,常令金咸密拿文武绅衿蔡浦,详革后奏请拟罪,更改新章,随委道府各员督办。金令出示,其略云:常邑粮户,向分大小,而价遂有短长,其中苦乐悬殊,以小民之膏血,为包户之贪饕,小民何辜?包户何幸?人心何在?天理何容?今奉各大宪面谕,一例征收,本县惟有拚此一官,为小民开一线生路,等语。于是设柜悬示,每石荒注二分,价洋三元五角,自此踊跃输将,颂声载道矣。大户与上年反形加倍,抚示指名,严捉漕蠹,索漕规者亦不敢有声色。窃思金邑尊民心既得矣,吾谓其非出本心也,实因陋规多,浮收少,所入不补所出,故有此更变耳。昭令毓成,素性狡狯,初任兹土,阖境小户,虽亦有归附之势,十中尚居其二,条银三千三百,上冬以小户愈全熟串彻底给出价七元六、七至八元一、二不等,上司已奖励其能员也。迨常邑复议之时,彼亦坐以旁观,及新章既定之后,共冀转否为泰,吾邑亦断无不改之理,而彼乃竟若罔闻,仍谕经差荒固不注,价亦仍然。自此悍吏刁经,故纵浮勒,而乡闾间,虽鸡犬复不得安也。不思事在相形,岂能苦乐之若是乎?正月廿一日,突有梅李【梅李东乡巨镇,距城三十六里,在浒浦盐铁两塘交会之上。】一带乡农纠集多众,直入昭署,将法堂内室尽毁,官眷越墙。继到漕书薛三家,亦复一空。而堂堂邑宰,为民之父母,被乡农猖獗如是,并不详请究办,即谕收串注荒,只令熟识人陆大溪指点,到地密拿起事人犯。竟被愚农鸣锣率党,拒毙二人,即弃之海滨。尸亲喊控,不惟不敢检验,批示亦含糊,暗专人馈以银,勒令其属情愿自己跟寻销案。陋规亦已革尽,绅官亦不敢把持,遂余银巨万万,各上司大可分肥。抚示只禁绅衿包抗,不怜小户轗轲,尤为切齿,真乃金玉败絮者也。呜呼!滋事者固目无法纪,而残虐者安有天良哉?揑灾冒歉,年复一年,则上损国家正供。勒折浮收,日甚一日,下蠹百姓脂膏。况漕乃天下之大政,一浇莫挽,竟至于斯!日后情形,不知伊于胡底?传诸老人云:嘉庆以前,未尝无水旱之患,苟有实在情形有伤秋实者,里中预议报荒,环集耆农,赴县求勘。甚而投词府、藩、抚各辕批示仰县勘明详报,各州县亲临四乡,详准亦不过一、二分。今则不然矣,从十一年起办灾,无岁不荒,无年不缓。并无耆农经地报荒请勘,官自不能无荒。二月自殴毙差役之后,几为禁令莫行,返呼罔应。四月初,有钦差大臣赛尚阿、周祖培到汛阅兵,沿途投词不少,常熟更甚,漕弊居多。两邑会议出示,征银遂跌至二千三百五十,无分大小。五月十一日,菜麦将刈,价值二千。忽有归、徐市【归家市与老徐市,均东乡地名。】间张贴无名榜,其意条银已贱,如业户照旧收麦租者,约期拆毁房屋。廿一日在陈吉观音堂鸣锣集众,至百人,向各业户家勒贴,麦租价每斗只许一百六十,稍不即应,即行拆毁,沿途逼人从走,次日声势更甚。廿三日锣声环震,分翼而出,一至何市,一至周吴市【周吴市东乡小镇。】顺图抢掠。如是被毁抢焚掠者四十余家,陆续到县喊禀,皆言拆衙不办姑息养奸所致。毓令无可设施,滋事处一闻官差来缉,又复鸣锣妄行拒捕。官不敢履勘,乞求本府会同海防委员带兵【勇】【(于)】闰五月初一日到地绘勘,福山总镇孙云鸿,在城防御,随获首从二十余人,余溃散,缉未获,案悬不办。毓令撤任,即委上冬帮办常熟漕务之同知衔何士祁摄理县政。仍责令毓成协缉拆衙一案。六月十三日寅时,地震三刻,寤寐皆起,隐隐有车轮声,新塔上巨练断。七月初,镇洋县乡农报荒不准,即将县署呼扫,漕书家尽毁。又到告病假归里前任江西巡抚钱宝琛【钱宝琛字伯瑜,嘉庆进士,有存素堂文集。】家,捐伤甚大。因渠筑坝刘河,农田不利故也。抚宪李星沅复责令严拿拆衙要犯。七月廿二日,毓令带领弁勇四百余名,将到梅里【梅里即梅李镇。】,彼处已集数千人,皆执农器,迎出梅塘,势甚狂悖,弁勇返棹,官亦回城上详各宪,锋不可撄。李抚军即委中军恩会同本府桂超迈带领抚标兵四百名,福山镇标兵四百名,驻扎城中。先谕各汛封口,廿六日祭旗,各兵勇领赏后,如有妄扰民间者,以军法从事。斯时鎗刀列列,剑戟重重,如吾方几为乱世人矣。是夜大雨倾盆,骤涨至三、四尺,禾田堙没,梁坝俱坍。本府桂出示云:今冬昭邑漕米,准照常熟新章,粮户无分大小,务必一律征收,只拏首犯金德顺,余从不究等语。八月初一日抵梅,俱已逃溃,陆续缉获要犯解辕正法,金德顺、季瑞犯事处悬竿示众。拜折后奉上谕:知县办理不善,照毓成例革职。漕书舞弊,照薛三例充发。生监把持漕务,照蔡浦例革拟罪。小民聚众滋事,照金、季例正法。所有拆毁民房不究,钦差所收呈词,发该府概未伸理。冬,常、昭会议,粮户无分大小,价亦一例,米值一元三、四角,洋合一千四百二十,运米者五筹作石约二石六、七斗,折色者三元七、八角,小户仅注缓一分,大户甚至注缓七、八分。秋禾敢云丰足,棉花亦不下七、八分,无如地方官朦混,督抚包庇,荒又揑至四分八厘。太、镇【太仓,清代分为太仓州和镇洋县,合称太镇。】年景彷佛,荒止三分七、八。州尊严达谕:米色干净,籽粒不浮,每石加津贴洋二元二角。绅帮似难允洽,亦到省禀谓委员办理,规革费减,严催提比,向有刁劣以规抵米,偿逋待规者,竟无措手。

廿七年(一八四七年)正月初二,州尊密拿横泾镇施,解苏审办后,渐有输纳。二月,娄东书院甄别,责以衣冠不整,生童答苛政典尽,互相喧嚷,案翻卷碎而散。卸任时皆以冥镪焚道,后于三更时捷足而奔,亦一奇事。三月,学院李煌案临,伊子逗意,邀幸者每名七百元,迨临期三百元亦可。常、昭新章,似乎大减,然而为官之利薮,倍胜于前,虽是贪得无厌,无如上司孝敬亦多。为州县者,民之父母也,督抚者,朝廷之栋梁也,而今恐皆未必。且闻京仓无积,奉旨采办南粮,于上海出口有六十余万石,因苏、松、太赋税至巨之地,自十一年始,岁岁有荒,年年有歉,然其中偶有偏灾,亦不应若是之浑,如是则民力愈形竭蹶,国计孰与为充?春夏雨旸时若,木棉极盛。铃实后,实有青虫,食叶隐隐有声,遂秀而不实。秋成仅得三、四、五分,禾稻尚有十分。十月囗日酉刻,地震。总之,怪异频频,不知主何吉凶?开仓时米值一元四、五角,洋合一千四百七、八十,运米仍五斛作石,折价四元一、二角。苏、松、太荒缓四、五分,议海运,以期抵京便捷。

廿八年(一八四八年)新春,运米上海出口,英夷藉扰,兵备道被殴,朝服皆碎。继又揽载包送,如不允,又欲开兵衅,各大员讲和始免。道员即撤任,现调向在广东夷馆服役,不通文墨、新捐江南道员【不通文墨道员者,谓上海道吴健彰。吴、粤人,曾为洋行司事。】补授。二月出口放洋,又有海洋巨盗横截,苟有行驶,即欲刦掠,又调水师剿捕,幸未有失。主议者藩司李蔚也。六月二十日,潮涌丈余,沿海一带,飘泊无依。八月,黄河水决,逃荒如蚁而来,又开例捐输,分别议叙。节奉上谕,告诫谆谆,立除漕弊。抚军陆建瀛严饬所属,不许掯勒浮折,如再蹈前辙,指名参革。无如积弊既深,一时难挽。禾得八、九分,木棉五、六分,灾缓三分九厘,下忙银例缓,昭令毓庆撤底返清,又致纷纷上控。十月,上谕着各督抚严革帮费,冬米价一元四、五角,洋合制钱一千五百二、三十,折色四元三、四,小户荒均注二分,大户亦有参差上控者,设法弥缝,长短之弊,于兹又起矣。至于海运,其费已省,各大员札饬频严,竟坚不可破者,奈之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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