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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义虎记(1)

辛丑春,余客会稽,集宋公荔裳之署斋。有客谈虎,公因言其同乡明经孙某,嘉靖时为山西孝义知县,见义虎甚奇,属余作记。

县郭外高唐、孤岐诸山多虎。一樵者朝行丛箐中,忽失足堕虎穴。两小虎卧穴内。穴如覆釜,三面石齿廉利,前壁稍平,高丈许,藓落如溜,为虎径。樵踊而蹶者数,彷徨绕壁,泣待死。日落风生,虎啸逾壁入,口衔生麋,分饲两小虎。见樵蹲伏,张爪奋搏。俄巡视若有思者,反以残肉食樵,入抱小虎卧。樵私度虎饱,朝必及。昧爽,虎跃而出。停午,复衔一麂来,饲其子,仍投餕与樵。樵馁甚,取啖,渴自饮其溺。如是者弥月,浸与虎狎。

一日,小虎渐壮,虎负之出。樵急仰天大号:“大王救我!”须臾,虎复入,拳双足俛首就樵。樵骑虎,腾壁上。虎置樵,携子行,阴崖灌莽,禽鸟声绝,风猎猎从黑林生。樵益急,呼“大王”,虎却顾,樵跽告曰:“蒙大王活我,今相失,惧不免他患,幸终活我,导我中衢,我死不忘报也。”虎颔之,遂前至中衢,反立视樵。樵复告曰:“小人西关穷民也,今去将不复见,归当畜一豚,候大王西关三里外邮亭之下,某日时过飨。无忘吾言。”虎点头。樵泣,虎亦泣。

迨归,家人惊讯。樵语故,共喜。至期具豚,方事宰割,虎先期至,不见樵,竟入西关。居民见之,呼猎者闭关栅,矛梃铳弩毕集,约生擒以献邑宰。樵奔救告众曰:“虎与我有大恩,愿公等勿伤。”众竟擒诣县,樵击鼓大呼,官怒诘,樵具告前事。不信。樵曰:“请验之,如诳,愿受笞!”官亲至虎所,樵抱虎痛哭曰:“救我者大王耶?”虎点头。“大王以赴约入关耶?”复点头。“我为大王请命,若不得,愿以死从大王。”言未讫,虎泪堕地如雨,观者数千人,莫不叹息。官大骇,趋释之,驱至亭下,投以豚,矫尾大嚼,顾樵而去。后名其亭曰“义虎亭”。

王子曰:余闻唐时有邑人郑兴者,以孝义闻,遂以名其县。今亭复以虎名,然则山川之气,固独钟于此邑欤?世往往以杀人之事归狱猛兽,闻义虎之说,其亦知所愧哉?

[张山来曰:人往往以虎为凶暴之兽,今观此记,乃知世间尚有义虎,人而不如,此余所以有《义虎行》之作也。] 丁药园外传 钱塘林璐鹿庵文瀔选本

丁药园先生,名澎,杭之仁和人也。世奉天方教,戒饮酒,而药园顾嗜酒。饮至一石,貌益庄,言愈谨,人咸异之。诗赋古文辞,自少年未达时,即名播江左。其后仲弟景鸿,季弟潆,皆以诗名。世目之曰“三丁”。至香奁艳句,四方闺秀,尤喜诵药园诗。

家有揽云楼,三丁读书处也。客乍登楼,药园伏案上,疑昼寝。迫而视之,方观书,目去纸才一寸,骤昂首,又不辨某某。客嘲之曰:“卿去丁仪凡几辈?”药园戏持杖逐客,客匿屏后,误逐其仆。药园妇闻之大笑。

一夕娶小妇,药园逼视光丽,心喜甚,出与客赋定情诗。夜半披帏,芗泽袭人,小妇卒无语。诘旦视之,爨下婢也。知为妇所绐,药园又大笑。

延陵大姓遣一姬,能诗,久诵药园诗,誓曰:“主人令吾自择配,愿得如丁君足矣。”阳羡吴参军,与丁世讲也,诡以药园意请约姬,姬许之。丁有侍儿,小字冬青,主讴,善鼓琴。主妇不悦,将遣,府吏纳千金聘之。世方企羡两女子已得所。久之,延陵姬登舟,泣曰:“吾旦夕冀事丁郎,为幕府绐入掖庭,缘已矣!”方扣舷堕水,冬青忽至。延陵姬道故,冬青亦泣曰:“吾故主人翁。”相对泣不止。护骑以告药园,废寝食者累月。然药园数得孺子妾,犹鞅望。主妇贤,家人多不直丁君。

药园居法曹,无事,日作诗。与宋观察荔裳、施大参愚山、严黄门灏亭称“燕台七子”,诗名满京师。吏人窃其牍换鹅炙。灶下养思染指,不获,明日讼于庭,药园复赐吏人鹅炙。

时药园官京师,犹守天方教,同官故以猪肝一片置匕箸。药园短视,吏人以告,获免。

上方册立西宫,念无娴典礼者,调入东省兼主客。主客即古典属国也。贡使至,译问主客为谁?廉知公,持紫貂银鼠美玉象犀,从吏人易公诗归国。长安缙绅以为荣。晨入东省,侍郎李公奭棠从东出,药园从中入,瞠目相视。侍郎遣驺卒问讯,药园趋谢。侍郎笑曰:“是公耶?吾知公短视,奚谢为?”药园退而笑曰:“吾短视与诗名等。”

谪居东,崎岖三千里,邮亭驿壁,读迁客诗,大喜。孺子妾问曰:“得非闻赐环诏耶?”药园曰:“上圣明,赐我游汤沐邑。出关迁客皆才子,此行不患无友。”久之,粮尽,馁而啼。孺子妾慰劳曰:“卿有友,必箪食迎若。”药园笑曰:“恐如卿言,当先以酒疗吾渴。”

初至靖安,卜筑东冈,躬自饭牛,与牧竖同卧起。然暇辄为诗,诗益温厚,无迁谪态。国子藩公闻其名,欲枉见药园,迟不往。一日,乘牛车入城,药园车上执《周易》,骤遇藩公节,低头读《易》不及避。藩公归,语陆子渊曰:“吾今得遇药园先生矣!”子渊问故,藩公曰:“此间安有车上读书,傲然不顾若此人者乎?必药园无疑也。”嗣此西园飞盖,必延药园,饮酒赋诗,礼为上客。

然药园亦困甚,塞上风刺入骨,秋即雨雪,山川林木尽白,河冰合,常不得汲。樵苏不至,五日不爨,取芦粟小米,和雪啮之。然孺子妾辄生子。当尔时,坐茅屋下,日照户,如渥醇酒,然畏风不能视日。日哺,山鬼夜啼,饥鼯声咽,忽闻叩门客,翩然有喜。从隙中窥之,虎方以尾击户。药园危坐自若。

居东凡五迁,家日贫,诗日富。登临眺览,供其笔墨,作《归思轩记》以寓意。友人林璐闻之,曰:“卿归矣!曩者邯郸道上吕仙祠,即卢生受枕处也。仕宦过者,疾驱去以避不祥。卿衔命过其下,停车徐步入。道人方坐蒲团不起。卿异之,索笔题壁曰:『向翁乞取还乡梦,留得凌云化鹤飞』之句,得非诗谶耶?”贻书报药园,惘然悟。又一年始归,果如林生言。

[张山来曰:叙琐屑事,须眉活现,是颊上添毫手也。] 寄畅园闻歌记 莆田余怀澹心曼翁文集

吴门徐生君见,以度曲名闻四方。与余善,著《南曲谱》,索余序。余为之序,有曰:南曲盖始于昆山魏良辅云。良辅初习北音,绌于北人王友山;退而镂心南曲,足迹不下楼十年。当是时,南曲率平直无意致,良辅转喉押调,度为新声,疾徐高下清浊之数,一依本宫,取字齿唇间,跌换巧掇,恒以深邈助其凄泪。吴中老曲师如袁髯、尤驼者,皆瞠乎自以为不及也。良辅之言曰:“学曲者移宫换吕,此熟后事也。初戒杂,毋务多,迎头拍字,彻板随腔,毋或后先之。长宜圆劲,短宜遒,然毋剽,五音依于四声,毋或矫也。毋艳。”又曰:“开口难,出字难,过腔难,高不难低难,有腔不难无腔难。”又曰:“歇难阁难。”此不传之秘也,良辅尽泄之。而同时娄东人张小泉,海虞人周梦山,竞相附和。惟梁溪人潘荆南独精其技,至今云仍不绝于梁溪矣。今曲必用箫管,而吴人则有张梅谷,善吹洞箫,以箫从曲。毗陵人则有谢林泉,工擫管,以管从曲。皆与良辅游,而梁溪人陈梦萱、顾渭滨、吕起渭辈,并以箫管擅名。盖度曲之工,始于玉峰,盛于梁溪者,殆将百年矣。此道不绝如线,而徐生厥起吴门,搴魏赤帜易汉帜,恨良辅不见徐生,不恨徐生不见良辅也。

徐生年六十余,而喉若雏莺静女,松间石上,按拍一歌,缥缈迟迴,吐纳浏亮,飞鸟遏音,游鱼出听,文人骚客,为之惝怳,为之神伤。妙哉技至此乎?一日徐生语余曰:“吾老矣!恐不能复作少年狡狯事。得吾之传者,乃在梁溪。今太史留仙秦公尊人以新公,所蓄歌者六七人是也。君倘游九龙二泉间,不可不见此人,闻此曲。”余心识之久矣!

庚戌九月,道经梁溪,适颖州刘考功公勇,拥大航西门外,留余方舟同游惠山。而吴明府伯成、秦宪使补念、顾孝廉修远及其子文学天石、朱公子子葆、刘处士震修皆在席。太史留仙则挟歌者六七人,乘画舫,抱乐器,凌波而至。会于寄畅之园。于是天际秋冬,木叶微脱,循长廊而观止水,倚峭壁以听响泉。而六七人者,衣青紵衣,躧五丝履,恂恂如书生,绰约若处子,列坐文石,或弹或吹。须臾歌喉乍转,累累如贯珠,行云不流,万籁俱寂。余乃狂叫曰:“徐生徐生,岂欺我哉!”六七人者,各道姓名,敛袖低眉,倾其座客。至于笙笛三弦,十翻箫鼓,则授之李生。李生亦吴人。是夕分韵赋诗,三更乃罢酒。次日复宴集宪使家,六七人又偕来各奏技。余作歌贻之,俾知徐生之言不谬。良辅之道,终盛于梁溪;而留仙父子,风流跌宕,照映九龙二泉间者,与山俱高,与水俱清也!是为记。

[张山来曰:吴俗于中秋夜,善歌者咸集虎丘石上,次第竞所长,唯最后一人为最善。听者止数人,不独忘言,并不容赞。予神往久矣!今读此记,益令我穆然以思,悠然以想也。] 陈小怜传 黄冈杜濬十泉变雅堂集

陈小怜,郯城女子也。年十四,遭兵乱,失所,落狭斜。有贵公子昵之,购以千金,贮之别室,作小妻。相好者弥年,大妇知之,恚甚,磨砺白刃,欲得而甘心焉。公子不得已,召媒议遣。居间者以为奇货,遂将小怜入燕中,住西河沿。西河沿,亦斜狭也。

小怜姿慧不凡,遂倾动都人士,声价翔贵。虽达官富人,有华筵上客,欲得小怜一佐酒,必先致意,通殷勤,为期旬日之后,然后得其一至。时燕聚四方之士,座中往往多年少美姿容者,结束济楚,媚态百出,自谓必得当于小怜,小怜弗睇也。

而钱唐知名士范性华者,老成人也,馆于燕。一日以赴某公宴,遘小怜,虽颇异其姿,然平澹遇之耳。范时年五十余,人地固自轩轩,顾貌已苍然,意不在佻达。而小怜一见,独为之心醉,注目视范,自入座以至酒阑,目不他视。凡范起则视其起,范步则视其步,范复就座,则视其就座。往则目送,旋则目迎。已或时起,数步之外,必回头视范,如恐失之。小怜固素谨,忽如此,举坐咸诧异。范反为之跼蹐不自得,笑而左右顾。而小怜自如也。将别,则详问范姓字,归而朝夕诵之。

有潘生者,往来于其家,又素识范,谓小怜曰:“尔念范君如此,盍往访之?”小怜正色曰:“吾既已心许范君终身矣,若猝往,是奔也。姑少待,范君相迎,斯可矣。”潘以其言白范,范犹恐其难致,试走伻探之。直小怜是日有巨公之约,肩舆在门矣,立改其所向,语其妪曰:“某公之约,一唯汝多方辞绝之。我赴范君召,不顾矣。”小怜至范所,语次,谓范君曰:“君知我日者席间注目视君之故乎?”范曰:“初不知。”小怜曰:“吾见君之酷似我故夫也。吾不能舍君矣!”是时小怜年始十七。范答曰:“以子之姿慧,从良固甚善,然当择年相若者,吾岂若偶耶?”小怜应曰:“君误矣!三十年以内所生之人,岂有可与论吾心者哉?”范大奇其言,叩之,知尝读书,粗通朱子《纲目》。范初无意,至是固已心动矣。因留连旬朔,相与定盟,然后去。

而小怜所与一时宦方与范相忌,闻之,雅不能平,辄计致小怜曲室中,出而扃其户以困之。小怜顾室中,有髹几长丈余,遂泚笔于几上,书“范性华”三字,几千百满之。时宦归而睹几上字,色变不能言。燕中尝作盛会,广召宾友,及狎客妓女皆与。酒酣,客为觞政,下令人各饮满,既酌,自言其心上人为某,不实者,有如酒。次第至小怜,或戏之曰:“尔心上人多矣,莫适言谁也!”小怜嗔曰:“是何言?一人而已!”起持巨觥命满酌,一饮绝沥,覆觞大呼曰:“范性华!”举座相顾,以为此子无所引避矣。其笃挚至于此。

然久之无成事。范于是仰天叹曰:“醇政独非丈夫乎?何遂力不能举一女子,而忍负之也?且小怜与我约者,极不难耳。督过愆期,至于舌敝,金台之下,识范性华者多矣,而将伯之助寂然,又安事交游为?”乃为诗自伤云:“只愁世少黄衫客,李益终为薄倖人。”信乎其为薄倖人矣!小怜以河清难俟,竟为有势者强劫以去,犹留书与范云:“非妾负君,妾终不负君也。”噫,是可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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