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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弘光

北都变闻,在籍钱宗伯谦益有迎潞王议,扬州郑进士元勋密语予:「予语里人解少司马学龙曰:「祸从此始矣。神宗四十八年,德泽犹系人心,岂可舍孙立侄?况应立者不立,则谁不可立?万一左良玉扶楚,郑芝龙扶益,各挟天子以令诸侯,谁禁之者?且潞王既立,置福王于何地?死之耶,抑幽之耶?是动天下之兵也,不可。」」时沈都谏胤培以此询章都谏正宸,正宸曰:「当光庙【泰昌。】 在青宫时,则以光庙为国本,当光庙与熹、 【天启。】 毅 【崇祯。】 二庙皆绝时,则又以福藩为国本。若谓潞可越福,犹谓福可越光庙也,于国本安居?」时草野闻立潞,皆不平,及王监国,人心乃定。首谒孝陵,避御路,自西门入,祭告陨泣。礼毕,问懿文太子陵安在,遂往瞻拜。

高杰 【兴平伯。】 等既封伯,袁督继咸入见,奏曰:「封爵以功,无功而伯,则有功者不劝,跋扈而伯,则跋扈者愈多。」上颔之,叹曰:「事已成,奈何?」忻城伯赵之龙奏曰:「臣昨过扬州,亲见高杰与黄得功格,本辅臣士英 【万历己未,贵阳人。】 引杰过河,宜令士英往辑。」继咸亦从臾,上曰:「其如不肯去何?今史先生愿去。」继咸曰:「皇上即位之初,虽以恩泽收人心,尤当以纪纲肃下志。大抵君德以英断为用,伏祈振治精神,申明法纪。冬春间淮上未必无事,臣等虽驽,愿奉六龙为澶渊之行。」上颇有难色,姜辅曰广【万历己未,新建人。】 言:「澶渊之行,不是遽为此事,故不可不时提此志。」上又颔之。继咸又请榻前密奏,曰:「左良玉虽无异图,所部多降将,非孝子顺孙,皇上初登大宝,人心未免危疑,意外亦不可不防。臣当星驰回信。」上允可。继咸往阁,责阁臣可法不当遽伯高杰,士英不悦。时人谓继咸言虽正,然使诸臣果以序迎,则上何至书召四镇,士英与杰又何得居功?非钱谦益、吕大器【崇祯戊辰,遂安人。】 误之而何?

周辅延儒再召原任,阮光禄大铖 【万历丙辰,桐城人。】 迓之江干,情甚挚。延儒虑逆案难翻,问大铖废籍中谁为若知交可用者,大铖举原任宣府马抚军士英对。时士英犹编戍籍,忽起凤督,茫然,既知大铖荐,甚感,故力荐于上,诸阁臣皆以为不可,士英曰:「我自任之。」其冠带来京一旨,即士英手票也。

阮光禄大铖陛见,自陈江防要害,娓娓可听。将退,马辅士英申言大铖陷十有数年,钦定逆案,署以赞导,初无指实。大铖自诉陷,谓:「辅臣弘图,向同班行,亦当知之。」高辅弘图言:「天启年间,崔、魏乱政,人知崔、魏,不知朝廷,人知富贵功名,不知名教气节。先帝初政,有钦定逆案一书,大铖与焉。臣亦知大铖才可用,但以逆案制自先帝,不敢擅改,惟求下九卿科道公议,则大铖出亦自光明。」上首肯曰:「会议良是。」士英曰:「满朝大半东林,一会议,大铖且不得用。且有何不光明?岂臣曾受大铖贿耶?望陛下独断。」弘图曰:「光明非不受贿之谓,且大铖之用,何藉通贿?臣以会议请,正为大铖见用地,非阻大铖以不用也。」因请罢斥,以谢不能附和之罪,上慰留之。

长洲许生员琰闻毅庙缢殉,恸哭投水死。于少参重庆 【崇祯辛未。】 先济南道,以国变南归,与同乡冯绅犹龙 【长洲人,名梦龙。贡生,寿宁知县。】饮,犹龙力称琰忠,重庆曰:「不然,若非忧贫则忧病,假此为名耳。」犹龙斥其言,重庆几与大哄,解之乃已。

刘泽清初主立潞议,至是陛见,欲自解免,极诋东林与江北党诳言害己。又言:「中兴所倚,全在政府,旧用大帅,自应群臣公推,今用宰相,亦须大帅参同。」退谒姜辅曰广,曰广微以先日声气讽,泽清作色曰:「我先帝时为东林所卖,被弹无完肤,不尽杀此辈不止。」曰广默然。越数日,疏纠吕大器、雷演祚,荐张捷、【万历癸丑,丹阳人。】 邹之麟、 【万历丁未探花,武进人。】 张孙振、刘光斗 【天启乙丑,武进人。】 等。

马辅士英以荐阮光禄大铖为中外攻,甚忿,大铖亦语人曰:「彼攻逆案,吾作顺案相对耳。」于是士英疏攻从逆光时亨、龚鼎孳、周锺【崇祯癸丑,金坛人。】 等,大铖教也。

宁南侯左良玉接监国诏书,不肯拜,袁督继咸贻书良玉,备道上伦序之顺,乃开读如礼。属何内臣志孔、黄直指澍入贺,实窥伺朝廷动静也。澍陛见,面数马士英十大罪,且言:「不宜垂涎纶扉,弃皇陵入朝,又得张献忠伪官周文江银八千两,题授参将,罪可斩。」上曰:「若有此事,先帝时何不纠举?」然澍犹攻诋不休。时志孔亦助澍诋士英,兼言文江不法,声色俱厉。司礼监韩赞周叱志孔使退,将议处分,士英恐失良玉心,疏宽志孔,竟释之。澍复连疏劾士英,不报。时有以澍此纠为正议者,予言于乔侍御可聘曰:「以澍纠士英,所谓以燕伐燕也。郑鄤不救旧辅文震孟耶?护君子与攻小人,同一借题耳,无以澍为鄤续。」可聘是之。

陈少宗伯盟 【天启壬戌,富顺人。】 尝赴阁请转某翰林官,姜辅曰广固言不可。盟作色固争,曰广亦厉色曰:「待年兄入相自为之。」纶扉一席,几成聚讼。

旧例,六科侍班皆立御道侧,东西向,而侍御则止纠仪四员列御道,对御座立。予初入南都,见台省径入殿内,列阁臣下,又导驾科员皆面向退走,不敢背向。予初入南都,见导驾背走,为正其误,而内员反嗔面向者行稽,众呵之。又百官见阁臣言事,止立阶上,无入阁坐者,今则匡坐健谈,一时草率气象,殊可想见。

马辅士英方移病,忽疏荐原任谢辅升、张少宰捷,言二臣清执无党,又非逆案,宜以升为吏部尚书带阁衔,捷为吏部侍郎,皆阮大铖意也。初,士英以荐大铖,致中外沸议,意稍折。一日,阁中推词臣缺,言已故张庶常溥【崇祯辛未,太仓人。】 可惜。士英曰:「我故人也,死酹而哭之。」姜辅曰广笑曰:「公哭东林贤者,亦东林耶?」士英曰:「予非畔东林者,东林拒予耳!」高辅弘图复从臾之,颇有和解意。及刘总宪宗周【万历辛丑,会稽人。】 疏自外至,大铖等宣言:「曰广实使之。」于是士英怒不可回,而荐升、捷等之疏出矣。或曰激宗周上疏者,在籍周仪曹镳,曰广不知也,然人终以宗周疏为正。

左少司马懋第、陈都督洪范北行,命会同府部等官从长酌议,或言以两淮为限,高辅弘图曰:「山东百二山河,决不可弃,必不得已,当界河间耳。」马辅士英曰:「彼主尚幼,与皇上为叔侄可也。」人哂士英言。

上召对北使,左少司马懋第以忧不入,独阁部九卿科道与陈都督洪范、马冏少绍愉俱对。上言及和北,绍愉言:「先帝时曾命臣使北,若和成,必无今日。」上问不成故,绍愉言:「使者更往,则和矣,主和者陈新甲,以言官劾弃市,故辍。」上曰:「如此,新甲应恤。」诸臣无应者,独陈翰林盟朗应曰:「可。」上命即恤,并察处劾新甲者。六垣合争,乃止。

陈仪曹龙正既升今任,竟不赴,因赋诗云:「京华歌舞新南极,野哭泛澜旧帝星。」日闭门朗读,人服其高。时姜给谏应甲、 【崇祯戊辰,金华人。】 李侍御模 【天启乙丑,太仓人。】 见时事日非,俱坚辞不出。东平伯刘泽清请宥周辅延儒助饷赃银疏,时议不欲在外武臣干与朝政,故暂停不下,欲令发自言路,后久无言者,乃票发部覆。

予崇祯时曾题颍国公傅友德、 【宿州人。】 宋国公冯胜 【凤阳人。】 赠谥,为礼科徐都谏耀所格。南渡后,复疏请,始赠友德丽江王,谥武靖,胜宁陵王,谥武庄。陈给谏子龙 【崇祯丁丑,青浦人。】 言于予,谓宜入功臣庙,予复为题允。忽一夕,予稚儿梦两官人入谒,呼童索茗甚急,云是功臣庙来谢者。一躯长面赤,一躯稍短面圆,皆有喜色,耸立以俟。旦告予,予讶而询之,乃入庙日也。后予得宁陵像于其家,果长而赤,但未知丽江像如何。盖二百余年之灵不昧,而假灵于牧人之梦若此。二王入庙日,历冬至、岁暮、春分,三祭而国亡。

祖宗法制多为牵制,如众典疏请下吏部,选司核其铨除,功司核其功业,封司题与赠荫。祭葬题于礼部,得请,以葬事移工部。至与谥,则词臣拟二,兼作谥议呈礼部,礼部又呈阁,阁具揭请,上御点,下礼部,外人罕见者。南渡后,顾宗伯锡畴【万历己未,昆山人。】 俱一手握定,后虽各还职掌,惟拟谥不由词臣,请谥亦不藉阁揭,止部疏题请而已。然部疏奉旨,人得共见。而开国、殉难、惨死三案,累累数百,得以数月告竣者,亦缘转折少也。但非祖宗其难其慎之意,恐滋徇滥。

张少司农有誉 【天启壬戌,江阴人。】 先历任漕储道,上召对时,抚宁侯朱国弼力争漕运总兵不可罢,有誉不与辨,惟历陈漕事原委,洞如指掌,国弼一语不能对,颊赤而已。至是,以周司农堪赓【天启乙丑,宁乡人。】 久不到任,转升有誉为之。识者谓且启阮大铖等转升渐也,劝有誉力辞,不能从。

于忠肃谦 【永乐辛丑,钱塘人。】 子应天府尹冕无嗣,徽人于嵩冒称谦族子,得世杭州千户奉祠,后改世锦衣卫。黄侍御澍亦由徽籍移杭籍,遂为嵩后之英谋求改伯,徐冢宰石麒等疏,即澍草也。予独以为不可,曰:「以忠肃功,即公侯之,非滥,而况于伯?然非其后。独不见开国功臣广德侯华高【和州人。】 卒无子,纳券墓中乎!乃以加远不可知之族裔耶!」时陈中允之遴 【崇祯丁丑榜眼,海盐人。】 心党之英,又援安乡伯张兴 【寿州人。】 侄勇世袭例,张都谏希夏【崇祯戊辰,蒲州人。】 折之曰:「勇随兴有血战功,之英有此否?」议遂诎。

马辅士英与姜辅曰广同诋上前,曰广曰:「皇上以亲以序当立,若何功?」士英厉声曰:「臣无功,以尔辈欲立屏藩,绝意奉迎,故成臣功耳。」时朱统锠【南昌宁府裔。】 以宗贡寓京师,遂疏纠曰广,疏不由通政司,以他窦而入。

顾宗伯锡畴署铨日,复诸言官起废疏,如金佥宪光宸、杨编修廷麟、 【崇祯辛未,清江人。】 詹侍御尔选, 【崇祯辛未,乐安人。】皆一时名流。他如徐侍御殿臣 【崇祯甲戌,鄞县人。】 以年例,胡大行麒生、 【崇祯戊辰,德清人。】 胡秋曹江 【崇祯戊辰,孝感人。】 以部拟科员,俱未蒙钦点,而概与赐环。又如陆枢曹奋飞【崇祯辛未,宿迁人。】 以耳重久废,为怀远侯常胤绪 【开平王裔。】 荐,而亦与起用,又于复疏后自荐冯侍御明玠 【天启壬戌,青浦人。】 等数员,一并题用,尤非礼。若沈给谏迅,已蒙毅宗环召,独不入启事,后阖门殉难。

马辅士英初亦有意为君子,实廷臣激之走险。当其出刘入阮时,赋诗曰:「苏蕙才名千古绝,阳台歌舞世无多。若使同房不相妒,也应快杀窦连波。」盖以若兰喻刘,阳台喻阮也。

顾宗伯锡畴署铨,为章都谏正宸、熊给谏汝霖疏谪,后以削温辅体仁谥,为张侍御孙振纠,又以署铨不简,为何侍御纶纠。正宸与孙振等皆不同道,两路夹攻一人而已。

部起孙宣督晋户部右侍郎,命另推,内旨也。先二日,内传王文选重至,云欲换本,既而止。及推晋疏下,已点复挖,补痕宛然。闻阮大铖语人曰:「我阻之也。」内传起升阮大铖兵部添设右侍郎,从安远侯柳祚昌言也。时马辅士英谓大铖冠带已复,且因荐丛议,意稍懈。至是,忽因祚昌荐,传升今官。说者谓李司礼承芳发南都时,因失势无与交者,独大铖杯酒殷勤,意甚感。此番传升,实系承芳,士英不知也,颇惭恨。

陆给谏朗家居留都,以例推留用,人疑其重贿内臣得之。若徐太宰石麒所云奉差督饷,挟妓饮西湖,则风闻误也。石麒疏朗通内,被留,朗亦疏诋石麒巧织赃污,并及章都谏正宸,以正宸书朗名于掌示石麒,故例转也,卒得留。先是,江阴李令皙【崇祯庚辰。】 未入都,有妾弟主内臣田成家,不告令皙,托为求吏部,致公言于朝,称敝门生。又有中城兵马司朱阳,先以郭寺丞维经 【天启乙丑,龙泉人。】 荐,得与考选,又托内臣孙元德为求御史,故石麒以此诋朗。

陆给谏朗留后,复疏纠徐冢宰石麒,有「不可宽斧钺之诛」一语。时熊给谏汝霖 【崇祯辛未,余姚人。】 素敢言,朗同籍同官也。以差行,陈中朝敝政甚悉。一日,朗饯汝霖于家,适科钞至,朗一读一击节,及读至「一官外迁,辄訾当事为可杀」二语,相视默然,旁观者笑之。

徐冢宰石麒疏纠陆给谏朗,侵及内臣,及予告,阁臣知内臣恨之,拟旨甚峻。上曰:「冢臣犹冢子也,当以优礼遣耳。」遂得温旨归。

文正一谥,旧不谥死节者,倪宗伯元璐弟与予书曰:「曾子云得正而毙,孟子亦云顺受其正。何必不谥死节者?以谥先兄可乎?」予言于管少宗伯绍宁,以为然,遂与刘中允理顺俱谥文正。方侍讲孝孺【洪武征辟,宁海人。】 谥文正仿此,亦以先有正学先生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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