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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麓川初叛时。沐晟尚在,若彼时只遣人宣布朝廷恩威, (「若彼时只遣人宣布朝廷恩威」,「若」字和「布」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赦其罪,抚安之,未必不从。遂轻动举兵,又不委晟而另遣将,以致王师失利。适王振操柄之初,乃逞其忿。阁下议,谓远夷不足较,且为耕守计。振不从,且与兵部尚书王骥谋,骥阿其意。举兵,以骥督军,起东南兵十五万,给饷者倍之,穷其巢穴,而寇首恶人终不可得,焚寨而还,杀无辜十数万。且以为功,骥封靖远伯,以次升者万余。未几,寇势复盛,骥再往,起兵如前,来东南骚扰。军民疲惫殆不可言,复穷其所寇首,亦不可得而还,又有功升秩半前。然麓川不如中国一大县,纵得其地与人,又何利益?而连岁兴兵, (「而连岁兴兵」,「连岁」原作「遂」,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军需所费万万不可计,而升秩之俸又万万不可计,皆出于民,以所得较所失,诚不忍言,兵连祸结,致有今日。人以骥为功之首,不知为罪之魁也。

予在验封日,南阳郡守陈正伦考绩来见西老,道及予名。西老欲一见,陈公约予偕造,予终不从。自思此一见无他,即是求知。既而以事相关入阁,问知其名,因话良久。未几,孔目以祭人之文呈, (「未几孔目以祭人之文呈」,「孔」原作「此」,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见予名,笑曰:「我不识此人,冀予一见。」竟不往,与王文正恶人造门者不同也。

予在学读圣贤书,知佛为异端,同类有挂其像者,即斥其非,以为名公巨儒决不如此。后居验封, (「后居验封造冢宰宅」,「居验封」三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造冢宰宅,见正寝东严整一室,疑必家庙,问之,则曰:「佛堂也。」不觉骇叹。又以为文章名世者必不尔。既而,见石首先生庭中高悬一幅,视之乃观音像也,不觉失意。呜呼!人其人,火其书,果谁望耶?

平江伯陈豫,以白金彩币之类求西杨为其父作墓志,西杨却之不许。固请,辞益坚。不得,乃减金币三分之一求于东杨,即纳而为之,称许过实。或见西杨曰:「以平江之父,先生不为志,何也?」曰:「彼安得知彼曾祖?吾为墓碑,虽未识其人,以子封爵非积德之厚不能致,吾按状而发扬之,必有实也。彼祖,吾复为之,以委都漕运而有行实功绩可纪,所以发扬之。若佐无可述者,苛称之过实,非所以取信于后世也,吾何以金帛为哉!」予因思唐之张说爱姚崇之玩物而得之,盛为称许之辞于碑,盖有愧于西杨者也。

东杨天资明敏,有果断之才。中官有事来阁下议,必问曰:「东杨先生在否?」知不在,即回。凡议事未尝不逊。西杨或执古以断不可行也,已而卒断于东杨,灼然可行而无碍也。每秋敕文武大臣赴宪台审录重囚,自英国公而下俱逊避,候二杨先生决之。西杨讯之未尝决,至不可了,东杨一问即决,庶几子路片言折狱之才,众皆叹服。文庙英武,羣臣奏对少能称旨,惟爱东杨先生之才。自编修同解缙、胡广等入阁议国政,未尝一日离左右,凡大事密计必参与焉。或大臣谋事未决,文庙不乐至发怒,东杨一至辄霁威,事亦随决。有济人利物之仁,而不忍却人之馈,人以为爱钱。文庙亦知之,每遂其所欲,盖用人之仁,去其贪也。 (「盖用人之仁去其贪也」,「仁」原作「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或乡人来馈者,必访询贫富何如,若知其贫,亦不却其馈,但以别物与所馈相称酬之;若富者以十分为率,亦答其一二。或坐法乞救,或在卑求荐, (「或在卑求荐」,「卑」原作「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必留意焉,报者相继而不厌也。自五府、六部、都察院,无不畏其威,听其说,使百职不能持正,亦由于此。大抵居仕途者安能一向遂意?盖天有乘除之数,默行乎其间,早年得意,晚必坎坷;少年蹇滞,老必通显;或首尾多难,而中则安乐。若东杨由入仕即得君,无日不在宠荣之中者四十余年,历事四朝,曾无数日之恙,生荣死哀,始终全美,不可以常数论也,或者间气所生而禀得完厚如此。其辅理之功在文、仁、宣时亦寻常,在正统数年,天下休息颇有力焉。至于格君心之非,引之当道,则概乎未有闻也。

按:以冻杨之才敏,于决事间遇难处事,上不怿,怒见于色,东杨至辄为霁威,事亦随决,得君可谓专矣。独是多欲,不却人馈,使王振得以捃摭内阁之失,而操弄威福,益肆无忌,不满人意为多。后以受宗室之馈,为振发觉,东杨闻报,兼程入都,触冒瘴疠而中道病死,卒亦为欲所累,而受振之窘害也,可胜慨哉!

宣庙时三杨用事,思天下之士不由己进退,敕方面、风宪、郡守令,在京三品堂上官举保。且薄吏部尚书郭琎不学无术,但以老成至此,寻敕今后御史、知县,许在京五品以上官保举。由是,天下要职吏部不得除。已而,奔竞之风大作,以赃露者甚众。寻有以弊言者,遂罢御史、知县举保之例,郡守以上仍旧出于三杨之门,皆由其操去取之权也。西杨虽偏而无私,尤持公论,当时天下方面颇亦得人。正统六、七年以后,张太后崩,三杨相继而亡,进退天下人才之权遂移于中官王振,邪正倒置矣。

按:祖宗朝用人,皆吏部具缺,上亲简除,非内阁与中官所敢专也。至宣德末,权归内阁,三阳尤持公道,颇亦得人。迨正统中,三杨相继亡矣,王振用事,进退人才之柄遂移中官,而邪正其倒置乎!景泰而后,始令吏部会推,而实司礼监阴主其柄,用人之得失随监官之贤否矣。

陈敬宗由翰林拜南京祭酒,美须髯,容仪端正,步履有定则,望之者起敬。尝会食诸生, (「尝会食诸生」,「会」原作「饮」,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稍有失仪者,即待罪不轻容也。或有事禀,严于对君之礼。然待诸生少告病者,必以为诈,务出而验之,因而亡者亦不恤也。以故诸生一登仕途必远之,遇诸途者不识也,徒怅恨而莫能自省。对客善饮,襄城伯重斯文,或盛设延宾,既罢,必留敬宗再饮。主至酩酊,犹俨然若未尝饮者,人皆服其量。

何文渊守温州时,廉静寡欲,一郡大治,当时浙守称为第一。既而,召为刑部侍郎,民有馈金者,却之。好事者为之立「却金馆。」在刑部虽有深刻意,以尚书主之,弗克,遂人亦未之知也。后以故乞病归。正统十四年,朝廷多事,士大夫乞起之,召为吏部侍郎,遂进尚书、太子太保。其于擢用人材之际, (「其于擢用人材之际」,「于」原作「余」,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诡谲之迹已露,而居言路者不能容矣。 (「而居言路者不能容矣」,「路」字原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虽百计固位, (「虽百计固位」,「计」原作「位」,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奈何攻之者众,目为奸邪而暴其情状,终于斥去,不能留矣。向使病去不出,作郡清名必然传后,不失为廉谨之人。今也虽得高爵,而丧其美,何足羡哉!予在铨司时,或所见不当者,必面执之不行,以此见忌。洎予选兵部,若属任其所行,莫敢谁何,竟至颠踣而后已。

按:何文渊后擢居冢宰,爵位崇高,诡谲毕露,攻之者佥以奸邪目之。而初为郡守,声名冠于一时,召为刑部,而却金誉于众口,所以然者,由当时君相持鼓舞明作之权,得激昂劝沮之道,所以虽中材之士而皆争自濯磨,奋励相观,而善深刻者变为仁煦,舞文者变于循良也。大抵天下惟中人最多,上智与下愚不常有,中人可与为善,可与为不善,顾在上之人所以驾驭之者何如耳。

工部尚书吴中,奏对声音宏亮,丰姿笃厚,望之者知是享爵禄之器。贪财巨万,嬖妾数十人。厥妻严正,中惮之,不敢犯。宣庙知之,尝宴臣僚,命伶人作惧内戏以笑之,虽中愧而不能免也。一日关诰,迎于家,其妻拜毕,呼子曰:「将吴中一轴诰来,宣之我听。」问左右曰:「此诰词是主上自言欤?是翰林代草欤?」曰:「亦翰林代草也。」叹曰:「翰林先生果不虚妄,且吴中一篇诰文正说他平生为人,何尝有『清廉』二字。」中闻之,虽恚,强笑容而已。

吏部侍郎洪玙接人疏慢,好褒贬人,以才学自负,大言不惭,自矜其高。初为主事,督陕西边税,而回见西杨学士,大言其设施之法,西杨不考其实,异之,荐为侍讲经筵。洎吏部侍郎缺,力荐玙。众知不可,莫敢抗。既入吏部,骄矜愈甚,士林咸恶之,以西杨在,不敢攻。及西杨没,遂郁郁得病而卒。士之行己当自卓立,不可倚恃他人之势,一旦失其所倚,遂至如此,可为戒也。

户部尚书金濂,初为御史有声。自永乐以来,巡接广东者满载而归,自濂去,一毫不取,广人至今德之。在陕西臬司亦出色,用是累升副都御史,边储赖以充足。后归京师,奏对宏壮,上伟之,拜刑部尚书,颇号深刻。福建盗起,遂参军务,往平之, (「遂参军务往平之」,「往」字原本不清,据明古穰文集本补。) 加太子太保,迁户部。然喜结权贵,士林少之,人以为奸则过矣。 (「人以为奸则过矣」,「人以为」三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但性猜忌求利,欲充国课,商货微矣。 (「商货微矣」,「货微」二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民或困弊, (「民或困弊」,「民」原作「臣」,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亦不暇恤焉。所学亦正,语论风采动人。接下多暴怒,僚属不能堪。大抵亦豪杰之士也。

工部尚书周忱,江西人。初苏、松一带税粮有五、六年未完者,朝廷遣官催促相继,终未能完,遂举忱为侍郎往。忱为人谦恭,言若不出诸口,谋虑深长。一切破崖岸, (「一切破崖岸」,「切」原作「囗〈王刀〉」,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 为之虚心访问, (「为之虚心访问」,「为之虚」三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兼采众论,不一二年累欠数皆完,羡余之贮,日见充溢, (「羡余之贮日见充溢」,「羡余之贮」四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小民赖以周恤,岁凶无虑,岁输京师之米,甲于诸省,朝廷每劳其能。亦善于附势中官,王振极重之。宦游其地者无虚日,人得其所欲,释子见造者必往求之,所获必过望。然自出粟千石旌其门,又令子纳马得官,士林以此少之。

山东参政铁铉,初为五军断事,奏对详明,高庙喜之,字之曰:「鼎石。」凡法司有疑狱未决者,必属铉而成。文庙潜邸时, (「文庙潜邸时」,「潜」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有诉违法状者,召至,属法司问之。 (「召至属法司问之」,「属法」二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数日狱未成,高庙怒,属铉鞫之,片时而成,以此益爱之。未几,擢山东参政。文庙兵至城下,围之月余不得下。时城有攻破者随完之,以计诈开门,降用板,候其入下之,几中其计。后复出战,文庙被其窘甚,知不能克,乃弃去。及过江登位,用计擒至,正言不屈,令其一顾,终不可得。去其耳鼻亦不顾,碎分其体,至死詈声方已。后思忠烈不可挠者,惟铉一人而已, (「惟铉一人而已」,「惟铉」二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补。) 平氏有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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