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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侯官林春泽,正德甲戌进士,为户部主事,疏谏南巡,迁员外郎。司藏失盗,谪官。后升南刑部郎,出知松番,免归。生于成化庚子,万历已卯年百岁。有司为建“人瑞坊”。子应亮以户部侍郎侍养,亦年七十矣。应亮子如楚,工部侍郎。春泽卒于癸未十月,寿百有四岁。百岁时,妾举一女,配竹屿邓迁之子、云南督学邓原岳。春泽少时与郑少谷、方裳陵、张崑仑为诗友。世所传《人瑞翁集》、乃其子应亮所编,王湛、陈鸣鹤校订,古今体分十二卷。《忆郑继之》云:按应亮少谷婿“少谷吾怜汝,形骸亦已忘。飘扬四海志,懒漫十年郎。玩世惟青眼,归山有草堂。且从金马隐,与尔共徜徉。”《昌平吊刘蕡祠》云:“志士惜流落,故山还有祠。名高下第日,心苦上书时。一黜归何晚,群奸死已迟。岂知朝代别,挥涕诵君词。”《秋郊晚望》云:“江城传鼓角,吏士尽戎衣。野色向秋薄,晚山入望微。风波何日定,时事与心违。溪上黄花径,怜予蚤未归。”《春日署中即事》云:“浃旬淹卧病,画省朅来迟。春与心相负,人知老有期。暖花多宿草,寒树又新枝。勋业思前辈,身名只旧时。”《送杨舍人南还》云:“华居虎帐拥天阍,君独迟回司马门。弹铗不须悲壮士,登坛原是贱王孙。雁声遥度霜前月,鸥梦初回海上村。三尺龙泉谩轻试,封侯多少起从军。”《舟发芋原承谢仕洁、林贞孚、杨德周出饯,即席酬答》云:“岭表生还梦未安,秣陵何处望弥漫。故人老去真难别,客子愁来且尽欢。远喜襜帷出城郭,放歌舟楫倚江湍。洛中耆旧思君辈,便拟东归筑社坛。”《答刘双池》云:“晴光散雨酿春和,词客开颜共笑歌。天外青山江意远,庭前绿树鸟声多。尘踪已入白云社,圣世不扬沧海波。花木一亭谁是伴,清风半榻待君过。”世传旗阳服松梅丸,故得大年。苍屡游南屿,闻旗阳生时,适旗山石裂,知为山神入世。不然,何以夫妇子孙皆寿考富贵也。

翁白,字未青,顺治间福清布衣。寓居浦城,通经史,而志气宏放,有侠士风。以诗游湖海,著有《梅庄诗集》。《见浦城遗书乙巳早春,发装吴门,留别浦城诸友》云:“归来暂此共登临,又拥莺花过武林。马首春风正月路,板桥夜雨十年心。愁删白发还为客,悔别青山好放吟。记得王门投笔后,五湖飘荡到而今。”《宿金华寄陈止庵客明昭寺》云:“危楼孤烛夜萧骚,梦尔无能到薜萝。白发盈头知已少,青山作客著书多。江城月入砧声急,野寺风高雁影过。不识迩来摇落后,少陵诗兴复如何。”《雨中度龙门岭》云:“风雨独怜经鸟道,布衣空说到龙门。”《中秋舟次》云:“一天明月闲为客,十载中秋不在家。”《楼头》云:“看竹客先携酒至,登楼月已渡江来。”皆可诵。洵布衣中之杰出者。

郑亮光,字同溪,康熙戊子举人,兰陔祖也,官寿光知县。有《醉墨堂诗稾》。《暮春》云:“欲雨不雨日垂脚,欲晴不晴云当头。杨花满地白如雪,何处一声黄栗留。”最有风趣。

明何璧,字玉长,福清人。任侠好客,武断乡里。中年以事亡命,匿清流王若家,尽读其书。往金陵依林古度、曹能始。后游鄂,作《黄鹤楼记》,见赏于时。开府张涛怜其才,延为上宾。将废某寺为共学书院,置书万卷。令璧接礼名下士。涛死,不果。璧旋卒。涛门人胡汝淳榷荆州,为葬之沙市。立石曰“闽侠士何璧墓。”著有《逋客集》。《西湖寻曹能始》云:“垂杨漠漠荇田田,何处东风十四弦。放鹤僧归三竺雨,听莺人过六桥烟。诗题薜荔谁边寺,酒载桃花几处船。游子天涯魂易断,非关春树有啼鹃。”《赠妓》云:“流苏百结怨黄昏,红褪樱唇尽数樽。公子梦随桃叶渡,美人家住苎萝村。一天春雨红中泪,万里青山黛上痕。莫向临歧歌折柳,章台零落易销魂。”璧事载郡志《文苑传》、《笔精》:陈籥,字德音,嘉靖中隐士也。诗法唐人,人无知者。近其孙鸿出遗稿一帙,佳句层出。如“山深僧饷早,天远鹤归慵”、“日影沈秋磬,松声响暮山。”“归心秋转切,远梦老难成”、“窗寒叶落后,竹响雨来时”、“久客依人懒,虚名到老休”、“行装冲片雨,归梦落千山”、“栖鸦惊夜火,归雁过更楼”、殊有幽人之致。按:鸿字叔度,为石仓园客。丙戌之变,曹能始尽节。叔度年七十二,以贫死。顺治戊子,周栎园并莆田赵壁,葬小西湖大梦山。栎园书碣曰“明诗人陈叔度赵十五合墓”。此碣苍甲辰遍觅,知已久亡,其所著《秋室篇》亦无传本。

《小草斋诗话》:林春元,才士也。桀骜不羁,尝作《蛾眉篇》自述其意,凡数千言。又有《渡江词》云:“不趁东风不待潮,渡江十里九停桡。不知今夜秦淮水,送到扬州第几桥。”《别妓诗》云:“画桨夷犹锦缆回,美人东上凤凰台。朝朝梳洗临秋水,一路芙蓉不敢开。”《春日诗》云:“春城柳色入东华,莫惜骅骝过酒家。记得去年江上别,分明二十四桥花。”才情楚楚,信自可人。子古度,亦能诗。按:春元,字叙寅,福清人,七岁能诗。登万历癸酉乡榜,改名章,字初文。累上春官不第。挈家居金陵,后以抗疏请止矿税,下狱死。子君迁、古度,女玉衡皆能诗。

《冷斋夜话》:福州僧可遵,好作诗。暴所长以盖人,丛林礼貌之而心不然。尝题诗汤泉壁间,东坡游庐山,偶见为和之。详卷四,福州温泉条下。遵曰:“禅庭谁立召龙头,龙口汤泉沸不休。直待众生尘垢尽,我方清净混常流。”东坡曰:“石龙有口口无根,龙口汤泉自吐吞。若信众生本无垢,此泉何处觅寒温。”遵自是愈自矜伐。客京陵,佛印、元公自京师还,过焉。遵作诗赠之曰:“上国归来路几千,浑身犹带御炉烟。凤凰山下敲篷咏,惊起山翁白昼眠。”元公戏答曰:“打睡禅和万万千,梦中趋利走如烟。劝君打快修禅定,老境如蚕已再眠。”元诗虽少蕴藉,然一时快之。

《静志居诗话》:林枝,字昌达,闽县人。号古平山人,有《效颦集》。闽自十子外,能诗而不与其列者,有赵迪景哲、林绍淳裕、郑文霖汝众、林敏汉孟、陈本叔固及枝也。《昌达集》不传。徐兴公家有老儒手录明初诗,今归林鹿原。予借观录之。《诗寄彭蕴玉》:“宝斋牢落思寥寥,荏苒年光逝水消。忆得当时分袂处,柳花如雪过江桥。”苍按:《明诗综》搜罗既富,《静志居诗话》复的确可传。郑王臣深悟其旨,故《莆风清籁集》亦备一郡之大观。惜兰陔年仅四十余,其他著作未成。侯官郑昌英亦早死,致《全闽明诗录》未刻,惜哉!林枝,闽县人,洪武中布衣。《江桥夜坐》云:“危桥临清流,水影逗寒石。上有千仞松,年深翳萝薜。杖策谐幽寻,吟啸终日夕。心与寒流清,迹比浮云寂。即此湛忘归,香风满巾舄。”赵迪,怀安人,洪武中布衣。有《鸣秋集》。《秦淮夜泊》云:“凉月夜沈沈,扁舟泊淮甸。微云逗残星,澄波凝素练。钟声林下来,雁影空中见。回眺泊秦淮,春雨花如霰。”《北邙行》云:“北邙山下悲风急,魂车辚辚男女泣。浮生富贵能几何?请君听此《薤露歌》。居贫艰难葬独苦,在富光辉人送多。山前翁仲笑相语,贵贱应须土中去。新坟峨峨土犹湿,日暮狐狸作人立。白杨萧萧人已归,伫看人前生荆棘。魂孤魄暝重泉杳,新鬼大兮旧鬼小。不知新鬼复旧鬼,北邙道上应多少。”《塞下曲》云:“朔北寒风起,春来雪作花。黄云愁陇水,白骨怨胡沙。柳暗边城暮,营空塞日斜。故园芳草绿,归梦几还家。”《登余干城》云:“荒原落日过重城,万里苍茫感客情。乡思雨中和雁断,秋风江上见人行。枫林西入吴江远,驿路东分楚水平。遥望天涯流落久,暮云啼鸟自纵横。”《登鼓山》云:“车从追游到上方,金宫钟磬霭林塘。彩云宝地通宵迥,翠壑松涛入海长。萝径引杯山鸟下,石厨供馔涧泉香。空堂清梵沈沈夕,共听三生色相忘。”林敏,长乐人,永乐中布衣。《宫词》云:“玉沟澄晓色,金屋闭秋尘。鸳被辞君宠,蛾眉妒妾身。掖庭霜叶赤,永巷露苔新。欲写心中恨,含情只自颦。”《江南意》云:“露侵红粉镜台斑,眉黛含愁蹙远山。长在深闺那识路,夜来梦绕穆陵关。”按:赵迪,怀安人,自号白湖小隐。《晋安风雅》误,《闽县十二代诗选》亦作闽县人。俞宪《百家诗》以迪为山人徐庸。《湖海耆英集》载迪《元夕应制诗》。徐泰《皇明风雅》云:宜阳人,官吏部侍郎。按:景哲有《元夕应制拟作》及《拟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诗》,非应制作也。为宜阳者,误也。迪诗幽逸,已见《明诗综》者不重录。又按王恭有《寄曾伯刚、赵景哲诗》云:“鸿雁南飞不寄声,暮云春树远含情。白湖高馆何年别,景哲自号白湖小隐青浦孤帆几日行。香界竹深僧共隐,市楼花满酒同倾。谁怜白发沧江上,闲倚东风听晓莺。”又赵景哲《效米水墨》云:“濡须不见米南宫,墨客犹传宝晋风。应有离情何处着,尽随残雨上青枫。”据此,则赵山人善画。王偁《寄鸣秋赵山人兼似幻居开士》云:“石桥低覆薛萝阴,涧户虚窗忆醉吟。书寄远公林下偈,调高中散竹边琴。药栏春去啼禽换,茶灶秋来落叶深。别后此情何所似,题封一寄故人心。”又按:林鸿有《送林敏归海上诗》云:“九月大野黄,螵蛸挂空桑。城头立马见千里,游子此时归故乡。将归沧海云,且醉冶城月。杨柳桥头酒正香,芙蓉馆里花初发。恋此使人归计迟,看花酌酒复联诗。眼前相遇不倾倒,别后相思空复为。”王恭《送林汉孟游温陵诗》云:“月出螺渚寒,扁舟水容夕。独树起鸣猿,遥山带行客。清源钟磬音,金粟烟萝碧。高唱人莫酬,探幽向禅寂。”又《题林汉孟瓢所》云:“林敏所居为瓢所东林富猿鹿,下有静者庐。四壁无长物,一瓢常晏如。青萝覆虚牖,落景纷前除。初疑许由室,终类颜子居。饭糗常自乐,饮泉非顾余。双涧时浣衣,七岩闲著书。何须洗双耳,始与尘事疏。”王偁《水亭夜怀黄八粲林六敏诗》云:“孤亭水云深,人境自幽绝。七弦罢鸣弹,桐阴初上月。偶醉尊中醪,高卧望云阙。荷露清角巾,松飚濯毛发。寥寥天籁寒,吟咏了未辍。志偕南阜隐,兴藉东山发。同心念离居,中夜思超忽。”又《西亭夜送林六敏还山》云:“今夜西亭月,秋风梧叶凉。故人发孤兴,别梦绕林塘。浮世相逢心草草,羡君拂衣一何早。百亩风泉绕桂枝,归去南山迹如埽。南山松桂北山云,饮涧穿云麋鹿群。窗间明月但高枕,洞口飞泉长对门。知君自是悠悠者,何须叩角歌长夜。郑谷年来秋草稀,鹿门谁伴白云归。君行好觅赤松子,予亦将纫碧荔衣。”

顺治间,莆田布衣吴天民,字非予,读书不遂,以星卜隐会城,士大夫多与游,所言祸福辄验。自知死期,归卒于家。林草庐衡称其诗足以颉颃陶谢。曰,后有太史公笔,谱于司马季主,严君平传中,亦吾党阐幽之意。按:非予有《和陶饮酒二十篇》,乐天知命之意溢于言外,淡宕中有真趣,其品、其诗,足附陶靖节卷末。惜《莆风清籁集》仅收非予一作,无从博采。今录其《饮酒九篇》。其二曰:“夕阳未西没,苍翠满山前。此时北窗下,相对难为言。凉飚竹外至,悠然太古年。自觉有余乐,幽意谁与传。”其三曰:“尘虑去已远,遂此幽栖情。不识杯中趣,空留身后名。由来贤达士,岩壑尊其生。荣辱心无系,宁知喜与惊。为问皇皇者,终年何所成。”其七曰:“古之眉寿者,岂皆餐秋英。何如此醇醪,可以开我情。千杯心未厌,白日忽西倾。万籁一时寂,抱琴松下鸣。意不在山水,聊以慰平生。”其九曰:“忽得山友信,为道菊花开。相招过从饮,眷言难忘怀。中夜不能寐,窃恐与心乖。侵晨兴独往,问讯达幽栖。柴门隐修竹,秋水复平泥。握手话夙昔,脱略恣诙谐。挥觞各已醉,归来路欲迷。谢尔溪间月,随我杖藜回。”其十一曰;“万物有代谢,一一天之道,明镜媚朱颜,倏忽成衰老。春花雨滋荣,秋叶霜摧槁。人匪松柏心,焉得长年好。利欲吾生,日自失其宝。谁能驾六龙,矫矫出尘表。”其十二曰:“西畴农事及,正值耕稼时。筋力幸未衰,任劳安敢辞。倦向茂林息,乐讵过于兹。田父携馌至,交欢无猜疑。爱尔风俗醇,许心不我欺。愿言长相保,有酒共醉之。”其十三曰:“平生无可欢,因酒见真境。我爱刘伯伦,长醉心能酲。融融气如春,旨趣由所领。虽不与俗谐,善自藏机颖。三复北邙诗,一天星斗炳。”其十六曰:“历年遭丧乱,霜雪饱所经。未能游五岳,儿女日长成。世事秋云幻,转瞬几变更。柴荆深自闭,高枕读黄庭。南山当户牖,落日众鸟鸣。物既知所止,吾亦适吾情。”其二十曰:“穷居藏吾拙,痛饮适吾真。薄俗浇漓久,无如醉乡醇。晨夕游其内,缱绻意转亲。身世两相忘,不知汉与秦。大块各寥廓,胸次濯埃尘。稚子亦解趣,持杯奉殷勤。以此不为乐,更于何事亲。触目景将暮,向谁问迷津。箕踞长松下,松风吹我巾。颓然壶觞侧,依稀见古人。”

《八闽通志》:宋汀州郑文宝过缑山有诗云:“秋风淡淡秋云轻,缑氏山头月正明。帝子西飞仙驭远,不知何处夜吹笙。”后晏殊守洛,过而见之,取乐天语书其后曰:“此诗在处,应有神物护持。”又《题绿野堂诗》:“水暖凫鹥行哺子,溪深桃李卧开花。”欧阳修谓:不减王摩诘、杜少陵。惜其全集不传,脍炙诸公谈薮者,仅存此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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