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到1968年春天，按照当时的去向，党政机关的干部被分为三部分：一部分进班子及留机关工作，一部分下放到农村锻炼，一部分进五七干校，或被审查和进行专案调查。窦春芳、胡艳丽和韩克，以及其他一些领导干部和一般干部，因为种种原因，进了五七干校，一边劳动，一边搞专案调查和被审查。开始了新的生活。
进五七干校对别的人都无所谓，因为这是大部分人的去向。唯独窦春芳一万个想不通：他原想，自己是响当当的造反派，又是造反派的头头，一定能进革命委员会，当个副主任，起码也是革委会的成员。于是四处活动，削尖脑袋往里钻，又是给李继孔求情下跪，甚至对另一派群众组织的头头胡艳丽——自己的妻子软硬兼施、拉拢、威胁。谁料想，期望很高，失望也大，从天上掉到了地上，被扣了个野心家、两面派、乱搞男女关系的帽子，不仅未进班子，反而被审查，被关在学习班的一间房子里，被看管起来。更兼乱搞男女关系，被妻子抓住，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至极。他左思右想：完了，这一辈子完了，睡思梦想的奋斗目标——一官半职，打算落空，美梦破灭。还有什么颜面见人，还有什么活头？他万念俱灰，不想活了。趁看管人员不在的空子，一头撞在了暖气片上，结果未撞死，反弄得血流满面，被送进了医院里。恰恰未伤在要害处，仅碰破了头上的皮肉和血管，没过多久就好了，也被送进了五七干校。
这所五七干校原是一个农场，处在黄河拐弯处的一片肥美土地，依山傍水，满是果园、葡萄架、农田，还有满圈的牛、马、鸡、猪以及许多看家护院的狗，面对的是六畜，充耳的是马嘶牛哞、鸡鸣狗叫。放眼远处，是荒山秃岭；眼观近处，或则滔滔黄河，或田园风光，一改往日的高楼大厦、车流滚滚、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景象。环境的改变，从热闹的城市来到幽静的田园，也把争权夺利的思绪抛在了一边，于是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摆脱了你争我夺的生活，心想，变一变也好，换个活法也行，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要寻死。紧张的干校生活，繁重的田园劳动，代替了你争我夺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
正在田园里劳动之际，干校专案组决定要组织调查赵济仁的“历史问题”。赵济仁是山西人，因为参加过“牺盟会”，也由于群众组织的派性作怪，一派要打倒，一派要保护，对立和争斗争论不休，相持不下。军队代表也看不清、拿不准，挂了起来。一直挂着也不是个办法，上级要求尽快查清他的问题，并且指示，为了排除派性干扰，要组织几派组织的人一起联合调查，由干校领导牵头，军宣队参加进行。真是冤家路窄，几个派的人又要聚在一起。因窦春芳主张坚决打倒，胡艳丽力主保护，而韩克持观望态度，又是干校领导成员，于是组成了韩克牵头，军代表宋有余及胡艳丽、窦春芳参加的赵济仁专案联合调查组，去山西调查。
出发之前，找赵济仁谈了话，翻阅了本人档案，列出了涉案线索名单，在做好相关的准备之后，调查组于1968年春季，乘上了去山西的火车。火车开到临汾，又转车到太原，于一个上午住进了一家旅馆。一路上摇晃颠簸，啃干粮喝开水，已搞得劳累困顿，一住进旅馆，真是瞌睡遇上枕头，欲趁机会解饥渴、乏困休整一下。安顿好房间之后，来到街上看食谱广告，边走边看边议论山西刀削面的故事。韩克说在出发前，就听人传说过山西刀削面的故事：有一批外地商人，做买卖来到山西，要尝尝久负盛名的风味食品刀削面，并要亲眼目睹刀削面的制作现场。
宋有余插话道：“我也听说过刀削面的情况，一是汤的味道要好，有品头，耐回味；其次是刀工过硬，要削得不薄不厚不长不短，非常均匀；三是和面，这是根基，水和面的比例恰当，软硬合适，揉得到家，使水与面完全融合，充分结合。”
韩克继续说：“这批外地商人先来到削面的锅台旁，只见削面师傅左手托着面团，右手持专用刀片，利索、准确、快捷地把面削入锅中。正在聚精会神操作之中，忽听有人在议论其削面，稍一走神疏忽，一条面落在自己的脚上，旁观者以为就不要这面条了，说时迟那时快，削面师傅脚轻轻一扬，这根面条恰恰摔到锅里，令旁观者啧啧赞叹其手中技艺、脚上功夫。”
宋有余接着道：“这些商人又进到里面的操作间欲看揉面情况。只见四个赤身裸体的胖女人互相手臂挽着手臂，组成一个圆圈，似跳集体舞在动作。他们好奇地将目光移到脚下。原来，她们不是在跳舞，而是在用脚踩面、揉面。商人们不看则已，一看大倒胃口，说什么也不吃刀削面了，掉头就走了。”
韩克笑道：“这显然是夸大其词，是在贬低、恶意糟蹋刀削面，哪里会有这种事？……”正议论间，来到一家餐馆前，广告上写有冷盘热菜、高粱酒及刀削面等品种，便进门看饭菜，问价格，决定是否吃用。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胡艳丽、韩克为了亲眼目睹刀削面的操作情况，一则校正传说真假，二则决定是否吃用，便掀开门帘子，看里面究竟。只见一个削面师光头上顶着椭圆形面团，左右两手各持一把刀，准确熟练地在削面，削出的面条像雨点一样，刷刷地落入锅中，不大工夫，就将头顶的面团削得一干二净，剃得油光发亮头皮丝毫未损伤。赞叹之际，又进入里间操作间，却见两个男子在面案子上揉面团。这两个男子都是五大三粗、肌肉发达的壮汉，胳膊上的肌肉，随着揉面的使劲动作，一股一股地鼓起，或者一块一块地结成疙瘩，令人顿生阳刚和力量的感觉，并非口传的胖妇人用脚踩面，于是拿定了吃这家刀削面的主意。
他们与军代表、窦春芳会合一起，商量点了牛肉等几样冷盘，并要了一瓶高粱酒，边吃边等刀削面。
服务员把酒瓶一启，顿时清香四溢，令人兴奋。服务员边斟酒边介绍说：“这是地地道道的高粱酒，采用当地的优质高粱和传统工艺酿制的，有几千年的悠久历史，曾于1915年巴拿马的万国博览会，即第一届世博会上获得甲等大奖。是正经八百的醇香型高端白酒，并以此为拳头产品和牌子，于1919年成立了民营体制的晋裕汾酒有限公司，1924年以高粱穗商标正式注册。新中国成立后，先改为公私合营，后又变成国营企业。”经这一介绍，大伙兴意更浓，都要尝尝。
窦春芳是烟酒糖茶都有嗜好，一改消沉低迷劲儿，带头喝了起来。军代表亦喝得起劲。韩克原无饮酒习惯，借着名酒牌子，也喝了起来，边喝边啧啧称赞、频频点头。胡艳丽本不大喝酒，一听是名酒，更兼军代表和韩克鼓励，也试着喝了一口。这一喝不打紧，却品出了名酒的滋味，逐渐地喝了起来，不大工夫，已喝得酒瓶子底朝天，不得不又要了一瓶。
酒兴正浓，菜未吃完，服务员把刀削面端了上来，每人面前一大碗，并把贴有品牌标签的醋瓶子拿来，且介绍道：“这是山西的老陈醋，也是原汁原味的地方产品。因为醋好、开胃、助消化，山西人养成了爱吃醋的习惯。山西每人平均年吃醋二十多斤，是名副其实的‘醋罐子’。当然，这是饮食嗜好的醋罐子，而非男女之间嫉妒、排斥的那种‘醋罐子’。”大伙听着服务员介绍，闻着醋香，馋涎欲滴，胃口大开，食欲再起，每人都往饭碗里浇醋，大口大口地吞吃起来，个个都把自己的一大碗吃了个一干二净。胡艳丽本吃不了一大碗面，可有老陈醋刺激，同伴的竞赛，创纪录地吃了个一碗见底，可谓是酒足饭饱，大大缓解了几天来的饥渴、劳累。
下午，韩克一行四人去太原相关部门联系专案调查事宜。在其安排、协助下，展开了赵济仁专案的调查。幸好，案情线索大都在太原周围的五台县、洪洞县、昔阳县等地方，并派了熟悉情况的吴同志全力协助。
第二天，在吴同志的引导下，他们来到了五台县。因为调查线索就在县城，且单一，很快就调查完毕，取到了证明材料。
人们不一定听说过五台县，但大都知道五台山，是闻名全国、驰名世界的佛教圣地，而五台县就是因五台山而得名的。到了五台县不能不上五台山。吴同志倡导，韩克、军代表宋有余、胡艳丽、窦春芳都异口同声地“要上五台山”。
“来到五台县，不上五台山，将留下终生遗憾！”宋有余说。
“可不是！”胡艳丽赞同道，“机会难得，不能错过！”
窦春芳附和道：“过了这个村，再无这个店，千万别错过。”
“我是个大流派！”韩克道，“你们都要朝山拜佛，我也随大流，同你们一起上五台山！”
“那好！”吴同志笑道，“我协助你们搞外调，再给你们当导游！可有一样先说明白，五台山太大，要看的东西很多，方圆几十里，五座大山，一百多个寺庙，成百上千的和尚、喇嘛、尼姑，山山水水、森林牧场，若要都看，一个星期也看不完，只能挑一些重点的、有代表性的景点，走马观花地看看！”
“自然，自然。”宋有余道，“全由你安排，服从领导，听你指挥。”
胡艳丽也赞同道：“对对对，不能不看，也不能全看。要全看，我也没那么大力气，爬五座大山。”
韩克、窦春芳也赞同道：“能看多少看多少，尽力而为，量力而行。”
吴同志引导大家乘上吉普车，朝五台山开去，边走边介绍道：“顾名思义，五台山有五座山，以东、南、西、北、中的方向、位置，山的形状、地理特点而命名，东边的简称东台，又因东望朝霞，如波似镜，称为望海峰；南边的简称南台，其山色若翠苔弥布，灿如铺锦，又叫做锦绣峰；西边的简称西台，因其月近巅峰，俨然悬系着月亮，所以又叫挂月峰；北边的简称北台，仰望峰顶，宛若斗勺，故又称叶斗峰；处在中间的，简称中台，因其峰峦雄旷，翠霭浮空，又叫翠岩峰。另外又有内外之分，五台之内称台内；五台之外，叫台外。”
“真是名副其实。”胡艳丽赞扬道。
正在介绍和议论间，南行的乘车靠近一孔山门。吴同志介绍说：“进台内有四个门，每个门位于两座台峰之间，按方向称有东门、南门、西门、北门，恰是五座台峰四个门，山峰若门柱、门框，其通道乃山门。要进台内，以出发地为据，依远近方便与否，各进其门。我们从五台县城出发进台内，南门最近最方便，所以要进这南门。”
“真是天造地设，”宋有余道，“各有其道，各自方便。”
韩克一行乘车来到南门跟前，吴同志介绍说：“从南门进台内又有三层门，第一层叫虎牢关，就是我们现在正进的山门。”不久来到建筑有阁楼的山岭处，吴同志手指着说：“这是第二层门。”车行不久，来到一处险要地方，吴同志指着说：“这叫虎阳岭，是进南门的第三层。”穿过第三层不远，一座巍然屹立的大白塔映入韩克他们的眼帘，胡艳丽情不自禁叫道：“白塔，白塔！”吴同志应声介绍说：“这个大白塔就是五台山的标志，咱们所处的地方叫台怀镇，正是五台山的中心，到了这里，就算到了五台山。”
韩克笑道：“咱们总算到了五台山。”
吴同志环指着说：“台怀镇周围，大大小小的寺庙星罗棋布，形成一个规模宏大、历史悠久、集古建筑与自然风光为一体的名胜古迹，其中有雄伟壮丽被誉为华北屋脊的五台山，有千年冰、万年雪的冰雪世界，有清泉遍地、牧草油嫩的天然优良牧场，有僧人众多的寺庙，比丘尼不少的尼姑庵，有珍藏国宝级文物的名胜古迹，可谓享誉全国、驰名世界的佛教圣地。”
他们在台怀镇稍作停留，向上攀爬到一座寺庙处，只听钟声响过，又传来众多的唱歌似的声音。他们循声来到殿前，韩克等伸长脖子往殿内看，见众多僧人正在诵经，都光着头，面容清瘦光亮，披着袈裟，端坐殿内，那声音或高或低、或快或慢、或停或续，真是抑扬顿挫，声声有韵。再仔细听辨，又似有三种声调，有的在楼上领诵，有的在楼梯上传诵，再是大殿内众多人在齐声呼应、唱和。那声调浑厚有力，绵长悠扬，令人震撼。
稍听片刻，离开殿堂，韩克望着吴同志发疑道：“他们念经，为什么不面对面领着念，却要经过几个过程？”
吴同志解释道：“这是高档次的诵经活动，大师在楼上领诵，弟子在楼梯上传诵，最后才是众多徒弟在大厅里诵经。这是佛门的规矩，不能像学校里上课，老师讲，学生听，面对面。”
“原来如此。”韩克醒悟地说。
吴同志又引他们到另一座寺庙，只见这里僧人的衣着与前一座寺庙僧人的青色衣着明显不同，都穿黄色的衣裤。韩克虽然不懂佛理，可衣着的不同颜色一目了然，又向吴同志请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