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促胡连云同胡莲莲直接结婚成了胡连云父母的头等大事。他们又到胡莲莲家去要求。胡莲莲父亲碍于自己职位在身，说话倒还委婉些。说女儿胡莲莲点头，当父母的哪有不同意的。胡莲莲母亲是个家庭妇女，外人叫她作母夜叉、雌老虎。则交起大腿，趿拉着高跟鞋，一边抖着鞋一边拨出唾沫说：‘叫我女儿嫁到一个农村家庭去，那不是把一金枝玉叶插到牛粪堆上去了吗？不可能！’胡连云见事情转变得这么快，便找到胡莲莲，叫她当面表态。胡莲莲哭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哪有不同意嫁给你的呢？再说你已有工作了，把你从山里调到县城里来也不难。就是我爸妈不同意，我妈一口咬定不肯，我又有什么办法？’胡连云不再同胡莲莲理论，气愤地走了。”
“芳菁，为什么我对他俩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不但我们三人同龄，又都是同学关系，他们向来都把我当作老大姐看的。他们找不到解决他们之间的事的办法，只好找我来帮助解决。胡莲莲父母从中作梗，我还有什么办法来解决他俩的事？不久胡连云母亲病了，死了。胡连云的神经也出了异常，听说有一天晚上，他独个儿跑到胡莲莲家门口，把她家县城里刚买来的房子的院子铁门撞来撞去，嘭嘭作响，招致许多闲人去看热闹。胡莲莲父母慌了，打了110，警察赶到才把他拉走。胡连云有没有神经毛病，谁说得清楚？事后他仍然到那所山头小学去上课，一个星期六下午下山想回家时，被山下车路上的一辆长途车撞死了。”巩伊莉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脸上两行眼泪，簌簌落下。这时的欧阳芳菁也不禁涕洫汍澜，忍禁不住，索索地流下泪来，说我在高考时才认识了胡连云，是他把一套大学复习资料送给我。特别是他把七八条政治复习题送给我，政治考试时，试卷上竟有三四条题目，那七八条政治复习题上都有。是他对我的无麥帮助，才使我考上大学。我时常想起他，在我的心目中，他是我最忠厚最诚挚的同学。心想善人终有善报，不想他竟死了。伊莉，象胡莲莲爸这种人，说官嘛不算什么官，却身居要职，以公营私，实为可恨。咱们为何不告他一状，让他滚下去！”巩伊莉听罢，走到窗边的一条铅丝前，拿来上面的一条毛巾，拭了拭泪，忽而双靥含笑，然后庄容正色地说：“第一证人已把这件事的所有罪债作一肩扛到地府里去了，难道让我一个弱女子抛下学业，忍心站出来把同学胡莲莲一家搞烂搞臭，使胡莲莲搞得嫁不出去，以酿成第二桩悲剧，这样就皆大欢喜了吗？”这时的贾敏捷才插上话说芳菁，你现在在这里显得义愤填膺似的，待毕业分配时，恐怕还用到胡莲莲爸的时候，到那时你惟恐奉承拍马还来不及呢！我说这些事呀还轮不到我们管的时候。什么推荐又加考试的，这种选拔人才制度，本身就有许多漏洞，使一些人从中得到好处，总而言之，到目前为止，考试制度是唯一的比较公正的制度，虽然在我国流传了数千年，但是还得不断地健全出一整套方案来。我看大家也不要太难过了，如果将来我们其中有人能当上什么官后，不要做出象胡莲莲爸这样没良心的事就行了。”巩伊莉深为感叹地说：“胡连云同胡莲莲这样的悲剧，再也不能重演了。”贾敏捷见巩伊莉也有柔软多情的一面，就旁敲侧击地对巩伊莉说所以说，作为我们新一代知识青年，在婚姻方面要摆脱传统的束缚，树立一种暂新的婚姻观，才能建立一种圆满、和谐、讲求进取的新型家庭。”巩伊莉显得意味深长地说在理论方面，芳菁，这位同学刚才说的没错，但是，事情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往往是传统战胜了理智。”然后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不能做胡莲莲第二的了。”贾敏捷笑道伊莉，我同芳菁来拜访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大家心里都不言而明。既然你已这么说了，芳菁和你两人的事，今后你俩要主动些。你要多到我校去玩。下次芳菁来，他也用不着我领他来了。”巩伊莉把脑后勺的那络长发络到胸前，用双手编成辫子，然后松开，又揪住几根长发，用一根手指绞着说这位同学，你的话没错。”欧阳芳菁打断她的话说他叫贾敏捷，市区人，与我同班。”巩伊莉接而说：“对不起，贾敏捷同学。我刚才说的国外还没有承认你校学历的事，虽然是事实，但是出于我的嘴说出来，乃是气话。说句实在话，在我的心目中，不但芳菁同学很优秀，你也同样很优秀。容我直言，我不能成为芳菁同学的女朋友，我已经有了男友。虽然这是我一时的偏见造成的，我却要遵守对男友的从前承诺。”
面对巩伊莉率真的表白，连贾敏捷也在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他依然笑着问巩伊莉：“你就接着说说你当时的偏见嘛。”巩伊莉朝欧阳芳菁现出了一个抱歉似的苦笑，向他点了一下头，又朝贾敏捷笑了一下，又开始了她的叙述。
“事情是这样的，芳菁你大概也知道，我爸是南下干部，是位一直在嘉庭县当局级干部的人。他被调到卫生局长这个位置上前，被派到省卫生厅学习了半个多月，结识了当时的他的医学技术教师一一宁一峯教授。宁一峯老师向他叹苦，说他和夫人都是省一医的医师，他们的独生子宁蒲杰，高中毕业后呆在家中，无事可做，又是个上山下乡对象。这样下去，怎么才好？我爸对他说，把你们全家迁到我县，我县县医院正缺少象你宁教授这样会做大小手术的人。宁教授一听，就答应了。”
“经我爸的帮助，宁教授一家被落实到我县医院，宁蒲杰也被安排到县医院里去开医疗发票工作。宁教授医学技术好，病人们给他起了个‘宁听筒’的绰号。他整天脖子上挂着个听诊器，凡是医院里的病人，经他的听诊器一听，就心里踏实了。为什么？县医院里治不了的大病，他用听诊器一诊断，便告诉病人家属说得转到外地某某大医院里去。县医院里能治得了的一些病，特别是医疗设备具备的，他就亲自主刀，准能把病人治好。我是因为羡慕他的医学技术，才进县医院当了护士，并且拜他为师的。”
“芳菁你也知道，我一个普高毕业的人，哪有当护士的技术？只不过在医院里为病人检查检查体温、分分药丸罢了。在宁医师的影响下，我暗中立志要当一名西医名医，就叫我爸从宁医师家里借来医学书籍来让我自学。那段时间，我在医院劳累一天后，便回家在自己卧室里睡上两个钟头的觉，然后才吃饭。吃好饭后，《毛泽东选集》《高等数学》《化学》《唐诗三百首》《红楼梦》《七侠五义》，连同西医上的一些书籍，什么书都看。看到夜里十一点钟，看累了才睡。第二天闹钟一响，慌忙起床，用毛巾往脸上一抹，便在去医院路上买个馒头，边走边吃，到医院上班去了。心里揣着个上医科大学的梦。一年后，我转为正式工。这一段时间，是我有生以来表面最清闲的日子，也是最劳累最有意义的日子，用一句你们读文科的人的话来说，是一种黄叶翻金的日子。”
“不怕你俩笑话，名义上的黄叶翻金的日子随之来临。那个看似傻里傻气的宁蒲杰，用情倒很专一的。夏天医院里热，空气里弥漫着药水味，宁蒲杰会从外头买条冰条，跑到值班室里递给我。我没有拒绝他这一举动的理由。如果他爸不在的话，招来的只是我的同事们对他的起哄。在当时，这是他的一种蹩脚的求爱法，因为他仍是一名临时工。”
“但是，天平的一个砝码倏地向上扬的那一端落下。宁蒲杰因为是上山下乡青年，他经过我父亲等一班老同志的推荐，理直气壮地被推荐到杭州大学建筑系读书，成为一名大学生。拿现在的话来说，成了一名在大学中就读两年的工农兵学员。对于我这个大学迷来说，宁蒲杰成为大学生这块招牌一下子撞开了我的心门，成为我俩将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的一块基石。虽然我俩没有举行订婚仪式，但是我答应了他求婚的请求。”
“宁蒲杰从杭州大学建筑系毕业后，又在我爸的帮助下，进人嘉庭县设计院工作，这时我已考进医学院。从社会地位来说，他仍然居于我之上。因为我将来只能与病人打交道；他当设计员，则直接同名利打交道。他设计的第一份杰作是为县医院设计了一幢七层病人住院楼房，很有创意地为病人的担架从传统的在电梯上升降改为从楼房旁边的‘之’字形楼梯上缓缓推行。从此，他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楼房设计员。但是，事情出来了。当他拿到一份县大会堂设计方案时，他开始感到徬徨、无助，心情烦躁了，因为这个大会堂是全县的一个地标型建筑，堪称县城的门面。设计要求是经济节省，古朴大方，又不乏现代气息；既可以当大型会议场所，又可以当电影院和戏剧院。他感到力不从心，不知从何着手，只得同我商量，说大学两年中，只从画册上浏览了一下世界建筑大师们的杰作而已，至于对于自己的设计能力培养方面，因为考虑到学生们的文化基础差，教师们所开出的课程内容，只不过是触及到建筑物设计的皮毛而已，自己怎么有能力啃下这块硬骨头？我明了地告诉他，既然没有能力设计这样的大会堂，就推辞掉不干又有何妨。他只得推辞掉了。他是个不甘认输的人，为加强他的设计基础，在建设设计上搞出一番事业来，现在正着手写一部关于箬竹溪古建筑研究的书。芳菁同学你也知道，我们箬竹溪两岸，多古寺古庙古桥古村落，如果把这些的建筑编成书推出去，是很有价值很有意义的事。但是宁蒲杰去接触这些古建筑时，象看璇玑图似的看得似懂非懂的。譬如古建筑中有一种斗拱，在箬竹溪古建设中不下几十种，其中就包括工作原理、斗拱等级、民俗含义等学问。面对撰写古建筑稿纸，宁蒲杰的性格又开始烦躁起来。每到星期天我回家，他又颠唇簸嘴地向我叹苦撰书过程中所遇到的烦恼。我现在是看在他父亲和他那一点儿不服输的性格的份上，才怜悯于他罢了。如果容我重新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胡连云这样朴实无华的同学做伴侣，如果同他生活在一起，我相信我们的生活一定会充满朝气，无忧无虑的。”
对巩伊莉的这番表白，欧阳芳菁和贾敏捷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过多的安慰对于巩伊莉来说，只能是怜悯的表示和给她带来更多的伤感，伤感于男朋友宁蒲杰在对待名利这座大山前所显示的软弱；伤感于朴实无华、心地善良的胡连云同学的早逝。他们在暮色苍茫中同巩伊莉告别，离开了已灯火阑珊的医学院。
欧阳芳菁回到学校，因闻胡连云噩耗，欷戯不已，想到连云友生前对自己的帮助，竟夜不能寐。索性披衣起床到教室，荧煌之下，写下《祭胡连云文》，以泄心中的重负：
维年月日，欧阳芳菁谨祭于亡友胡连云之灵。
嗟嗟我友，殷渥敦厚。陋屋一间，披舍数椽。蒿艾萋萎，展卷自吟；草叶浥露，孜孜自读；清光如水，焚裔继晷。出文无尤，神采轩辖；学成于身，名彰于人；且诚且义，累升科班。吾盼吾友，扬帆并驰，不测君逝，泪液承睫。情一何长，时一何短！云天渺茫，吾心戚忧；薄纸告情，以慰孤魂。呜呼哀哉，尚飨！
欲知端的，且看下章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