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在考试期间于中午在阴凉地方休息一下,欧阳芳菁到姐姐家用午餐。姐姐欧阳秀朵是工农兵学员,毕业后在县机关当了职员。第二天中午,欧阳芳菁考完语文、史地和政治,姐姐才问在吃着饭的弟弟怎么样?”欧阳芳菁来不及抬头地说:“考出来了。”然后抬起头来,对姐姐笑着说多好喝的西红柿鸡蛋汤呵一又止渴又清脑。”姐姐不再发问。
下午考数学,欧阳芳菁照样到作为考场的嘉庭小学厢间教室去考试。这时炽日炎炎,连一丝风儿也没有,无天花板的教室上的瓦片被曝烤得哔剥作响。人到教室跟前,已是大汗淋漓。欧阳芳菁远远地看见胡连云朝小学的中幢教室走去。心想那里的教室也许有天花板和电风扇,不会象这里这么炎热。这样想着,不禁驻足看着胡连云。这时,一位女工作人员指着放在教室外书桌上的一粗瓷碗开水朝他叫道喝碗开水止止渴!”欧阳芳菁说声这么好,有开水。”便上前捧起粗瓷碗,顿觉碗壁灸烫难熬,只得把碗重又放到书桌上,笑说:“这么烫,怎么喝?”那位女工作人员也笑着说如果用凉水,把你们这些宝贝喝肚泻了怎么办?”欧阳芳菁也不恼怒,正色地问数学题深吗?”这时那女工作人员也不笑了,说依我看越深越好,大家都考不出来,数学底子不好的不是有赢门吗?”欧阳芳菁感到十分有理,正要端起书桌上的粗瓷碗呼上一口,考试的预备铃骤然响起,欧阳芳菁重又把碗放下,这时隔壁教室外的一位偎在栋柱上的女生向他叫道:“我这里有仁丹,含在嘴里既不犯规,又能祛暑止渴。”欧阳芳菁立时认出是巩伊莉,快步走到她面前接过两粒仁丹,说声“谢谢。”巩伊莉平淡地说:“别谢了,预备铃已响过,快进你自己的考场吧!”
第三天上午的英语考试自然不去理会了。欧阳芳菁考好数学后,到姐姐的宿舍去话别。姐姐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他:“数学考得怎么样?”欧阳芳菁认真地说历史地理作一门,共以100分计;数学单科是100分的卷,我已发挥得很满意了,大概能得10到20分,然后他安慰姐姐说:“不要紧,算总分的。”双眼却流露出对姐姐的同情姐姐呵!你虽然没有经过高考的锤炼,品尝过髙考的滋味,但是,机会还是存在的嘛。”姐姐无言,默默地用眼神护送弟弟回去。
欧阳芳菁尚还年青,但是,过多的人生曲折锻就了他能独立而恰当地处理好自己在人生关键时刻应该干些什么。他不问不闻自己的高考结果,更不曾去县城一趟,整日下地劳动,以努力弥补自己一个月来的旷工,他想这是自己高考后最好的自我安
排:让希望尚存或者让希望悄悄地湮灭掉,以不致于使家人因自己高考落榜产生失望情绪和自己感到伤感。
一天早晨,欧阳芳菁捏了畚斗,把灰膛缸里的柴灰拨进畚斗,以准备沤积些土肥来准备下半年杂粮的播种,忽听门外一名同村伙伴叫施奋宇的朝他家门叫道芳菁,芳菁!”欧阳芳菁接应后,施奋宇在门外高声说你考上大学了,名单公布在县委墙外,第一名呢!你晓得了吗?”欧阳芳菁答道:“我还不知道。奋宇你进来坐坐嘛。”他赶忙放下活计开门,见施奋宇已走了。
施奋宇是属于另类生活方式的人。他父亲是箬竹溪山区里一位区委书记,母亲是农妇。他小白脸,皮肤白皙,虽然兄弟姐妹多,却是竹箬村里的花花公子。他从无继承父辈事业方面的精神负担。他的生活信条是过好每一天,享受每一天。碰有意气相投的村中姑娘,他就尽情地去追逐,但从无张扬出有损姑娘声誉的事来,只是把他所进攻的对象摆弄得更性感、性情更泼辣罢了。他的独有观点是一个人的出仕,是靠时运而不是靠奋斗。欧阳芳菁上大学后,他靠父亲的张罗,娶了位山区居民户口姑娘,然后他顶替了在宁夏当煤矿矿工的丈人的位置,同妻子干起矿区活计来。妻子在地面工作,他依靠自己的努力,也从地下干到地面。但是,他耐不住宁夏酷寒的天气与家乡繁华生活的诱惑,扔下妻子,留职停薪到霞市去打工。多年后,他成了霞市一名拥有二十来名工人的包装厂厂长。他当时告诉欧阳芳菁考上大学这一消息而又匆匆离去的原因,是他内心的祝贺和自赧心理交织的结果。
欧阳芳菁对施奋宇带给他的好消息没有表现出异常亢奋,也绝无呈现出范进中举式的疯狂,其根本原因是他经过部队生活的历练:四年多的部队生活,他在军校式的百人挑一的军内司机训练队中度过。这司机训练队中的汽车驾驶教练员们都是入党提干的苗子。四年多来,欧阳芳菁所教的两届学员虽然有一半留在司训队里当了汽车教练员,与他同时入伍的战友们“蹭蹭蹭”地不是人党就是提干,他却因为父亲被打成“走资派”,不但人不了党提不了干,而且被退伍回家。经过这一番经历,他真正成熟了,不管遇到何种事,他颇能做到头脑冷静,处事不惊。
欧阳芳菁到了嘉庭县县委大门前面,很快发现了那张贴在旁边墙壁上的大学中专录取生名单,不过大概已贴出一二天,观望的人们已寥寥无几。那是白纸黑字写就的名单,墨笔字写得遒劲有力。名单上有八十来人,三十来人是大学录取生,五十来人是中专录取生,录取生的后面都注明了录取学校的校名。
他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写在这张名单的第一名,终于说了句“有了。”同横排着三名录取生的名字,总注着“霞市中文专科”。“原来嘉庭县大学文科考得不好,只录取了四名专科生。”欧阳芳菁冷静地想道,“真正的黑马还在下面的理科考生里面呢!”他力制自己的激情,集中注意力看下去,果然看到了林为华的名字,林为华被省农大录取。他又看到了巩伊莉的名字,她被霞市医学院录取。再看下去,没有一个自己所熟悉的。突然,一个青岛海运学院的校名跳进他的眼帘,前面是一个陌生考生的名字一一俞飞鸿。“这人无疑是那个捏纸扇的白绸衫了。”欧阳芳菁自言自语地说。他又急忙看起殿后的中专录取生名单来,终于看到了胡连云的名字一一他被乐成师范录取了。欧阳芳菁看到这里,终于出了一口大气。再也不看下去了,心中默默地说善人总得有善报。”后来欧阳芳菁听嘉庭中学老师们说,自己的数学考试成绩仅10多分,而政治分数得85分,居全县考生第一名。
诸位!我不善于卖关子,因为本书对白绸衫和仁丹胡子不再述及,还是在这里把他们的日后发展作一个粗略的交代罢!白绸衫现任我国驻非洲一个国家大使馆的参赞,至于仁丹胡子,已做到省委委员的官职了。
欧阳芳菁去霞市师专报到的那一天,简简单单地拎了个白铅皮箱子作为行李。母亲把他送到村头的大枫树下,忽然对他说:“孩子,你考上大学,也随了妈的心。记得你当兵时探家的那几天,抱病的你爸流浪在外,你连见也没有见到他一面。你回部队的那一天,我把你送到这里。你叫我回家,想起那个时候,真叫苦哪!现在好了,一切都变了。如果你爸还在世,看到你有这么一天,他心里肯定也是很高兴的。”说完,用手掴了一下双眼。欧阳芳菁说妈,这些我都知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您快回去吧!”妈端祥了他一下,把他的旧军装整了整,转身回家。
欧阳芳青乘上轮船,顺着箬竹溪顺流而下,踏上霞市码头,到了师范专科学校。但见学校门口的老榕树,全身的枝杈厚叶上蒙着一层黑灰色的城市灰尘,那枝头上的一层朝天的嫩叶儿,却显得郁葱铮亮。校门口无人监守,任人进出。只见校内的主座楼房,高不过三层;校内逶迤漫散着的所有建筑,也不曾有一座漂刷过。十年前,年仅十三岁初中刚毕业的欧阳芳菁曾到这里考过省城美术中专,可惜一到这里,校内道路旁的专栏上贴了张“因文化大革命开始,省美专暂停招生”的字样,欧阳芳菁只得作罢。
新生到校报到时间仅两天,这是最后一天,只见三三两两的新生,显得悠闲自在,谈吐不凡。学校内外,绝无红红绿绿的“欢迎新生到来”之类的标语,只有通向学校的大门内的通道正中,支着一架木框广告牌,广告牌上以红纸贴严,上面用飘洒而略显粗矿的墨笔字以古词格写着: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欧阳芳菁看到这一切,心中想道:“这才叫作古朴精致中不乏大气魄呢,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学呢!”正想到这时里,忽见身旁有两位戴眼镜的男同学从身边走过,只听得一位说道:“广告牌上写的词句,听说是一位蛮有诗意的老教师写的。古为今用,很有深意。”又隐隐听得另一位答道:“这里的老师们虽然大多没有什么职称~~十来年没评职称了嘛!却是个藏龙卧虎的所在,平时他们都不轻易露山显水。听说有几位老先生正放下手中的研究,被组织在一起开始执行国务院发下的撰编大词典的任务。”欧阳芳菁听到这里,手里拎着的白铅皮箱子忽然被校园路边的专栏架“嘭”地碰了一下,才转过神来,想到自己还没有报到,教室在哪里还不知道,抬头见专栏里有校园示图,示图上标有文科班级的所在位置,便拎了白铅皮箱子,找到了教学楼一个一层教室,里面点着电灯,坐着一位中等身材、白皙脸、总是笑嘻嘻着的中年教师;:后来他才知道,这位教师叫姜家扬,任中文班的班主任,教现代文学,是我国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姜家畅的弟弟夂欧阳芳菁把白铅皮箱子轻轻地放到课桌上,把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从军装边兜里捣出来,递给姜老师,问:“老师,我是来读中文的,是在这儿报到吗?”姜老师接过通知单,看了一下,声音嘹亮地说噢!你是嘉庭县的欧阳芳菁。这样吧?我把你的名字已登下了,也就是说你已报到过了。”然后大声叫道,“马会泳,你把芳菁同学领到自己班寝室里去,好让他安顿下来。”这时从教室外匆匆进来一个穿了身黑色薄衣服的人来头发稀细,前额光亮,面颊凹进,双眼小而狡黯,下巴微凸,鹰嘴鼻下生着几根对称的鼠须。欧阳芳菁看到他这副尊容,憋不住唇角抽搐了一下。马会泳早已乜斜到欧阳芳菁,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地问:“哪一位芳名叫芳菁的,请跟我到男寝室里来。”姜老师笑着对马会泳说:“会泳你这话就欠妥了,我叫你领的是欧阳芳菁同学嘛!”这时,从教室外飘进一个中等身材、面带俊气、风度翩翩的同学。姜老师一见他,说贾敏捷,你家离这儿近,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报到?”那个叫贾敏捷的同学以“呵呵”的几声笑来代答,笑过后,用双眼瞄了几下欧阳芳菁,向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对姜老师说姜先生,我把报到的时间记错了,今天偶尔从兜里捣出录取通知单,看看上面的报到日子,就急忙赶来了。”姜老师笑而不语。这里的马会泳正要叫欧阳芳菁跟他去寝室,忽听得教室外一阵毫无顾忌的笑声,便立时停住脚,嗫嚅道许是我老乡来了。”不再走动。只见一位身材高挑、年仅二十来岁的姑娘,刚一走进教室,朝教室里的人们笑道我来看看我班的花名册呢!四十二个人,远地的只有欧阳芳菁还没有到。刚才我在寝室阳台上看到有几个同学进了教室,许是都到了。”说完,朝群人匆匆扫了一眼,忽然面对欧阳芳菁,闪电似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说芳菁哥,你来了?”欧阳芳菁甚感诧异,一时口讷,诺诺道你?我……我……。”那姑娘扑哧一笑,说怎么起个女儿名?怪不得。大家今后要做三年同窗呢!”说罢,毫无羞赧之色,走到姜老师的桌前,拿过那份班级同学报到登记册,神情专注地看起来。欧阳芳菁这时才细细地看了那姑娘一下,乃是:
操一口纯正京腔,纵令那古筝逊音。
着一件白色衬衫,透出那青春妙曼;
穿一袭淡绿裙摆,正值秋波流慧,更为诗意弥漫。乌丝稍显凌乱,神情微呈茫然;莫非岫峦刚过,抑或琼宴恰罄?
欲知端的,且看下章分解。
章芳踪迷离话说欧阳芳菁正怔怔地在心中品评着那位叫他芳菁哥的姑娘,马会泳用两个手指轻轻地扯了一下他的外衣。欧阳芳菁会意,拎了白铅皮箱子,跟着他走出教室,朝寝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