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选宽容
由于过去那些繁杂的工作，多年来，总没有好好静下心欣赏电视体育节目。前些日子，与头儿出差云南，夜间无事，两人便打开电视，尽兴地观赏五频道。
电视上播放瑞士洛桑举行的国际奥委会第106次会议，说希腊雅典当选为2004年奥运主办国城市。开普敦落选了。南非人很是失望。（这一点，中国人也有体会。）然而，南非广播公司却播放一则广告“就像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成功而是奋斗一样，奥林匹克运动中最重要的不是输贏而是参与。感谢你，已经做出努力的开普敦！”
读了这广告，我非常感动。为南非新闻界的公正，为南非人的大度与宽容而感动。我不由想起四年前，北京申办失败后的情景。消息传来，人们的心情激动、兴奋变为失望、沮丧，甚至还有灰溜溜的感觉。当时的新闻界有谁高声呐喊“感谢你，已经做出努力的北京”呢？实际上，北京仅仅比悉尼差一票，这远比开普敦所付出的努力要多得多！我永远忘不了在摩纳哥奥委会会议厅门口唱歌的中国少年合唱团的孩子们，她们把嗓子喊哑了，还在唱，还在热情地唱，她们不值得感谢吗？！可是，我们为什么做不到这样呢？
由此使我想到了关于宽容的话题。《南史》上记载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叫刘凝之的人，有一天在路上走，见到了一个人；那人说刘凝之脚上穿的鞋是他的，于是刘就把鞋给了那人。后来，那人找到了自己的鞋，便把错认的鞋还给刘凝之，刘不肯再要。
另一个人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这个人是沈麟士。邻居有一天说沈穿的鞋是他的，麟士就把鞋给了他。过几天，邻居找到了自己丢失的鞋，便向沈还鞋。麟士笑着把鞋子收回了。
这个故事说明这虽然是生活小节，但我们应该像沈麟士那样，而不要学刘凝之。
人们常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生活中，谁没有大大小小的毛病呢？别人有，自己也会有。宽和地待友待人，自己也心平气和、轻松愉快。如果一点小事就耿耿于怀，不仅使别人疏远你、忌恨你，失去友人，而且自己也会因心理总堵着一些恩恩怨怨，心气不畅。
古人说“和以处众，宽以接下，恕以待人”，这是君子风范。“和”也好，“宽”也好，“恕”也好，一句话做人要宽厚大度，待人要与人为善。宽容别人的人，受益者不仅是对方，同时也是自己。心地宽厚的人遇事总把人往好处想，心胸狭窄的人却总爱把人往坏处猜。
吕蒙正是宋太宗时候的宰相。他是少年得志，很年轻就被任为副宰相。太顺当了不免有人忌妒。一次，当他列席朝议时，群臣中有人突然嘲讽^“这么年轻的当副宰相……”吕蒙正装着没听见，从从容容地从列队中走过。同僚中有人为他打抱不平。退朝以后，这个同僚还不忘这事，建议吕蒙正探出那个嘲讽他的人。吕蒙正却说：“不用了，还是不打听的好。如果知道是谁，心中难免耿耿于怀；不知道的话，也没有什么损失。”
生活中的许许多多事情都是这样。人如果太过于算计别人，一点小事就追根究底，穷追不放，这样只能小事变大，反而不好收拾。我们人人都宽宏大量对待别人，处理事情就顺利一些。对人大度，不计小过，于人于己，于公于私都是利多弊少。
如果所有的美德可以自选，那么，我们就应首先把宽容选出，也许善良、平和与安静同样高贵，不过拥有宽容，我们就可以奢侈地消费它。宽容能松弛别人，也能抚慰自己，它会让我们把爱放在首位；宽容会使我们随和，让我们把一些人看得很重的事情看轻；宽容还会使我们不至失眠，再大的不快，再激烈的冲突，都不会在宽容的心灵里过夜。于是，每个清晨，我们都在希望中醒来。
1997.2.
来一点自嘲
前不久，出差北京，抽空探望了我大学的教授陶先生。临别时，先生送给我一块精美的黄铜镇纸，这镇纸上镌刻着郑板桥手书“吃亏是福”四字，陶先生对我说：“一个人当他不是嘲笑别人，而是自嘲时，他便成熟了。”
回来后，把镇纸放在办公桌上，天天面对它，细细品味陶先生的话语，觉得真有一番感受。的确，自嘲是一种成熟的表现。对自己的得失来一点自我解嘲，这往往是一种不失君子风度的情感宣泄。
自嘲有些像幽默，有时几乎是一回事儿。不过自嘲的对象限于自己，幽默的对象则包括别人，还可以是人之外的事物。
中国古代文人的自嘲，不仅有趣有味，而且出品格，自嘲中有对人生的希望。
苏东坡死后，李方叔为他写的祭文中有这么几句话：“道大不容，才高为累。皇天后土，鉴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古英灵之气。识与不识，谁不尽伤？”这头两句，便是说东坡德行伟大，反而不为社会所容；才华出众，反而因此受牵累。
这是旁人的评说。东坡的确是君子，他一生正直无私，心怀磊落，才智卓绝，也屡遭厄运。
元丰六年，苏东坡又得一子，取名遁儿。东坡自嘲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子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聪明的人多灾多难，霹鲁的人反而平平安安，何必希望他聪明呢？写这首诗时，东坡正贬在黄州，这中间有不满，有怨气，有牢骚，但以轻松幽默的笔调，自我解脱、自我调侃，便显出几分大度、几分超脱。
.同样的境遇，有人怨天尤人，有人则自解自嘲。这种自嘲，是一种生存艺术修养，也是一种成熟而又充满智慧的人生境界。
有人说，自嘲是自己的才能与理智达到足以否定自己的理想与行为时的产物。一个自嘲者想自嘲的时候，往往是他不得意的时候。
这种说法当然不能说百分之百的准确，但它确实道出人生的几分真实。苏东坡拿自己的“聪明”自嘲是这样，唐代韩愈拿自己的好品性自嘲也是这样。韩愈有一篇《送穷文》，是为在他投闲置散的时候。虽然是牢骚话，但说得俏皮、风趣。
逝古代官僚士子的“穷”，是指命运不顺，这其中的原因常常是因为政治不清明、君主不贤明、官场太污浊。然而他^们懂得，如果要发牢骚就不能傻乎乎地直说，弄不好吃不了兜着走。这样，便只好自嘲，以嬉笑代怒骂，怪自己命运不痕好，或是太聪明，以致通途不畅。
韩愈就曾自嘲自己为什么“穷”呢，原来是有几个致穷的鬼在捣蛋。这几个“穷鬼”都在自己身上。一个是“智穷”，是说自己操行坚正，不欺诈、不愿伤害别人；二个是“学穷”，是说自己喜欢寻根探底，穷极天理；三个是“文穷”，指自己不做平庸文章，好作破格奇文；还有个是“命穷”，说指对人真心实意，肝胆相照，不搞虚情假意那一套。
原来这几个“穷鬼”都是难能可贵的好品质，但这些并不被时人所理解，不为世俗所容。通过对这些“穷鬼”的描述，将沉重的心理负担游戏化、诙谐化，不能不使古往今来的有学识之士破涕为笑，并于笑中品出些许悲凉和无奈。
试想我们自己面对那些不顺心的事情和不如意的处境的时候，不防多几分幽默和潇洒，来一点自责和自嘲，变严肃为诙谐，化沉重为轻松。也许会真的心情畅快些、自如些，阳光又会重新灿烂！
自嘲是一门自我解脱的艺术。它是人性的智慧之光，与自欺欺人不可同日而语。
自嘲的人，往往是自信的人、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很难想像，一个自惭形秽或者心胸狭小的人，也能自骂自嘲。敢于自嘲，也就敢于正视自身的缺陷和不足，就敢于正视不利的条件和环境。自嘲也是一种力量。
美国第十六届总统林肯曾自嘲道：“有时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丑陋的人，在一片森林中漫步，忽然迎面来了一个老妇人，她说：‘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丑陋的一个。丑人回答：‘我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啊！老妇人说：‘并不是没有办法，你完全可以不出家门嘛！”有人批评林肯，说他是两面人。林肯则说：“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没有两面，如果有的话，我就不会以现在这副尊容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林肯一方面取笑自己容貌的丑陋，另一方面回击对方的中伤，使人觉得他很有人情味，很平易近人，气度豁达，其中又恰恰见出他的潇脱、超逸、自信和大度！如果一个人貌丑，但心灵美好、才智卓绝，这种人不是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更足以自信自豪吗？一年前，散步在华盛顿林肯纪念堂，我这样想。
由此种种看来，自嘲到底不容易，不容易就在于它要自信，它表现了力量！倘若不幸陷入困境，变失意为压力是很有必要的，不断地努力改变现实更为必要。在这两重必要之外，再来一点轻松，来一点自嘲，微笑着对自己、对他人，敲打自己几句，我想，这就是人的重要品格，我以为陶先生送给我这镇纸上的铭文应该是我的座右铭。
1997.4.
苦差与乐事
我敢说许多人连做梦都想出名，但我以为人一旦出了名，有快乐，也会有苦恼。有的人一成名后，请拍电影的，请上电视的，请做广告的，请作报告的，还有求赞助的等等，蜂拥而来。一夜之间就没有了平静和安宁，连舒舒坦坦地度个周末的机会也没有了。有的名人上街还得戴上副大眼镜，把帽沿拉得低低的，生怕让人认出便无法脱身。更有甚者，随着名气的到来，用你这个名做的什么文章都有，说不准在街头小报上哪一天会冒出一点你的什么奇闻轶事。你想，克林顿先生当了总统，一边谋划如何对付萨达姆，准备与伊拉克打仗，一边还有人做这样那样的文章，把他纠缠在没完没了的绯闻官司里，那又能怎样呢？
正是因为这样，古人说：乐事可慕，苦差可畏。其实，这只是没有经历这些苦乐之前的心理的准备。一旦苦差或乐事来到面前，人们亲身经历它，竟然感觉与原来所企盼或所畏惧的有着很大差别。事实上，在苦差与乐事之间，无论快乐和幸福，并没有多大的不同，也许有的荣耀，只要在没有那种能力资格的人眼里，才值得羡慕。只是人们常常偏执一端，又执迷不悟罢了。
就说穷和富吧，当然穷是苦事，富是乐事。但有时候，穷人来了一笔意外的收入，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没有快乐，反而有了种种忧愁。
我想起了小时候，老人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商人，生意很兴旺，可是他一天到晚，必定自己打算盘，亲自管理钱财账目，虽然请有账房先生，总也放心不下，总账还是自己算。这样，他每天都忙到深更半夜，睡又睡不着，自己很苦恼。
他的邻居，是一对靠做豆腐为生的穷夫妻。每天一大早，两口子便起来磨豆做豆腐。这夫妻总是边干活儿，边说笑。
富商老婆就说，看来我们还不如隔壁卖豆腐的两口子。
富商便说：“那有什么难，明天我就叫他们笑不出来。”于是他打开抽屉，拿了一块金子，从墙上丢了过去。
那夫妻正在做豆腐，又哼歌，又说笑，听到门前“砰”的一声，过来一看，发现地上是块金子，便认为是天赐横财，捡了回来，既不敢笑也不敢唱了，心情为之大变。心想：天上掉下来这金子，怎么办？这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不能泄露出来让人知道。藏起来吧，藏什么地方呢？放在枕头下面不踏实，放在米缸里也不安全，直到天亮豆腐还没有磨好，金子也没藏好。
第二天，夫妻俩又商量，这下发财了，不想再卖豆腐了，可是一下子发的财，又容易被误认为是偷来的。这样左右为难，商量了好几天，还是没有想出一个解决办法，夜里睡觉也不安稳，从此，再也听不到这两口子的欢声笑语了。富商便对老婆说：“你看，他们不再说笑和唱歌了吧！”
这个故事虽然有点离奇，但它所揭示的生活道理却是朴素、实在的，而且极有普遍意义。
自然，富有并不一定幸福快乐，穷也有诸多烦恼。人都有不同的烦恼。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人生极少十分美妙的事儿。如果你认为高官、大款、出国旅游、获诺贝尔奖才是快乐，那么你就不会有很多快乐，也许压根儿就没法体会快乐的滋味。如果你认为快乐来自田野的清新空气，能“无事以当贵，早寝以当富，安步以当车，晚食以当肉”，那么快乐就随时伴随着你，那你的生活就会有滋有味！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总是对身边平凡的快乐视而不见，漫不经心，以致让它悄悄溜走竟毫无知觉；而对于那些可望不可及的非分快乐，又总是梦寐以求，结果就会白白地凭添烦恼而绝无所收获。
谁都有烦恼，对于一帆风顺的人生渴望，正是烦恼的根源。但没有苦事，哪会有乐事？不经过苦斗，飘然而至的快乐又有什么分量呢？更何况，让人成熟、练达、睿智的往往是苦难，而非快乐。我认为逆境比之于荣耀，也许更有益于人的成长和完善。这样，苦差与乐事就像一杯酒，让我们好好品尝。
1997.5.
契诃夫与酸葡萄
偶尔翻到俄国文学家契诃夫的一篇文章《生活是美好的——对企图自杀者进一言》，读着我遂生了感悟。文章是这样说的：
生活是极不愉快的玩笑，不过要使它美好却也不很难。为了做到这一点，光是中头彩、得勋章、娶个漂亮的女人、做好人出名，还是不够的，这些福分都是无常的，而且也很容易习惯。为了不断地感到幸福，那就需要善于知足，很高兴地感到：“事情本来可能更糟糕。”做到这一点，是不很难的。
要是火柴在你的衣袋里燃起来了，那你应当高兴，而且感谢上苍：多亏你的衣袋不是火药库。
要是一根刺把你的手指头扎了，那你应当高兴：幸好，这根刺不是扎在眼睛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