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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

王大力找了半个上午,才在一条胡同里找到极地训练的报名地点。交了报名费以后,他领到一份说明材料。材料内容很简单,目的、意义、发起单位,时间、地点、需付金额,因为是民间组队,没有上级拨款,除了一个国际组织的一点点装备器材和少量赞助费用之外,全靠参加者自筹。就是说,没钱你别去。

王大力登记时就觉得两只眼珠像瘪了的皮球一样,全撒了气。他盲人一般坐在报名处喘粗气。在报名处值班的是一个女眼镜。她看也不看他,却冲着他说,这天儿不算热吧。

王大力说,我不是热的,是叫你们吓的。

女眼镜说,你还怕什么?你起码是有车阶级哪。人家骑自行车来的,不是也都一次把钱交了吗?

王大力瞪着眼问,一次交两万四?

眼镜说,两千四,这是在国内适应训练的费用。……两万四,那是真符合条件的、真能去北极的人才交哪,不是你想交就让你交的。

王大力突然发现女眼镜长得其实不错,虽然不属豆蔻年华,但是如果赶上一个爱她的人,她还是可以在情人眼里充充西施的。于是他问,你多大了?

女眼镜瞥他一眼,反问道,干你什么事?

王大力说,我需要一个助手。你要是能和我一起去的话,我把你的钱也一并交了。真的。

女眼镜说,作梦吧你。

王大力去为他和林光明交费,回来的时候仍没忘了对女眼镜说一句,你别后悔啊。

女眼镜在他身后咯咯地笑了。她还算漂亮,胸也够大,腿和腰虽一时看不到,相信不会差到哪儿去。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早让这个科考协会里的男人们瓜分掉了。现在单位里的女孩子,如果没有人追,来人就要想想自己的眼光,别是什么缺陷你忽视了;可追的人要是多了,来人也要想想,你在这支队伍里排第几?

回到办公室,林光明对王大力报名的顺利很满意。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年轻了,当着王大力的面举举胳膊,绷绷肱二头肌,年轻时打下的基础还可以唬一唬人。王大力在一边不以为然地说,嚯,可想而知,于小羽挨打的感受是什么样的了。

林光明当即就给了他一拳,沉下脸来。

王大力哎哟一声,揉着胳膊嘟囔道,我又不是你媳妇,打我就解恨了?

林光明说,多亏你提醒,我正要见于小羽呐,你把你家钥匙给我。

王大力摇着头往后躲,说,别,那我也太没信誉了,我答应于小羽不告诉你的。再说你俩有事能不能出去谈?别在我家。

林光明说,我当然可以,可是她肯出来吗?……拿来,钥匙。

王大力还是不敢给,忙说,光明,我知道你以前专门练过拳……这样吧,等她缓过劲儿来,我给你们安排。

林光明说,你到底是哪头儿的?

严寒和酷风在几分钟内就会使暴露在外的肉体冻僵。要保护整个身体、手和脚。戴上兜帽——它应该带有拉链,这样可以部分保护面部。毛皮边饰物可以防止呼气中带出的水汽在面部结冰,那样会冻伤皮肤。

穿上毛料衣服——它不易吸水,即便在潮湿时仍能保暖。编织孔间的空隙能够使身体保持热量,因此它作为内层衣服材料最为理想。

棉制品就如同灯芯一样,很容易吸收水汽。潮湿的棉制品散热能力会是干燥时的240倍。

关于靴子,海豹皮靴、防水帆布长统靴都相当理想,它们有着坚实的鞋带和橡胶底面,都具有隔热效果。带足三双袜子,型号依照等级可以一层层穿在脚上而不起皱。

一条铝箔毛毯在摄氏零度以下也会反射热量,有助于冻伤病人的恢复。

王大力说,厚袜子什么时候买?哪儿能找到铝箔毛毯?

林光明泄气道,你他妈的越来越会两面讨好了。……算了,你先去买装备吧,买两套羽绒服,要那种专业登山服;两双冰雪靴,那种帆布面的;还有两付手套、风镜,还有睡袋,要厚的,大号的……先买这些吧,其他的等开完预备会再说。

大力说,那就索性买三套吧,我女朋友也去。

林光明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还真有女朋友?

大力狡诘地笑说,不信?让你看看!

到科考协会开预备会的那天,王大力去晚了。远远地,他看见女眼镜坐在门口处,正神魂不定地四处张望。他步履轻快地走过去,盯住她,微笑,等到目光相对的瞬间,刚准备和她打招呼,她却迅即转开了头,就像没看到他一样。

这时,坐在会议室最里边的华云云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他挥手。人们挪脚,动椅子,给他让路。华云云这天穿了一身白,非常显眼,可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虽然用了一只发卡,但是头上还这儿那儿地分别呲着几根头发,实在比不用发卡好不了多少。坐下以后,华云云小声告诉他,一会儿要签生死合同呢。

什么生死合同?他问。

嘘!华云云神秘地眨眨眼。

主讲人是一位中年男人,神色死板,却身穿大红色鸡心领套头毛衣。王大力就小声说,他的夫人够有追求的,给丈夫穿这种衣服。

华云云就笑。

这时,套头毛衣的一句话把王大力和华云云吓了一跳。他说,这次去科考,没有做好牺牲准备的人就最好不要去了。

他说,由于全球气候的变化,北极的冰面已受到极大影响。因为北极与南极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南极大陆是陆地,而北极则基本是飘浮的冰面。虽然那里至今仍是零下60多度,但比起以往零下70多度的温度来,就已暖了很多,致使冰面的坚硬程度大受影响。有些大面积的长年不化的冰山也在缓缓地溶化开裂,其内部的裂缝长达几十公里,而其流动的速度也变得快了许多。这对于人类在北极的活动都产生了相当大的困难,随时随地发生危险的几率也提高了。

会议室里渐渐变得很静。以至几十个人的喘息声都抵不过华云云的一声轻咳。一些人回过头来看她。本来女的就少,再加上华云云的声音清脆,立刻就引起了套头毛衣的注意。他说,噢,这次新闻单位的同志也来了不少,还有一些是拍电视拍电影的。可以这么说,如果这次运气好的话,你们没准儿收获最大,也许能拍到大风暴,那可是有名的,到时候大风暴能把天地间的一切都吞噬掉。

人呢?王大力不禁问出声来。

哄堂大笑之后,毛衣说,那要看你在哪儿了。你要是在雪窝里,可能就没什么大问题,包括你的摄像机在内,还是比较安全的。

这时,只听华云云悄声对王大力说,你真够——纯的。

他立即回击,说,你才单纯呐。

华云云说,我是说你蠢,没说你是单纯的纯,想得美。

这时坐在会议室另一边的林光明又问,能不能拍到北极熊?

毛衣说,看来有些同志是抱着猎奇的目的来的。当然,猎奇也是一种动力。国际上到北极探险的人里,抱着猎奇目的的不在少数。所以我要告诉大家,北极熊虽然为数不多了,但还有机会见到;不过,当你见到它们的时候,你面临的危险不会比你感到的新奇小……

人们又笑。

毛衣接着说,显然,新闻单位的同志们此次去能拍到的更多的可能还是人,不同的人在面临突如其来的危险时的惊慌神色,比如发现自己随着冰面移动而迷失了方向时,或是发现自己脚下的冰面和大多数人所在的冰面分离,中间横着一道冰沟时,那种绝望,迷茫,手足无措,还有……

整个会议室里一片惊呼声。

套头毛衣笑了,他的脸变得生动了。他说,当然,第一阶段在我国境内的冰上训练还不会像北极的条件那么艰苦,所以如果连这次训练都坚持不下来,那北极就别想了。

华云云小声对王大力说,真是太刺激了!

王大力斜着眼看了她一眼,发现自己突然有些恨她,你们女的干嘛这么狂?他推了她一把,让她离远点儿。他感到自己内心里多少有些胆怯了。他抬眼向四周扫去。这时,他看见女眼镜从门口往人堆里走,边走边散发着什么。她的神态是这么自然稳重,在这些相识或不相识的人们面前,她坦然地微笑,对每一位接过她手里那张纸的人都说着什么。走到华云云身边时,她竟递给她两张纸,说道,合同书。

华云云转手就递给他一张,王大力本想当着女眼镜的面拒绝华云云,但女眼镜已及时背转了身。他只隐约记得,她的黑色外套里边,淡青色的毛衣上别着一颗银色的胸针。

女眼镜发的纸就是华云云刚刚说的“生死合同”,是科考协会在保险公司为此次进行冰上训练的人们投的保。保险金二十万。他碰碰华云云说,你要是死了,能给你妈妈留二十万块钱哪。

华云云的眼睛猛地就湿了。她知道她的父母工作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她强笑着说,不知道现在马上就死能不能拿到这些钱?也省得我去北极受罪了。

王大力也笑,说,我敢打赌,这里起码一半人跟你想的一样!

华云云说,去你的吧,人家都是科学家。我不过是个旁观者。

合同书设甲方为活动委托人,乙方是科考协会。王大力认真看了一遍,其中最要命的,就是被称为“生死合同”的有两条。一条是:乙方负责训练期间的日程和训练项目的安排,甲方必须服从与配合乙方的组织管理。否则,乙方所发生的一切损失,后果自负;另一条是:由于冰上训练环境恶劣,难免有意外及不可抗因素发生,诸如暴风雪或野兽侵袭,由此给甲方造成的损失,乙方不予承担。

王大力看看华云云,说道,这就是说,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一切你自己承担。他们不过是给你提供了一个找死的机会。

他掏出笔来,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写最后一笔的时候,他突然想,这样是不是有些草率?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了?他看见华云云仍在旁边磨蹭,手指间把一支笔反复抡来甩去的,一边还嘟囔着,这笔怎么不出水呀?王大力递过自己的笔去,洞察一切地说,害怕了吧?

华云云说,反正我得回家和我妈妈商量商量去。

人们开始随意走动,一些人围住了套头毛衣,一些人围住了女眼镜。林光明走到王大力身边,说,大力,走不走?

大力说,我还没交合同呐,她害怕了。

林光明说,女孩儿害怕是正常现象,要是她比你胆还大,你就是她的女朋友了。

大力赶忙碰他,说,不是这个。然后大声介绍说,这是我同学的妹妹华云云,她姐姐叫华丽丽,于小羽也认识。

华云云主动伸手过来,说,你好,林总。刚才是你说想拍北极熊吧?

林光明微微点点头说,你好,叫我老林吧。为什么还不签字?

华云云说,等我再想想。

两个男人走到一边,林光明问,不是这个?

王大力用眼光指着女眼镜说,不。是那个,刚才发合同书的那个。

光明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噢”了一声。然后他走回去对华云云说,你怕什么?先签了再说,不是有我们呢吗?

华云云此前见过林光明,可惜林光明不记得她了。见他如今一改往常的冷漠,竟主动和她说话,如此平易近人,她感到有些意外。林光明和于小羽的事,她听姐姐说过,而且几乎姐姐全班的同学都认为林光明是个传奇人物。有时也听王大力说起他,言谈话语之中都是崇敬。料想能和他同行,未尝不是好事,一狠心就下了笔。一出门,华云云的眼泪就出来了。王大力在门外等他们,脸上神情有些落寞。见了华云云的眼泪,他皱起眉头,说,刚才你比谁都亢奋……

华云云说,我这次是背着我妈妈来的,万一怎么着了,谁给他们养老啊?

王大力没好气地说,你姐姐华丽丽不是还活着吗?假装独生女,是不是?

华云云破涕为笑,给了他一拳。林光明在一边一言不发。

刚才,趁着他们两人去交合同书,王大力走到女眼镜身边,找她咨询的人还没走,他就死等,终于等走了那人。他先咳嗽,然后冲她笑,说,你好。

她也说,你好。

大力就问,会刚开始的时候你是不是怕我不来?有点儿急了?

眼镜说,谁急了?你爱来不来,这是自愿的。

那你怎么一见我就把头扭开了?大力问。

这就证明我根本没注意你。她理直气壮地说。

你为什么要证明你不注意我?

你……她噎了一下,很快就说,我就是没注意你。

那好,你现在注意我了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赖呀?

这么赖还没让你注意?

就没有。然后她就走了,生了气的样子。

王大力明白这次自己是真的动感情了,而且是毫无理由的一见钟情。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在影视圈里与女孩们打情骂俏成了习惯,倒不知道与圈外的女孩如何打交道了。刚才那些话要是搁在华云云身上,根本就没有生气的道理。上车后,他从后视镜里看看华云云,发现她的脸上有一些与往常不同的神情,好像有点紧张,羞涩似的。再看看和她并排坐的林光明,还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先把华云云送回电视台。她下车时,分别跟车里的两个人道了bye-bye,可是林光明没理她。王大力虽然对林光明崇敬的地方多,但是对他在某些时候拿架子那一套也很不以为然。他这种人很懂得掩饰自己,以为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就是成熟。王大力提醒他说,人家和你bye-bye呢。

林光明说,我最烦说bye-bye的人了。

说实话,老林,王大力说,女的里边,华云云是最不烦人的一个了,说真的。

冻疮、过低的体温和雪盲可能是你要面对的主要危险。

雪盲是一种视力短暂消失的形式。

当气温降到零下10度时,皮肤与肌肉就会发生冻伤,例如手、脚、鼻、耳、脸,相对裸露的部位,都极可能发生冻伤。

严重冻伤可能引起水疱,冻伤部位的肌体组织将变灰、变黑、死去,最终剥落。

中午的时候,华云云端着盒饭到主任办公室去,想把今天北极科考预备会的事说说,顺便请几天假。主任没在,门锁着。旁边的办公室里有人在打牌,三扣一,一群人围着看。

华云云见李照也在,就问他,主任在哪儿?

李照神秘地笑笑说,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就当我没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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