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上了车，刚好就有一个空位子，好象是谁特意留给他的。老教授很满意地坐在了那个位子上，他的面孔洋溢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快乐。他又站了起来，很优雅地把车顶空调的冷气孔调了一下方向，然后坐下时，脸上的快乐已经写满了幸福。我坐在他的侧边观察他时，特别地注意到，老师的快乐，并不是上车有了座位或者有了空调才开始的，而是他从上车前带上来的快乐，只是他上来时，快乐的脸上淌着汗，看来今天的天气很热，况且现在已经是正午。
那么老师今天为什么这么快乐呢？我开始对老师的快乐进行猜想。
难道他在世界杯赌波中了那个我垂涎已久的五百万大奖？应该不会，咱老师是个清高分子，不会干那个俗不可耐的事，知识分子得奖，应该是国家主席颁发的那种五百万才高尚。
那么在学校里被提升了，担任了重要领导职务，也不太像，那样的话，学校会给他配上专车。
那么就一定是自己搞了四十多年的专业，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没准儿这个成果已经迈着国际级别的步伐，正在步步紧逼诺贝尔大奖。我想一定是这样。否则，大学老师的面孔一般都是充满了忧患意识，给人一种欲哭无泪的悲哀感，让人沉闷，怎么会这么阳光？这么快乐？只有追求了一辈子梦想的人，实现了梦想，才会这样快乐。白云学院是职业技术学院，老师有可能教学或者研究的专业就是工科的空调制冷，你看他刚刚调试空调风孔时，那种神态和动作显示出了一个专业人士多么熟稔的水准。听说这个领域科技已经超前这个时代了，制冷都不需要电了，没准儿这个快乐的老师，就在这个领域又暴出了一个冷门。
老师站起来要下车了，出车门前，他冲车内的我和大家点了一下头，很有知识分子的礼貌，又有一点基督教徒的感恩。
我看到老师快乐的身影，走向了一个尘土飞扬的都市里的村庄，一个著名的外来人租住的农民屋。
我责怪自己的胡乱猜想，净往名权利上想。我开始了最后的猜想，没准儿这个北方来的老师，今天去白云学院拜见谢院长，求职成功，他要开始新生活啦，所以他快乐。
23、入土不安
二十年前，北方某县级市的一个离休的科级局长去世了。他老人家离去得很满意，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六个儿子，他当时就是以六个儿子亲爹的身份去世的。
二十年后，他老人家的尸骨经过南北方奔波，现在的身份已经极其高贵。他现在是有钱人的爹了，据说六个儿子中，经济水平最差的也不少于一千万，所以，他在地下也就躺不安稳了。
老人家本来是南方人，年轻时当志愿军去朝鲜作战回来，就分配到了北方。死后，按照当时丧葬政策和儿子们的经济水平，就简单埋在了北方的黑泥土里。
后来，儿子们有钱了，就在他的南方老家买了一块墓地，挖出他的尸骨烧成骨灰很隆重地迁了回来。古语讲落叶归根，他是化作骨灰回来的。但是很体面，他的家乡出了很多革命者，他的官做得较小，但是墓碑却是最大、最豪华，儿子们有钱呀。
老人家躺在家乡的土地里还没安稳，就又要搬家了。儿子们更有钱了，都在广州住着豪华别墅，他们都是孝子，不忍让老父独自留在乡下的红泥土里。
这一天晚上，儿子们聚在大哥家里开会。会议的议程是为老父亲选择墓地，最大、最贵、最豪华那是一定的了，已不需要再议。今天讨论的是墓碑上刻什么样的文字来彰显父亲的丰功伟绩。
家族集团的董事局主席，也就是大哥建议刻上：家族集团的开国主席。理由是，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都要追谥前辈中伟大的人物，为自己朝代的首席代表称号。
老三不同意，以为那样有点荒唐，家族的企业集团再大也只是一个企业，不是国家。
老五是政协委员，他建议出点钱，为老父亲从政府那里讨来一个革命烈士称号。
大家一致拥护，并且全票通过。虽然父亲是70多岁自然死亡的，但是毕竟有过当兵的历史。
夜里，几兄弟做了一个共同的梦：老父亲跪在地上，哭泣着向他们哀求，不要再折腾我了，你们有钱与我无干，咱们已阴阳两界，让我入土为安吧。
24、别叫我老师
二十刚出头的那一年，我师范毕业，意气风发。面对着学生很尊敬地叫我一声老师，踌躇满志的我特别得意。那时的我带一副宽框大片的北方眼镜，长得一副很憨厚的样子。尤其是带着学生走出校园的感觉，就像孔夫子带着贤人弟子出游一样，特别崇高神圣地走在社会的大街上。我那时的心理很奇怪，我叫老师的人，我觉得他们老朽了，学生叫我老师，我觉得自己特别有学问，好像当之无愧。也就是好为人师那种人吧。
后来我不教书了，也就没人叫我老师；我也不太管别人叫老师。我后来走的那个道上也没有该叫老师的人，偶尔搞活动请来几个当道具的人，当我恭恭敬敬地叫他们老师时，我都要给他们递上红包。我有一个应该一辈子叫老师的人，我却常常叫他曾公。他也不管我叫学生，不是叫董事长，就是叫总。当然这个时候我已经笑傲商场了。这个时候，别人对我的称呼男女老少官人平民都一样，就是在姓前面加一个总。虽然是有点沽名钓誉的嫌疑，但是别人叫我总，一叫也是十多年。
虽然叫这个总现在反讽的意味很多，但是只要叫到你头上，还是很受用的。况且我的那个总是干真事，干实事的总。但是当总是不保险的，沉沉浮浮，有时被人恭敬得高高在上，有时又被踩得狼狈不堪。别的生意人狼狈不堪时也就去狼狈不堪了。我有一门写文章的手艺，生意狼狈不堪时我就拿出来耍耍，一个是换一碗斯文饭吃，另一个是别人痛苦难受时，我反倒能快活起来。
这次，写文章这门手艺耍顺手了。干了两年都不想金盆洗手。这两年耳根清净，没人叫我总了，反倒叫老师的又多起来。叫我老师的那些新人，我看出来了，在他们的目光里潜伏着我当年的那种神情。他们不知道，我的心灵有多么新人类。所以一叫我老师我就不自在，我就觉得他们好像在叫老伯、老爷、老东西。叫得我本来挺酷的时尚人，马上就要把晚清的架子端起来，其实这不是尊敬我，这有点害我。我一正经就在新人类圈子里没法混了，这让我失去多少各方面的大好良机。
所以我求各位，嘴下留情，别叫我老师。如果根据需要在咱们中间一定要产生一个老师，那我叫你老师好了。
注：这篇文章是我多年前的旧作，发在当时《京华时报》专栏上。早期看到这篇文章的大学生就都叫我千夫长，我很乐意答应。现在江湖上已经习惯称呼我千老师了，再听他们称呼我千夫长，觉得怪怪的。周围的人也觉得怪怪的，这些人咋那么没大没小？最后搞得叫我的人也感到怪怪的。所以，还是叫我老师吧。
25、厕所里的表情
安徽退休的小学民办教师老王，踏着儿女们当年打工的足迹，也来到了北京。
北京是老王梦寐以求的地方，却从来没有来过。现在他梦想成真地来到了北京，心中有些激动。他本来也像做了打工仔打工妹的孩子们那样出苦力，做个打工老头。但是，这个在农村教了一辈子小学的民办教师。他经人介绍被安排到一间公厕去管理男厕所。命运就是这样，可能小学教师在老天的命宫里也属于文曲星，或许他教书育人积了善德，反正识文断字的人就不该出苦力。
老王每天的工作除了搞搞卫生，主要是负责厕所的收费和管理工作。收费三毛五毛的算账很简单，管理上不需要企业上的那种现代化规范管理，只要那些大小便的人按照规则对准方位，遵守进出的秩序就行了。多年教小学一年级的老王，这个工作算是发挥了他的特长。
他每天怕清闲下来，就是希望人多热闹。每当他看到那些进进出出的人流时，就像想起了当年上下课或者放学时的学生来了。尤其他看到蹲位里蹲满了人，露出齐刷刷的一排脑袋时，常常产生要给同学们上课的冲动。那些谢顶光头或者满头白发却让他清醒过来，这里是厕所。他告戒自己：你已不是安徽的某小学王老师，而是北京的某男厕所管理员老王。
老王闲不住，虽然控制住了自己要给上厕所的人讲课的冲动，但是控制不住用目光去观望那些上厕所的人。他这种观望就像给学生考试的监考老师一样，尤其是那些大便的人，他在他们脸上倒是没发现谁在作弊，而是发现了每个人的不同表情。慢慢的时间一长，他像摸出了一套教学规律一样，发现了大便者的表情大概可以分两类。一类是衣衫华丽、显得高贵的人，蹲在那里都显得费劲，不是干燥就是拉稀，表情很痛苦，但是站起来穿上裤子马上表情就显得尊贵了；另一类是普通百姓型，蹲在那里表情很快意，站起来又有一种苦恼罩在了脸上。老王经过研究发现，高贵者属于食肉者，油腻太多，容易上火生寒，干燥拉稀在所难免；普通型多食粗茶淡饭，好消化，通畅。现在人的病都不是饿出来的，是吃出来的，老王感叹。
老王用从工资里，拿出点钱买了一块大镜子，装在了蹲位对面的墙上。从此蹲位上的人照见了自己的表情，普通人走出厕所仍然洋溢着快活的表情，只是尊贵者走出去却保留了回味痛苦的表情。
26、洗澡
我这个人可能在投胎时，过无忧河一时兴奋，忘记了喝迷魂汤。隐隐约约我总是有一些前世的情结。我在北京住的颐和山庄，洗澡的热水据说是从6000米深的地下喷出的温泉。一天，我忽发奇想，要在卫生间里，放置一个古人用的那种泡澡的大木桶。我弟中秋还真没辜负我的重望，千里迢迢，从东北的大兴安岭给我运来了一只硕大的原木浴桶。
木桶里放进了一些花草中药，舒舒服服泡进去，我简直就成了古人。如果不是全身湿淋淋的，我当时的情怀真想写一首诗：我是一条鱼。虽然由于容积有限，我不能在浪花里游来游去，有点像养鱼池里的鱼，但毕竟是鱼。这种鱼的想像，扩展了我的古代思绪，让我走进了混沌初开、天地洪荒的境界。
这大木盆的形状，像母体培育胎儿的子宫，也像养育作家的摇篮。我躺在里面，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全身洋溢着幸福快乐，所有的真善美都散发着母爱的光辉，飘进了我的灵感。我总是眼里含着泪水，用浴巾搽着身上的汗水。对生活充满了感激和挚爱。
这种热爱，是我泡进了大木桶里之后，才产生的。泡澡之前没那么美好，先是要经历一段时间的放水。开始的一段日子，我总是先放热水，然后兑凉水。这段过程里，常常出现一些搞笑的镜头。脱了衣服已经冻一阵儿了，用手摸水，温度可以了，进了浴盆却烫得我蹭地就窜了出来。原来手和身体对温度的感觉不一样。手比身体坚强。总是要窜出两三个回合，我才能安安稳稳当上古人和鱼，才能感激和热爱生活。有一次我错误地先放了凉水，待加热水时，水温温的我就泡进去了，然后慢慢地放着热水，越来越热，越来越舒服，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美好享受。这一次错误纠正了我从前的愚蠢。后来的日子，如法炮制，我就悠悠然地边放水边泡，也根本不用挨冻了，很惬意。如果古代还存在，我甚至更想回到古代了。
泡在大木桶里，我又突发奇想，这先放热水和后放热水的冷热比例是否一样？那一天，我很耐心地用另一只水桶测试，结果发现后放热水比先放热水的热水还要多，也就是说水温还要高，奇怪的是我却不感到烫。我有了一个人生感悟。就像我的生活经历一样，先放冷水就像过穷日子，慢慢地来了热水，有了钱，日子好过了，会觉得越来越舒服，越来越美妙。
洗澡洗出了这么多名堂，友人笑我：你真是一个文人。
27、与雷锋无关
我们开车从北京回内蒙古草原，在河北境内出了车祸。当时我们正欣赏着进入眼帘的塞外风光，一辆摩托车醉汉般地冲向我们的车，金属和肉之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暴响。车内的我们安然无恙，我和司机一起惊魂未定地下了车，见摩托车和人一起躺在地下，人浑身是土满脸流血。我叫着马上送人去医院抢救，司机说：是他来撞咱们，不是咱们的错。我说，现在不是对错的问题，就算与我们无关也要先救人命。
送到医院急诊室止血包扎，这时伤者的家人朋友来了一大帮，横眉冷对，痛哭流涕。司机和交警去处理事故去了，我留下上下楼挂号、交钱、取药。伤者的家属监看着我，可能怕我跑掉。将外伤处理完毕，医生问：CT很贵，要不要做？伤者家属异口同声地说：要！我们将伤者推出去做CT和磁共振，一下子花了五百多。胶片出来，医生说：脑内没有伤，只是外伤，你们商量一下，可住院也可不住院。伤者家人的目光马上齐刷刷盯向了我。我说：住。医生开了单，我又交了两千块钱的押金。
两个小时过去后，大家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我出去买来了一箱矿泉水，给大家喝。这时伤者的家人，对我已经有些客气了。突然伤者的手机响了，他很敏感地用手去拿手机，又用手示意家人到他身边来，可能有话要讲，我就回避走了出去。我在外面的水果摊，买了一个带花的果蓝，回来送给伤者，伤者的家人更客气了，甚至表示出了感激。其中一个长辈说：咱们自己私了吧，看你们是外地的车，人又这么好，这小子保住了命，又没有伤了大脑，没事我们明天就出院，你再给一点修摩托车的钱就行了，我们决不从你多要一分钱。我说：只要人没事，其他一切都好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