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倩前脚刚走，方驰就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方驰啊，我和你爹到长途车站了，听说你要买房，我们专门过来看一下，还给你带了钱，咱尽量多付点儿首付，省得把那么多利息钱都白送给银行了。”
方驰一听，立即赶到车站接他们。方驰一直是父母眼中最大的骄傲，他不仅考上了省城的名牌大学，还找了份政府的工作，现在又准备在城里买房，二老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本想好好地陪父母在江城逛逛，但售楼小姐露露打来电话催他尽快签合同，要不这套房子很可能明天就会易主。方母也催促道：“买房子要紧，赶紧一起去签吧。早签早还银行利息。”
露露一见到方驰，便笑成一朵花，殷勤地为方驰的父母端上茶水及糖果。方母直夸“城里的女孩就是好，长得俊，又热情又懂礼貌”。
在露露的授意下，方驰准备在合同上签字。正欲落笔，忽然想起姚倩的话，搁下笔说：“要不还是等我女朋友来了再一起签吧。”
方母拍着儿子的肩膀道：“我的傻儿子呀，你们婚都没结，怎么能写她的名字呢？要是她跟别人跑了，你不是落得人财两空？”
方驰烦躁地说：“妈，你说什么呢？”
露露也站在方母一方：“如果签两个人的名字的话，以后你们要是没能结成婚，那这套房子将来分割起来会非常麻烦。我建议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
方母附和道：“对头。听人家漂亮小姐的，男人当然是一家之主，哪能让一个女人来当家？”
方驰犹豫着在合同上签名按手印，暗自庆幸没借姚家人的钱，要不麻烦大了。
方驰一家人签完合同，刚走出门，露露的同事就说：“露露，你对那个帅哥这么热情，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露露哼了一声，不屑地说：“看上他？笑话！我只想让他早点儿签字。他今天要是不签，指不定明天会怎么变呢。”
7
“方驰，我加班可能会到很晚，今天我不能去签合同了。”下午4点多钟，姚倩打电话给方驰。方驰支吾着回答：“噢，没，没关系。”
姚倩加完班，已是深夜11点，她累极了，还得乘近一个小时的末班车赶回家。她临睡前给方驰打电话：“今天你把合同了解得差不多了吧？”方驰“嗯”了一声。
“我加了一天班，累死了，我要睡了。”姚倩说。
“那你早点睡吧。”
姚倩不太放心，问道：“你没背着我一个人签合同吧？”
“快睡吧。”说完，方驰迅速挂断了电话，关机。
第二天一早，姚倩就直奔方驰的单身宿舍，一想到今天能和他一起去签合同，她就无比兴奋。她打开门，准备给方驰一个意外的惊喜，却蓦地发现方驰躺在地铺上。她顺着他的床望去，惊觉他们从前温存过的单人床上竟睡着两个陌生人！
走错门了？她慌张地准备退出去，方驰却醒了。“小倩，我爸妈来了，你在外面等一会儿啊。”
未来的公公婆婆来了，她心里骤然紧张起来，在门口忐忑地踱来踱去。她不住地安慰自己，没什么可紧张的，自己的模样还过得去，又是城里人，哪一点配不上他们的儿子？
方家父母收拾好后，公公婆婆和未来的儿媳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双方都有些尴尬。姚倩暗中观察他们，感觉公公很老实，婆婆则见人先露笑再开口，必是个人物，万不可小视。
他们一起吃着方母做的早餐，姚倩迫不及待地说：“今天我们赶紧吃完去签合同吧。”
此时，方家三人迅速互相传递了眼神，姚倩将这一细节牢牢捕捉在眼里，她感觉大事不妙，旋即被一口汤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她匆匆扒了两口饭，借口上厕所离开了餐桌。
正上班，方驰突然收到一条短信：“你马上到单位门口来。”他深知该来的终于来了，只得硬着头皮去应战。
姚倩在大门口等他，一双怀疑的眼睛紧盯着他，直盯得他浑身冒冷汗。“合同签了吗？”姚倩直截了当地问。
方驰用力搓着双手，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小倩，你，你听我说，我妈她……”
“你妈怎么了？”姚倩的眼神开始变得凌厉。
“不，不是她，是我，我自己，签了……”方驰不知如何将自己一个人签合同的事告诉她。
姚倩的眼神足以杀死人。她一切都明白了，方驰的妈，她未来的婆婆，专程过来指使方驰在合同上写她儿子一个人的名字，趁她不在的时候。
姚倩抛给方驰一个幽怨的背影，愤怒地蹬着高跟鞋直奔售楼部。
她咄咄逼人地问：“露露呢？”
一位售楼小姐说：“她带客户看房去了。”
“打电话叫她马上过来，否则我找你们经理！”姚倩激动地在大厅里同售楼小姐争执起来。
几分钟后，露露出现了。姚倩质问她：“没经过我的同意，你凭什么让我男朋友一个人签合同？”
此时的露露与卖房时的态度判若两人，她傲慢地说：“你们又不是夫妻，凭什么他一个人不能签？”
姚倩愤懑地指着她说：“不行，我要把合同改过来！”
露露气势汹汹地说：“合同是不可能改了，更不能毁约，否则你们就要付双倍的违约金。”
“拿合同来给我看！”姚倩歇斯底里地叫道。
“在经理那里，我这儿没有。”露露寸步不让。
姚倩揪住露露的衣领威胁道：“你给不给？”
露露开始奋力还击，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难分难解。很快，两个保安冲上前将她们拉扯开来，旁边几个买房的人却幸灾乐祸地看着这难逢难遇的女人打架。
瘦得像风筝似的姚倩被保安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去，无情地扔在了大门外。
她披头散发地走在积满水渍的肮脏马路上，街头的巨幅房产广告牌似乎在不失时机地嘲讽她，笑她梅超风一样落魄的样子，笑她是天底下最傻最痴的女人。方驰在合同上龙飞凤舞的签字和猩红的手印，在她脑海中不住地飞旋、缠绕，撕扯着她的神经。
买房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似乎突然变得与自己无关。而十几个小时前，她还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和那些有房有车的同事们平起平坐。
从大喜到大悲原来可以转变得如此之快，没有中间状态。她猝不及防以致束手无策。
“小倩。”那个她此生再也不想见的男人却突然出现在她背后。方驰紧紧抱住她，她想挣扎，却已然无力。
她已经麻木了。木，是呆若木鸡的木，是行将就木的木。
姚倩兀自朝自家走去，方驰也紧随其后。姚倩一进门就准备随手关上门，方驰强行挤进来。
“滚！”姚倩叫道。她手指着门外，因气愤而浑身颤抖。方驰却滚进来了。
“小倩，你听我说。”
她长叹一声坐下，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方驰开始解释：“是这样，露露说你没有正式工作，没办法贷款，只能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她咬着牙暗想：“又是露露！”
方驰继续艰难地说：“而且，我妈担心你不嫁给我……”
“原来如此！”姚倩的心凉了。这个未来的婆婆果然是九段位的高手，将儿子的将来设计得如此滴水不漏，可她姚倩的将来谁来保障？
姚倩冷冷地说：“让露露给你妈当儿媳妇吧。”
8
“倩姐，你怎么了？”宫成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姚倩肩上，她从恍惚中回到现实，如被一根刺扎到一样，反感地倒退了好几步。
她问道：“你真的要在房产证上加女友的名字？”
“那当然了。”从未如此正经过的宫成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们还没结婚就提前考虑以后离婚可能遇到的事，这叫未雨绸缪啊。”
现在的女孩的确厉害，哪像她们，很傻很天真，以为男人愿意娶她，就会愿意跟她去天涯海角地老天荒，哪怕无房无米也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那时的她，竟曾为了一套房子，豪赌上了自己的婚姻。
姚倩永远也忘不了方驰背着她签合同的那一天，她像个落魄的游魂在江城的大街小巷四处飘荡……
她冲出家门，跑啊跑啊，一只鞋的鞋跟掉了下来，她索性脱下鞋，光脚奔跑起来，不知跑了多久，才气喘吁吁地在一座公园里停歇下来。脚，被碎石硌得生疼，更痛的是心。她多么渴望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做个贤妻良母，和他一起做饭、做梦、做爱。而此刻，这个愿望突然变得遥不可及、可笑至极。
她独自坐在公园里，一想到未来的婆婆指使方驰在合同上只签他一个人的名字，便悲愤不已。她又联想到曾在方驰手机上看到一条不清不白的暧昧短信，心就如针扎般难受。她怀疑方驰和那个狐媚的售楼小姐露露是合计好了来哄骗她，这样，房产证上只写方驰一个人的名字，以后他就可以顺其自然地和那个狐狸精在他们买的房子里逍遥快活！方驰按在合同上鲜红的指印纠缠着她的思绪，那血红的指印仿佛咧着嘴嘲笑她姚倩是天底下最彻底的傻瓜。方驰卖身给了房子，而她却卖身给了方驰，并且分文不取，拱手相送！
她买了包硬邦邦的蚕豆狠狠地嚼着，仿佛嚼的不是蚕豆而是方驰。她越想越烦，越想越气，一不留神，一颗蚕豆直接滑进她喉咙里，噎得她差点背过气去，又咳又呕，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一个戴红袖章的老太太凶神恶煞地走过来，指着地上的两颗蚕豆壳冷冰冰地说：“罚款50元。”
姚倩正愁有气没地方出，一见这老太太也跟自己过不去，索性放开性子和她吵起来：“你凭什么罚钱？”
老太太指了指手臂上的红袖章：“就凭这个。”
“这个啊，我家有一打，要不我送你几个换着戴？”
“你这小丫头别跟我贫嘴，赶紧交钱！”
“我还想找你借钱呢？”
老太太怒了：“你交是不交？”
“哎，大舅！”姚倩指着前方看着老太太叫着。趁老太太回头看时，姚倩早跑得没影了。
“哈哈哈！叫你跟我过不去！叫你骗我！你们都是混蛋，统统都是他妈的乌龟王八蛋……”她为刚才小小的胜利狂笑着、骂着，后来，竟笑出了许多的眼泪。
9
“姚倩，听说你跟男朋友买房子了？你们还没结婚，记得签合同时一定要写你的名字啊，这样房产证上才会有你的名字，要不以后谈崩了可就人财两空了……”一个平日跟姚倩关系不错的女同事提醒她。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同事好心的提醒如今在她看来却是莫大的讽刺。
“噢，我们还没，没买。”
“还没买呀？你们要结婚的话一定得由男方出钱买房子，要不你倒贴那可就亏本了。女人啊，嫁人是道坎啊！嫁得好，女人后半辈子才有保障，要不，哭都没地方哭去！”
同事的话令姚倩心如刀割。她很想告诉那位同事，因为房子，他们几乎分手了，婚，也结成了黄昏。她强忍着没说出口，心里淌了许多泪。
方驰单位最近上级要来检查，忙得不可开交，加上要办房子的抵押贷款手续，所以一忙起来也没顾得上同姚倩联系，倒是同卖房的露露接触多了起来。
七天了。姚倩坚决不主动联系方驰，却没想到他竟然也不联系自己。莫非他是清白的，莫非自己真是冤枉他，真惹他生气了？她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方驰的清白与无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方驰打电话。手机响了半天，无人接听。姚倩坚持不懈地打，通了。一个嗲嗲的女声传过来：“你好。”
姚倩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几秒钟后才清醒过来：“对不起，打错了。”
“请问你找方驰吗？”
“是啊，”姚倩结结巴巴地问，“你是谁？”
“我是天成地产的露露。”
果真是这样！手机从姚倩手中悄然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回到家中，姚倩独自一人闷在房间抱着枕头哭得稀里哗啦，任父母如何敲门也不开。姚父一着急，悄悄打电话给方驰。方驰火速赶来，焦急地拍姚倩房间的门。母亲也在门口劝她：“方驰已经来了，有什么话你们好好说吧！”
姚倩咬着牙，硬生生地抛出三个字：“叫他滚！”
后来，姚倩哭累了、困了，不知何时睡着了，竟意外地睡得很香。
第二天，方驰一清早就来到姚家等姚倩起床，红肿着眼睛的姚倩一见到他，冷冰冰地扔过来三个字：分手吧。方驰这才知道事态严重了。他本来想，这个女人的火气不出几天也应该消了吧，却没想到事情严重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小倩，你不是说真的吧？”
“有房子和露露，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房子是咱俩的，露露接我的手机只是个误会啊！”
姚倩冷笑道：“你想左拥右抱吗？方驰，你不用在我面前打如意算盘，我没空陪你玩儿了！”
无论方驰如何解释，姚倩都一概不信，她对方驰这个心口不一的男人已经彻底死了心。
此后的日子，姚倩突然从方驰面前人间蒸发。无论方驰如何找她，都很难见她一面。打电话她不接，发短信她直接删除，她已经把他的号码设成“拒接电话”；守在她家门口，她闭门不出；等在她公司楼下，她在楼上窗口看到他离开后她才下班；要是方驰硬冲上去，她会让保安阻止他进去。
他们就像在玩一场猫和老鼠的游戏，时间长了，老鼠和猫都厌倦了。姚倩其实很想原谅方驰，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轻易低头；方驰的死缠烂打也是有限度的，屡次受挫后，他也准备放弃了，还很阿Q地用“天涯何处无芳草”，“大男人何患无妻”来安慰自己。他想姚倩时就一个人灌着啤酒，哼着走调的“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倩倩我给你送大米……买一幢房子，一天住一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