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体之有正变,谓非时遇之顺逆使然乎。何以明其然哉?时际休隆,珥笔纂述,则即以胸中瑰玮发为文章,彤管流徽,赓扬盛事,此遇之顺而文之正也;不幸而为孤臣孽子,忧谗畏讥,或招沉湘,或悲赋鵩,致寄慨于虫鱼,因寓情于草木,其遇则逆,其文则变,所固然也。然遇有顺逆,文有正变,而皆以不外劝惩扶正人心者,乃足歌咏于不衰。余居恒披史,每思数十家之浩繁,读者猝难竟业,思得一指南捷诀,俾羲轩而下、元明以上,条分缕析,言约旨该,观者了如指掌,诵者洋洋盈耳,于以引掖儿辈、秘之家塾,卒戛戛乎难之。乃偶于书肆断简中,得用修杨先生廿一史弹词,而窃叹先生之先获我心也。先生以元辅令嗣,举制科大元,为天下第一闻人,不幸以议大礼放废,著书一百零九种见行海内。而弹词一书,胡未之载?或曰:此先生不得志于时之所为也。零裁云锦,碎剪冰纹,恐类诙谐、涉嘲谑,故秘而不传,未可知也。予曰:不然,文体虽变,而大义不渝,即如虞书府事,尝着功于九歌;毛诗三百,皆不离乎风雅。况先生博综记载,檃括微言,褒贬一法春秋,而不必有知罪之惧;论列无殊班马,而不必操著作之权。故变幻参差,纵横绝续,止借里谣巷咏,以抒其吊古谈今之怀,意不主于诙谐,而实藉以提撕告诫;语非取于嘲谑,而有裨于羣怨兴观。其声可供丝竹,而其义可作箴铭;其讴吟悲慨,可醒愚妇愚夫,而禾黍流连,亦可悟贤君贤相,欷歔往古,接引将来。先生虽不显居其名,而其功遂出全史下哉?倘后之读史者,不为昭揭而使珠玉沉埋,谓非表章者之责乎!幸秀水诸公,什袭家笥,用光剞劂,庶不负作者苦心,并可为读史者之津梁矣。独是先生以旷世逸才,擅一代著作手,极往古来今兴亡治乱之推迁,以及正闰咱窃之升沉,数十百家,言人人殊,而先生按节谐声、引商刻羽,出之一唱三叹,寓至微于至显之中,藏至奇于至平之内,是非全史博通、五车淹贯,能窥此乎?第恐初学涉猎未周,达此失彼,将先生为劝为惩、扶正人心之意,把卷茫然欲卧者矣。爰命璜儿一一详为注释,务使事实可稽,义蕴昭晰。历寒暑、数易稿,而书始成,虽全史蕴藉未易表着,而属词比事,先生之苦心庶几若睹矣。嗣有知者,谓先生约众史之班驳,为便览之新声,俾读者事半功倍,以为扶诱之功臣,可也。若谓揉全史之庄重,作艳绮之柔词,为涑水鄱阳毘陵诸公之罪人,则不可也。谓斯注释发明隐义,为古学片筏,作弹词演义,可也。若谓援古引经,小处明晰,断章取义,序次井然,于劝惩大义,可为前贤后哲之功臣,则不敢也。而余因是,窃有感矣:夫人生境遇顺逆,亦何常之有?向使先生遇际其顺,亦不过为卿为相,泽被一时已耳,乌能感慨淋漓、低徊于万千年之变迁、百数十君之得失,浑括于三万言内,而唱叹无余与;龙门涑水同其俯仰,可立言不朽也哉!然则先生之遇逆也,而未始不顺也;先生之文变也,而仍不失其正也。乌得以类诙谐、涉嘲谑,莫为之后,致有美弗彰乎?因是梓而行之,为之序,以公同好云。康熙甲寅长至月汉阳张三异禹木题于西泠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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