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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送丘儒序

吾居河阴,邱生敲门请曰:“儒贵求知,予谨自露,愿以是非赐决。”语其学如猗顿之富,听其文如清庙之乐,观其刻意厉行,如奉商鞅之法而惧秦刑。吾惊而与之游。逾年,斗其艺于洛下。吾远来游洛下,谕之曰:“子知市乎?怀贝玉以如名都之肆,未有置而不售者也;挈而之三家之墅,未有不盗而困矣,子将安贾哉?京师贤才市也,一人不知子也,他人知子,一门不容子也,他门容子。谨持其所有以往,未有不成者也。今子之类固少,势能移事者,稀为一不知为一相移,白变而为黑,倒上而为下,吾末如之何也矣!”生不信而试,果困而见吾。酌酒而贺之曰:“谨持贝玉以往之都市可矣。”曰:“诺。”乃叙其行。

送简师序

凤羽而麟毛,鸟与兽也,《经》《传》以比圣人,岂非以其心,不以其形者耶?师虽佛名,而儒其行,虽夷狄其衣服,而仁义其心,虽未齿于士与凤麟类矣,不犹愈于冠朝冠、服朝服,或溺于淫怪之说,以斁彝伦者耶?呜呼!师吾独贤也。刑部侍郎昌黎韩愈既贬于潮,浮屠之徒,欢快以抃,师独愤起访余,求叙行以资适潮,不顾蛇山鳄水万里之险毒,若将朝得进拜而夕死可者。呜呼!悲夫吾绊,不得侣师以驰。

送孙生序

浮屠之法,入中国六百年,天下胥而化,其所崇奉乃公卿大夫。野益荒,人益饥,教益颓,天下将芜,而始浑然自上下,安之若性命,固然也。孙生天与之学,独晓然于厚夜,聪然于大醉,发愤着书,攻而指斥之。其词骫骳,痛入肝血,乃忘力之不足,以死为断,庶几万一悟主救人者。呜呼!不得古人而与之,必也生乎。除古肉刑,一女言也;能移高山,一翁愿也。彼髡褐虽翳地,其无足忧乎?西江之涯值生,尽出其说以为挈而见余。余既悲而异之,乃约其言。

送王胶序

始湜于江陵,望见王胶而异之。知其为胶,又悦其胶名之不凡,然未之谕。不忍而问诸,胶乃称曰:“胶之为言,犹牢固也。胶痛今之人,其始之心以利回,其始之交以利迁,将固吾初心与吾交,勿以利迁。将固吾心与吾交,犹惧醉睡病昏之时,忽然而忘之,故以胶自名。欲吾造次颠沛,起居意问,记吾心守与交也。胶以进士举,进士尤轻其流,惧混然与之化,惧书绅铭坐之怠疏,故以胶自名。”其始望见胶而异之,又悦其名而与之交,又悦其言诚其意耳,又悦其与吾业同,遂大悦之,征其文章。乃出累百篇,其歌诗高处用古人,其录述词壮而有奇。然后吾与胶见其才之全,其为人之诚也。今侍郎韩公,余之旧知,将荐胶而未具,于西行,序以先之。

唐故著作佐郎顾况集序

吴中山泉气状,英淑怪丽,太湖异石,洞庭朱实,华亭清唳,与虎丘天竺诸佛寺,钩绵秀绝。君出其中间,翕轻清以为性,结泠汰以为质,煦鲜荣以为词,偏于逸歌长句,骏发踔厉,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胁,意外惊人语,非寻常所能及,最为快也。李白杜甫已死,非君将谁与哉?君字逋翁,讳况,以文入仕,其为人类其词章。尝从韩晋公于江南为判官,骤成其磊落大绩。入佐著作,不能慕顺,为众所排,为江南郡丞累岁。脱縻无复北意,起屋于茅山,意飘然若将续古三仙,以寿九十卒。湜以童子见君扬州孝感寺,君披黄衫,白绢鞳头,眸子了然,炯炯清立,望之真白圭振鹭也。既接欢然,以我为扬雄、孟轲,顾恨不及见。三十年于兹矣,知音之厚,何尝忘诸?去年从丞相凉公襄阳,有曰顾非熊生者在门,讯之即君之子也。出君之诗集二十卷,泣请余发之。凉公适移莅宣武军,余装归洛阳,诺而未副,今又稔矣。生来速文,乃题其集之首为序。

送陆鸿渐赴越序

君子自数百里访予羁病,牵力迎门,握手心喜,宜涉旬日始至焉。究孔释之名理,穷歌诗之丽则,野墅孤岛,通舟必行,渔梁钓矶,随意而往,余兴未尽,告云遐征。夫越地称山水之乡,辕门当节钺之重,进可以自荐求试,退可以闲居保和。吾子所行,盖不在此。尚书郎鲍侯,知子爱子者,将推食解衣以拯其极,讲德游艺以凌其深。岂徒尝镜水之鱼,宿耶溪之月而已?吾是以无闲,劝其晨装。

朝阳楼记

岭南属州以百数,韶州为大,其地高,其气清,南北之所同,贡朝之所途。先时此州无政,有闻土秽水烦,人创吏侵,田亩莠而不垦,城郭牢而不实。时唯李君,奉诏而来,一年粗洽,二年称治,三年大成。顾郡之城,制狭而专,门墙枳扃,庭除湫底,秋之澍雨,沉气乃上,暑之燂烁,清风不下,人慢吏亵,无严诸侯。于是掠傍入之利,乘可为之时,端景相势,凝土度木,经营未几,兴就嶷然。登闳丰崇,高明郎融,耽耽尽饰,沉沉生白,致积阴于多阳,散温沴为祥风。公庭若虚,炎天若秋,兹焉观游,其政优优。密亲严客,嘉肴旨酒,兹焉宴喜,其乐亹亹。朱衡旅楹,君子攸甯,飞磴云基,君子攸跻。乃及月春,乃择清辰,宴豆既陈,宾寮有容,肃肃累累,讫声以止。天地若开,山川如新,原隰成文,云霞相陵,荡远目于天涯,丛一境于阶端。四座洗然,若夜行之晔于光,暝烦之脱于身。毕夕皆下,熙然满足。以其直城之东,目为朝阳。《诗》云:“凤凰鸣矣,于彼朝阳。”前代之良二千石,若东莱、颍川,是鸟咸集,兹楼可以树修竹,列高梧矣。佥以君朝之望也,而出刺是州,不己屈以事高,不心望以卑远,夙夜其官,声绩用明,羽仪之拜,日月以数。嗣而居者致远,请标畴克于将来。

枝江县南亭记

京兆韦庇为殿中侍御史河南府司录,以直裁听,群细人增构之,责掾南康,移治枝江。百为得宜,一月遂清。乃新南亭,以适旷怀。俯湖水,枕大驿路,地形高低,四望空平。青莎白沙,控岸缘崖,立芰圆葭,诞漫朱华。接翠裁绿,繁葩春烛,决湖穿竹,渠鸣郁郁,潜鱼历历,产镜嬉碧,净鸟白赤,洗翅窥吃。缬霞縠烟,旦夕新鲜,吟唳喧啼,怨忆情绵。令君骋望,逍遥湖上,令君宴喜,弦歌未已。其民日列,欢游成群,使缨叹恋,停车止征。实为官业,而费家赀,不妨适我,而能惠众。呜呼!是乃仁术也,岂直目观而已乎。人知韦君若是也多,惜以赤刀效小割,异日赋政千里,总戎疆场,吾知其办终也,亦若是而已矣。乃为作记,刻于兹石,以图永久。

吉州庐陵县令厅壁记

在《易》之爻,二与四同功,其善不同。二多誉,四多惧。四之多惧,以近君也。今州之近县,当刺史理所,其难为与支县相百,宜矣哉。庐陵户余二万,有地三百余里,骈山贯江,扼岭之冲,材竹铁石之赡殖,苞篚纬缉之富聚,土沃多稼,散粒荆扬,故官人率以贪败。令日两趋州衙,退祗承录判将校,事之纷错,率相关临,烦言易生,凡事难专,故愈不理。近年百姓创罢,征赋发断,其人益讹,与处险易以亡匿,尤轻犯禁。夫以不专之理,理益讹之俗,承积弊之余,虽使冉季复生,将不能也。今清河张君儇为之理,适得良二千石,俾颛其政而展其材,居未再稔,最于一郡。张君恂恂以奉上,煦煦以字民,剸繁决剧以通敏,弹豪纠黠以沉断,清白之操,较然绝类,便安之谣,流而远闻,宜举其卓卓,以敦沮劝。县之故习,令将之邑,佐发敛,盛粻缗,具车航,千里迎拜,君以让却之,单航赴官,则吏皆廉。县之故习,令始至,取官羡物,益备器用,团乡次役,以供刍粟,君以法谕之,一切禁绝,则民知耻。布其大信,推以至诚,促严吏家慰懋民户,故秋夏之税,先期而集。宥过以容不逮,奖能以劝不修,为魁而萃顽者,取一以警百,故政刑之简,期月而治。以俸钱葬枯而恩浃,以家饮救渴而泽周,萼合兄弟之析居者,而民以养,麕复老弱之流庸者,而疆以实。和气潜通,连岁大穰,庭内闲闲,似密与蒲。余既堙厄,斥置于此,始来而宏农杨君敬之具为余话君美谈,既接益久,得实其闻,乃刻山石,镵厅壁,盛之以观永久。

吉州刺史厅壁记

自江而南,吉为富州,民朋吏嚚,分土艰政。盖以近岁,适兹不幸,绍继无状。大官以降为者,羞薄而不省务;子弟以资授者,侵欲而不顾法,州遂疮痍。御史中丞张公历刺缙、云、浔阳,用清白端正之治,诏书宠褒,赐以金紫,移莅于吉。下车之初,视簿书,簿书棼如丝;视胥吏,胥吏沸如糜。召诘其官,皆眊然如酲;登进其民,皆苶然而疲。公噫眙泉久,于是大新其典,为之开之以修省简便,键之以勤强练密。凡事从宜处约,以躬率之,省费一倍。法防既周,铢两之奸无所容,墨俗斯息,单民得职。威令神行,惠利川流,未及再期,庶富而教,至于无事。百姓扶老提稚,载路而歌曰:”昔吏,今吏詹詹。公能驭之,铅亦为铦,跖亦为廉。始绁而苦,终优以恬。昔民嗷嗷,今民咍咍。公能抚之,鳏寡有怡,流亡既来。徭税先具,污茨尽开。向覆官仓,仓无斗粮。公来几时,积粟埋梁。向阅官库,库无尽缯。公来几时,山积层层。瑞露溶溶,降味公松。瑞莲猗猗,合蒂公池。公有异政,神之祚之。民歌路陲,冀闻京师。天子明圣,恩光远而。”于是掾吏将卒,趋伏固请,愿书于公堂之北壁。夫堂壁有记,本以志善悛恶,名氏迁次末也。矧东西之旧则补,今用絶编,以首能为政,垂为后式。

睦州录事参军厅壁记

入州门东,六曹之联事所署,都其任者,厅于门西。经始之意,众未喻也。前刺史李君为政更年,大惠一州,记征始闻,而未至也,思宜利所遗。步览庭内,顾以兹为不厌,虑材鸠庸,即日即工。冯宽显构,相前增葺,俨然华就,翩然乐迁。六县之骏奔,于是乎肃序;百胥之事,于是乎总齐;群官之退食,于是乎逶迤矣。利不十,不变法,其斯之谓乎?录事参军既荷宠饰,有怀章示,具以厅壁为记,宜异也,谓湜书之。元和八年四月三日记。

荆南节度判官厅壁记

荆山之南,府压上游,置尹视京河,置使视扬益,同巴蜀吴越之治。臻自上古,为天下敌,在今为咽喉之地,制荆南之治否,乃天下低昂也。夫根之坚,扶之必以枝,毂之环,运之必以轮,其宜介之庸贤,乃使之幽光也。御史大夫河东裴公,尹正大都,节度群州,置幕柬尽敬之诚,以序宾客,得宏农杨用乂,首分于其军。膏宣烛明,风助震声,蹲蹲貔螭,万肺如串,乃新治所,爰奠宾客。前是相承,即据而安,以耆容菆,以稚凭顽,既谬既渎,瑟缩未帖。兹止厥位,俾齐厥务,于是用乂立厅于此,不逼不丰,退食从公,式治于中,爰得我容。思耆定于永久,莫若书壁之白,故用乂索我以文。

夷惠清和论

伯夷不降其志,不辱其身,非其君不事,非其人不使,乃至饿死而不顾,是以孟子谓之清。柳下惠辱其身,降其志,不羞污君,不辞小官,乃至三黜而不去,是以孟子谓之和。若校之圣人之道,可以进则进,可以止则止,是天下之是,非天下之非,出挛拘之域,不凝滞于物,通塞若水,变化若龙,动之谓圣,静之谓道,非可以一善目,非可以一行称,安肯立恶人之朝,黜而不羞,耻武王之粟,饿而至死?故曰彼之所行,皆一方之士也。若即而平处,在于清和,互有长短,请列而辨之。彼伯夷者,揭标表于不灭,蹈臣子之所难行,信道之笃,执之如山,嫉恶之心,恶之如鬼,清风所激,有心必动,此其所长也。至于《传》之泛爱,《易》之随时,圣人之权,济物之义,岂止未暇,亦将有妨。若柳下惠,辱己以求利物,洁身以事无道,唯斯人是哀,唯吾道是存,薰莸虽同,河济不杂,此其所长也。至于无道则隐,乱邦不居,而饮盗泉水,食不仁粟,垂傲物之迹,近宽身之仁,又君子所不由矣。则清和之用于与夺,功虽均,然清之流矫于前而激于后,使万年乱臣贼子惧,贪夫恶人耻,且众人之难为者也,和之迹,疑于往而敝于今,使夫偷苟之辈有容,贪利之徒得语,且众人之所易为者也。颜回曰:“舜何人也。”孟轲曰:“谓其身不能,是贼其身夫。”然则士之率性饬躬,立志希古,当以圣人为准的,中庸为慕尚。力苟不足,甯中止焉。则清与和皆非通道,不可准则。若遁迹而辨,以矫俗为心,必不得已,愿附清者。

编年纪传论

论曰:古史编年,至汉史司马迁,始更其制,而为纪传,相承至今,无以移之。历代论者,以迁为率私意,荡古法,纪传烦漫,不如编年。湜以为合圣人之经者,以心不以迹,得良史之体者,在适不在同。编年纪传,系于时之所宜,才之所长者耳,何常之有?夫是非与圣人同辨,善恶得天下之中,不虚美,不隐恶,则为纪为传,为编年,是皆良史矣。若论不足以析皇极,辞不足以杜无穷,虽为纪传编年,斯皆罪人。且编年之作,岂非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者哉?司马氏作纪,以项羽承秦,以吕后接之,亦以历年不可中废,年不可阙故书也。观其作之意,将以包该事迹,参贯话言,纤悉百代之务,成就一家之说,必新制度而驰才力焉。又编年纪事,束于次第,牵于混并,必举其大纲,而简于序事,是以多阙载,多逸文,乃别为着录,以备书之言语,而尽事之本末。故《春秋》之作,则有《尚书》,《左传》之外,又为《国语》。可复省左史于右,合外传于内哉?故合之则繁,离之则异,削之则阙。子长病其然也(此后与《文苑》段落不同),于是革旧典,开新程,为纪为传,为表为志,首尾具叙述,表里相发明,庶为得中,将以垂不朽。自汉及今,代已更八,年几历千,其间贤人摩肩,史臣继踵,推今古之得失,论述作之利病,各耀闻见,竞夸才能,改其规模,殊其体统,传以相授,奉而遵行,而编年之史遂废,盖有以也。唯荀氏为《汉纪》,裴氏为《宋略》,强欲复古,皆为编年。然其善语嘉言,细事详说,所遗多矣,如览正史,方能备明。则其密漏得失,章章于是矣。今之作者,苟能遵纪传之体制,同《春秋》之是非,文敌迁、固,直如南、董,亦无上矣。傥舍源而事流,弃意而征迹,虽服仲尼之服,手绝麟之笔,等古人之章句,署王正之月日,谓之好古则可矣,顾其书何如哉?

东晋元魏正闰论

论曰:王者受命于天,作主于人,必大一统,明所授,所以正天下之位,一天下之心。舜传之尧,禹传之舜,以德禅者也;桀放于汤,受杀于武,以时合者也;秦灭二周,兼六国,以力成者也;汉革秦社稷,以义取者也。故自尧以降,或以德,或以时,或以力,或以义,承授如贯,终始可明虽殊厥迹,皆得其正。以及魏取于汉,晋得于魏,史策纪载,彰明可知,百王既通行,万代无异辞矣。惠帝无道,群胡乱华,晋之南迁,实曰元帝,与夫祖乙之圮耿,盘庚之徒亳,厉王之居彘,平王之避戎,其事同,其义一矣。而拓跋氏种实匈奴,来自幽代,袭有先王之桑梓,自为中国之位号。谓之灭耶,晋实未改;谓之禅耶,己无所传。而往之着书者有帝元,今之为录者皆闰晋,可谓失之远矣。或曰:“元之所据,中国也。”对曰:“所以为中国者,以礼义也;所谓夷狄者,无礼义也。岂系于地哉?杞用夷礼,杞即夷矣;子居九夷,夷不陋矣;沐纣之化,商士为顽人矣;因戎之迁,伊川为陆浑矣。非系于地也。晋之南渡,人物攸归,礼乐咸在,流风善政,史实存焉。魏氏恣其暴强,虐此中夏,斩伐之地,鸡犬无余,驱士女为肉蓠,委之戕杀,指衣冠为刍狗,逞其屠刈,种落繁炽,历年滋多。此而帝之,则天下之士,有蹈海而死,天下之人,有登山而饿,忍食其粟而立其朝哉?至于孝文,始用夏变夷,而易姓更法,将无及矣。且授受无所,谓之何哉?”又曰:“周继元,隋继周,国家之兴,实继隋氏,子谓是何?”对曰:“晋为宋,宋为齐,齐为梁,江陵之灭,则为周矣,陈氏自树而夺,无容于言。况隋兼江南,一天下而授之于我。故推而上,我受之隋,隋得之周,周取之梁,推梁而上,以至于尧舜,得天统矣。则陈奸于南,元闰于北,其不昭昭乎?其不昭昭乎!”

孟子荀子言性论

论曰:孟子曰“人之性善。”荀子曰“其善者伪也。”是于圣人,皆一偏之论也。推而言之,性之品有三:下愚、中人、上智是也。圣人言性之品亦有三:可上、可下、不移是也。黄帝生而神灵,幼而徇齐;文王在母不忧,在师不烦;后稷不坼不副,克岐克嶷之,谓上智矣。齐桓公以管仲辅之则理,以易牙辅之则乱;子夏出见纷华而悦,入闻仁义而乐之,谓中人矣。越椒之生,熊虎之状;叔鱼之生,溪壑之心,谓下愚矣。是故有生而恶者,得称性善乎哉?有生而善者,得称性恶乎载?故曰孟子、荀卿之言,其于圣人,皆一偏之说也。穷理尽性,惟圣人能之。宜乎微言绝而异端作,大义乖而偏说行。孟子大儒也,荀卿亦大儒也,是岂特开异门,故持曲辩哉?盖思有所未至明,有所不周耳。即二子之说,原其始而要其终,其于辅教化尊仁义,亦殊趋而一致,异派而同源也。何以明之?孟子以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性之生善,由水之趋下,物诱于外,情动于中,然后之恶焉,是劝人汰心源返天理者也。荀子曰:“人之生不知尊亲,长习于教,然后知焉;人之幼不知礼让,长习于教,然后知焉。”是劝人黜嗜欲求善良者也。一则举本而推末,一则自叶而流根,故曰二子之说,殊趋而一致,异派而同源也。虽然,孟子之心,以人性皆如尧舜,未至者斯勉矣;荀卿之言,以人之性皆如桀跖,则不及者斯怠矣。《书》曰:“唯人最灵。”《记》曰:“人生而静,感于物而动。”则轲之言,合经为多益,故为尤乎。

笃终论

生不能保七尺之躯,死何故隔一棺之土?然则衣衾所以秽尸,棺椁所以隔真。故桓司马不如速朽,季孙璠玙,比之暴骸;文公厚葬,《春秋》以为华元不臣;汉王孙亲土,《汉书》以为贤于秦始皇。夫葬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不得见也。而大为棺椁,备存器物,无异埋金路隅,而书表于上也。吾气绝之后,便即时服幅巾故衣,以籧篨裹尸,择不毛之地,穿坑下尺。平生之物,皆无自随,唯斋《孝经》一卷,示不忘孝。籧篨之外,便以亲土。若不如此,则冤悲没世,长为恨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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