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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丛谈(待续)

兰不择地而生。意者贯耳历面之国,苗瑶黎僮之乡,亦必有名种出其中,但不知采取,湮没无闻耳。方今清平之代,一统车书,火车轮船,无远不届,将来风气大开,当别有奇姿异态者,被发现出来,企余望之。

余家佛山。里中艺兰前辈,如杨瀛州,佐廷,夙琛户。惜后人无踵武者。乡落则沙坑,周爱日园,亦知名。有杨桃种甚佳,俗所谓周家种民。今园既荒芜,无复当年兰蜿矣!物之聚散,殆亦时欤?

俗谚云:“兰无三年叶,家无三代兰。”余谓培养得法,三年兰叶,可以同时并存,至兰三代则罕矣!贫富不常是保守难,嗜好不同则培植难。祖宗兼金而求,子孙敝屣而弃者,比比皆是。不知人生一切玩好,云烟过眼而已。彼平泉草木,告戒谆谆,殆苏公所谓“通人之一蔽”欤!

台湾孤县闽海,山里人踪罕至,番社中兰极多,土蛮不知爱重。间有好事者,外慑于惊涛骇浪之阻,内惮于深箐叠幛之艰,嗜好虽殷,身命自惜,是以芳馨久闷,称述无闻。到粤者,只有大叶一种,亦商饭辈就近采取。其他贵品难植者,随得而随弃之矣!李少棠大令召贻为余言:王抚军凯泰,开山通道时,曾见有红英紫萼诸异种,亦有花大如杯,素质天成者,咸与蔓草同尽。囗下闻声,焦桐已烬。旋以事去官,不暇从容物色,今犹以为憾云。

余友邓止齐,谓种兰为一痴,送兰为一痴,种则不送,送则不种。吾谓不然。兰者适情之物,无庸过事认真。果属知音,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可也。若明珠暗投,坐令摧折,比与焚琴煮鹤何异。兰若有知,能无叫屈?

大良澹园,以艺兰著名。盆至盈千,种几满百,罗尚书之别墅也。公子伯纯,手自培植,蕃茂异常。年来园内建成机器丝局,操丝者皆是女朗,蛾眉二八,掩映素花叶间,望之令人意消。

严孝廉睿臣云藻言:往昔四会苏圃,姜桂之园,兰花最盛。迭经乱离,散失殆尽,不胜叹息。余就三年席,故家无不遍识,所见之兰无可入目者。独吴桂山芝香圃中,有朱点鸳鸯一种而已。今四会以山茶瑞香,见识于时,而兰则并不谱种法,何也?

何孝廉天间天衢言:凡兰叶修整端立者,谓之“兰德”。此二字甚奇,而确非深知兰趣者不能道。常以画兰制笺,罗罗清疏,不过数笔,而花情叶意,活现纸上,亦雅人之深致也。有某茂才亦嗜兰,如刻印章铭笔砚之类,皆系以兰,几如柳子厚之《愚溪记》,未免数见不鲜。

由博返约。艺兰之道,与学问通。搜罗既富,选花叶俱佳者十余种,精心护持,便足适意。否则爱博而不专,料理未能周到,辜负此香王矣!若兼收并蓄,事不躬亲,曾谓园丁,能为九畹司命哉!

刘郎中健齐次熊,性豪爽,不耐细碎。见余与王绰然讲求种法,自谓不喜种兰,而喜品兰,为深得“不好奕”之意。余谓非亲手栽种,其中兰之幽香,静态,必不体贴入微,花格叶情亦然,若自达观者视之,并品兰亦属多事矣!

王舍人绰然信芳曰:粤中癖兰者:必求素心,人或尤之,则借出屈大夫解嘲。《离骚》云:“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然则茎既紫色,其非素心可知。且篇中云兰者,层见叠出,屈子行吟泽畔,不过触物起兴耳。素心兰生山谷深处,亦仅千百中之一二,安能举目皆是哉!

先君子有言:“禽鱼花卉,随意点缀,谓之玩物适情。若务精美,终日屏营,是谓玩物丧志。”余于兰虽具夙好,四十以前,尚未十分措意。今老矣,功名富贵,无复关怀。只此数本幽兰,晨夕与共。有时一天无此君,便觉起居寂然,甚矣爱缘之难断也。追念庭训,时增汗颜。

尤物移人,凡物皆然,非专言女色也。城西陆某,蓄有名种素心兰,珍秘逾恒。有西樵张某者,欲之而不得,乃变姓名,娶陆母之爱婢为妾,往来如婚媾,乘间窃兰而去。陆觇其室,已尽室逃矣!数日有人叩门,函致百金,启视则价值也。殆所谓盗亦有道欤?张某,仅以嗜兰之故,至毁裂廉隅而不惜。此无他,不能物物,而反物于物,是以为尤物所移。

世俗相沿,有所谓物孝主人之说:“生平好兰,身后须为兰挂白,否则人兰俱逝矣。”余谓哀戚之余,犹念先人手泽,浇灌如常,即不挂白,兰生必蕃。若燥湿非时,动违兰性,一两月后,不旱死则淤死矣!夫召公甘棠犹戒勿剪勿伐。珍之者如拱璧,弃之者如弁髦,继志述事之谓何!泉壤有知,能勿恫乎?余初蓄兰,随时访购,或以某家多佳种,见告者往往失望而返。初以告者为妄,继思非妄也。佳品难种,粗种易生,若不谙培植,则佳品谢而粗品存。道听者不察,以为是佳者,皆以重金购之,不知好物难牢,彩云久散矣!世间孝子慈孙,坐令关盼成灰,不若杨枝早放,虽犯平泉治命,犹为彼善于此也。

蜀中海棠甲天下,杜工部集中无诗,致滋后人母讳之疑。余少耽吟咏,于兰独无一字。时或构思,觉一部《十七史》,无从说起。《易》以兰比良朋,而《离骚》以兰喻君子,绝妙品题,已被圣贤说尽。后世累读连篇,徒成蛇足。

陆芳浦言:开建长安墟,山中丛桂参天,古杆数围。有素心兰,叶极纤细柔软,花时,岩谷皆香。樵妇趁墟者,时采以簮帽檐,或杂薪草中,不以珍物视也。开建古端州,地属肇庆府。长安墟西与怀集县相接,怀距吾乡十里之程。以地僻故无闻于时,独所产薯莨,箬叶,间有知者,殆雅俗之相殊欤?

世俗认为兰性通灵。凡花多叶润,生意勃然,人家见此,便误认是方兴气象。至并蒂,及非时开花,亦误为吉兆。余历历验之,吉兆极少。一时物理反常,何能尽关人事?不过遇者有悻福心,智者有惧祸心而已。余曾戏谓邓止齐:“昔有一女慕西湖而死,心独不死,现形如西湖,楼台树石皆俱。余癖兰如是,不知百年后,心亦现兰形乎?”止齐曰:“世人皆有钱癖,安能一一现形,不过化铜臭耳。君之兰癖,禅宗所谓舍利,道法所谓内丹,功行圆满,一缕心香,散作大千世界。兰花气味,使众生闻木樨香而悟禅,见桃花而悟道,不至将兰花当饭食。此为绝大证果,岂沾沾以迹求者哉!”

人之嗜好,殊不可解。如余于兰,常思其故而不得。以儒理言:由知而好乐,知何以生?以佛理言:由因而缘而果,因何以造?以儒理推之,人与物皆禀气而生,同气相求,如磁石之引铁,琥珀之拾芥,纠缠胶结,有发于不自知者。然则未发之前,如何气象?以佛理推之,则皆尘障也。安得我佛慈悲,现兰花身为说法乎?

吴汉槎笔记言:“长白山地气深厚,兰叶盈丈。”此不知是何异草?非兰叶也。产兰之处,皆在北纬五十度至七十度内。移北过寒,移南过热,兰俱不生。长白山为昆仑北干,王气独钟,我朝兴盛,两京发祥所自。耳食者遂信为实录。不然,亦如太花十莲花,为一时兴到语耳。

王绰然云:梅妻兰妾。词人以为美谈。然梅花铁干杈丫,饮冰茹雪,非悍妇,即孤孀耳。兰则仙姿逸韵,有菊花之静,而无其孤;有水仙之清,而无其寒。《传》曰:“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友之云乎?岂曰妾之云乎?

余有三友:病多而服药少,腹俭而买书奢,家贫而蓄兰富。服药少,虽或不能愈病,不至误药而增病;买书奢,人或傲我以不知,不能傲书以所不知;蓄兰富,我本不因兰而贫,人或因兰而不我贫。是三友而得三善也。

相传兰能辟疫,人或疑之。夫瘟疫流行,皆秽浊不正之气,由口鼻吸受者也。名医如俞嘉言、叶天士辈,凡时邪逆传膻中,皆以芳香通灵之品,立法主治。兰花色白气香,禀秋金之清肃正气,正气胜则不正之气自退矣!至谓兰叶象剑,能驱疫鬼,比之桃符棘矢,则俗士之谈也。

蜂采花蕊,夹于股际,所以酿密。上供于王者,必戴于顶,历觇之不一误也。夏秋之交,园花盛开,蜜蜂比族结队而来,所采兰蕊,咸以顶戴之而去。他花则不尽然。物犹如此,然则口鼻之嗜,灵蠢厥有同情呼?

兰一盆而过十枪,贵者价至百余金,村农衣食半生矣!或问如许值钱,将来何用?夫习闻者生厌,罕观者见奇。明珠弹雀,不及铜丸,宝鼎烹鱼,岂如瓦釜?无用之用,其为用大矣!不得已,以解疫之说解之,亦省唇舌之一法也。

粤兰之佳,人罕知者。近见《X丛》中,有元孔行素《至正直记》云:“兰出广地者为上。叶短而柔,广而泽,芦大如香附状,最香。闽产次之。”

蒲留仙有言:“自食其力不为贪,种花为业不为俗。”贫儒学圃,固自不妨。至于计较锱铢,以兰为市者,殊乖雅道。余家贫穷,从不卖兰,非自高也。炫兰求售,未免待兰太薄。有时岁底分盆,念仆辈终年浇灌,拣圆中此种多者,与三两盆,令其换钱抵岁,此则体贴人情,偶然待兰破格矣!

乡有世家子,性爱兰,不甚讲求种法。生前豪夺巧取,无所不至。殁后,兰归其内戚家。所有佳种,余以四十金尽得之。雅人达观,何自苦如此。余家植兰,不下万本,佳种亦颇不乏,皆从名园购买,无一强索者。但期没齿,不作传家想也。假能预知死期,当亦分赠知交,以广流布。二三素心人,同兹嗜好者,保无咒余速死者耶?

顺德弼窖乡,号称花村。乡人皆以艺花为业,挨枝接节,精巧绝伦。即以花起家,如茂林园者,问及种兰,则惘然不解,可称怪事。省垣以艺兰称者,有任老三,忘其名,家居河南,号为兰薮。殁后佳种数百盆,其妾分散售卖,得千金有奇。迨后,周翰乡亦颇能妣美,然杜撰兰名,则时为耳食者购去。今其子,琴鹤山房,名兰亦间有存者,然不及乃翁之多矣。

潘太史少韩师史谓:“宁可食无肉,不可室无兰。”庭中种养数十本,每花开时,谈次必指,以夸座客。及开至箭末,手自剪理,渍以盐蜜之属。时取数朵配馔点茶,以为天下之美味,莫或过也。殆并“不可食无兰”矣!此与爱墨而啜墨汁者,同癖嗜。至随园老人所载,以兰蠹为酱,虽香味逾常,终觉暴殄天物。近时梁都督香林宝泰,王孝廉星五延年,皆同里中兰友也。都督盛饰盆盎,斑驳古雅,价值千金,可谓安排金屋。孝廉虽殷富,一枪一叶,无不手自经理,浇水拭叶,有园匠所不及者,不独“惜花春起早”而已。王方伯尧衢康福,虽亦喜种,未免叶公好龙矣!张慎修翁,尤名噪一时,所遗白墨兰种最多。其孙次彭,亦能继起,孰谓“家无三代兰”乎?

牡丹以富贵为花王,真花王也。兰为王者之香,有其德而无其位,素王也。漪兰一操,圣人其在忧患乎?植之庭阶之内,登之几席之上,凡花俗卉,咸俯首焉。世莫我知,不过深山穹谷中一小草耳。噫!岂独兰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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