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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文苑(1)

○应贞 成公绥 左思 赵至 邹湛 枣据 褚陶 王沉 张翰 庾阐 曹毗 李充 袁宏伏 滔罗含 顾恺之 郭澄之

夫文以化成,惟圣之高义;行而不远,前史之格言。是以温洛祯图,绿字符其丕业;苑山灵篆,金简成其帝载。既而书契之道聿兴,钟石之文逾广,移风俗于王化,崇孝敬于人伦,经纬乾坤,弥纶中外,故知文之时义大哉远矣!

洎姬历云季,歌颂滋繁,荀宋之流,导源自远,总金羁而齐骛,扬玉轪而并驰,言泉会于九流,交律诣于六变。自时已降,轨躅同趋,西都贾马,耀灵蛇于掌握,东汉班张,发雕龙于绨椠,俱标称首,咸推雄伯。逮乎当涂基命,文宗郁起,三祖叶其高韵,七子分其丽则,《翰林》总其菁华,《典论》详其澡绚,彬蔚之美,竞爽当年。独彼陈王,思风遒举,备乎典奥,悬诸日月。

及金行纂极,文雅斯盛,张载擅铭山之美,陆机挺焚研之奇,潘夏连辉,颉颃名辈,并综采繁缛,杼轴清英,穷广内之青编,缉平台之丽曲,嘉声茂迹,陈诸别传。至于吉甫、太冲,江右之才杰;曹毗、庾阐,中兴之时秀。信乃金相玉润,林薈川冲,埒美前修,垂裕来叶。今撰其鸿笔之彦,著之《文苑》云。应贞,字吉甫,汝南南顿人,魏侍中璩之子也。自汉至魏,世以文章显,轩冕相袭,为郡盛族。贞善谈论,以才学称。夏侯玄有盛名,贞诣玄,玄甚重之。举高第,频历显位。武帝为抚军大将军,以为参军。及践阼,迁给事中。帝于华林园宴射,贞赋诗最美。其辞曰:悠悠太上,人之厥初。皇极肇建,彝伦攸敷。五德更运,应录受符。陶唐既谢,天历在虞。于时上帝,乃顾惟眷。光我晋祚,应期纳禅。位以龙飞,文以豹变。玄泽滂流,仁风潜扇。区内宅心,方隅回面。天垂其象,地耀其文。凤鸣朝阳,龙翔景云。嘉禾重颖,蓂荚载芬。率土咸宁,人胥悦欣。

恢恢皇度,穆穆圣容。言思其允,貌思其恭。在视斯明。在听斯聪。登庸以德,明试以功。其恭惟何?昧旦丕显。无义不经,无理不践。行舍其华,言去其辩。游心至虚,同规易简。六府孔修,九有来践。泽罔不被,化莫不加。声教南暨,西渐流沙。幽人肆险,远国忘遐;越常重译,充牣皇家。峨峨列辟,赫赫武臣。内和五品,外威四宾。顺时贡职,入觐天人。备言锡命,羽盖朱轮。贻宴好会,不常厥数。神心所授,不言而喻。于时肆射,弓矢斯具。发彼互的,有酒斯饫。文武之道,厥猷未坠。在昔先王,射御兹器。示武惧荒,过则有失。凡厥群后,无懈于位。

初置太子中庶子官,贞与护军长史孔恂俱为之。后迁散骑常侍,以儒学与太尉荀顗撰定新礼,未施行。泰始五年卒,文集行于世。

弟纯。纯子绍,永嘉中,至黄门郎,为东海王越所害。纯弟秀,秀子詹,自有传。

成公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人也。幼而聪敏,博涉经传。性寡欲,不营资产,家贫岁饥,常晏如也。少有俊才,词赋甚丽,闲默自守,不求闻达。时有孝乌,每集其庐舍,绥谓有反哺之德,以为祥禽,乃作赋美之,文多不载。又以“赋者贵能分赋物理,敷演无方,天地之盛,可以致思矣。历观古人未之有赋,岂独以至丽无文,难以辞赞;不然,何其阙哉?”遂为《天地赋》曰:惟自然之初载兮,道虚无而玄清,太素纷以溷淆兮,始有物而混成,何元一之芒昧兮,廓开辟而著形。尔乃清浊剖分,玄黄判离。太极既殊,是生两仪,星辰焕列,日月重规,天动以尊,地静以卑,昏明迭照,或盈或亏,阴阳协气而代谢,寒暑随时而推移。三才殊性,五行异位,千变万化,繁育庶类,授之以形,禀之以气。色表文采,声有音律,覆载无方,流形品物。鼓以雷霆,润以庆云,八风翱翔,六气氤氲。蚑行蠕动,方聚类分,鳞殊族别,羽毛异群,各含精而熔冶,咸受范于陶钧,何滋育之罔极兮,伟造化之至神!

若天悬象成文,列宿有章,三辰烛耀,五纬重光,河汉委蛇而带天,虹<虫儿>偃蹇于昊苍,望舒弥节于九道,义和正辔于中黄,众星回而环极,招摇运而指方,白兽峙据于参伐,青龙垂尾于心房,玄龟匿首于女虚,朱鸟奋翼于注张,帝皇正坐于紫宫,辅臣列位于文昌,垣屏骆驿而珠连,三台差池而雁翔,轩辕华布而曲列,摄提鼎峙而相望。若乃征瑞表祥,灾变呈异,交会薄蚀,抱晕带珥,流逆犯历,谴悟象事,蓬容著而妖害生,老人形而主受喜,天矢黄而国吉祥,彗孛发而世所忌。

尔乃旁观四极,俯察地理,川渎浩汗而分流,山岳磊落而罗峙,沧海沆漭而四周,悬圃隆崇而特起,昆吾嘉于南极,烛龙曜于北址,扶桑高于万仞,寻木长于千里,昆仑镇于阴隅,赤县据于辰巳。于是八十一域,区分方别;风乖俗异,险断阻绝,万国罗布,九州并列。青冀白壤,荆衡涂泥,海岱赤埴,华梁青黎,兖带河洛,扬有江淮。辩方正土,经略建邦,王圻九服,列国一同,连城比邑,深池高墉,康衢交路,四达五通。东至阳谷,西极泰濛,南暨丹炮,北尽空同。遐方外区,绝域殊邻,人首蛇躯,乌翼龙身,衣毛被羽,或介或鳞,栖林浮水,若兽若人,居于大荒之外,处于巨海之滨。

于是六合混一而同宅,宇宙结体而括囊,浑元运流而无穷,阴阳循度而率常,回动纠纷而乾乾,天道不息而自强。统群生而载育,人托命于所系,尊太一于上皇,奉万神于五帝,故万物之所宗,必敬天而事地。若乃共工赫怒,天柱摧折,东南俄其既倾,西北豁而中裂,断鳌足而续毁,炼玉石而补缺。岂斯事之有征,将言者之虚设?何阴阳之难测,伟二仪之{大多}阔!

坤厚德以载物,乾资始而至大,俯尽鉴于有形,仰蔽视于所盖,游万物而极思,故一言于天外。

绥雅好音律,尝当暑承风而啸,泠然成曲,因为《啸赋》曰:逸群公子,体奇好异,敖世忘荣,绝弃人事,希高慕古,长想远思,将登箕山以抗节,浮沧海以游志。于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机,研道德之玄奥,愍流俗之未悟,独超然而先觉,狭世路之厄亻辟,仰天衢而高蹈,邈跨俗而遗身,乃慷慨而长啸。于时曜灵俄景,流光濛汜,逍遥携手,踌躇步趾,发妙声于丹唇,激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征,飘浮云于泰清,集长风于万里。曲既终而响绝,余遗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丝竹之所拟。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御气。动唇有曲,发口成音,触类感物,因歌随吟。大而不洿,细而不沈,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瑟琴,玄妙足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收激楚之哀荒,节北里之奢淫,济洪灾于炎旱,反亢阳于重阴。引唱万变,曲用无方,和乐怡怿,悲伤摧藏。时幽散而将绝,中矫历而慷慨,徐婉约而优游,纷繁骛而激扬。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总八音之至和,固极乐而无荒。

若乃登高台以临远,披文轩而骋望,喟仰抃而抗首,嘈长引而憀亮。或舒肆而自反,或徘徊而复放,或冉弱而柔挠,右澎濞而奔壮。横郁呜而滔涸,<口列>缭眺而清昶。逸气奋涌,缤纷交错,烈烈飚扬,啾啾响作。奏胡马之长思,回寒风乎北朔,又似鸿雁之将雏,群鸣号乎沙漠。故能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应物无穷,机发响速,怫郁冲流,参谭云属,若离若合,将绝复续。飞廉鼓于幽隧,猛兽应于中谷;南箕动于穹苍,清飚振于乔木;散滞积而播扬,荡埃霭之溷浊,变阴阳于至和,移淫风之秽俗。

若乃游崇冈,陵景山,临岩侧,望流川,坐磐石,漱清泉,藉皋兰之猗靡,荫修竹之蝉蜎,乃吟咏而发叹,声驿驿而响连,舒蓄思之悱愤,奋久结之缠绵,心涤荡而无累,志离俗而飘然。

若夫假象金革,拟则陶匏,众声繁奏,若笳若箫;磞硠震隐,訇礚<口聊>嘈。发徵则隆冬熙烝,骋羽则严霜夏凋,动商则秋霖春降,奏角则谷风鸣条。音均不恒,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音要妙而流响,声激嚁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越《韶》《夏》与《咸池》,何徒取异乎《郑》《卫》!

于时绵驹结舌而丧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辍声而止歌,宁子敛手而叹息,钟期弃琴而改听,尼父忘味而不食,百兽率儛而拤足,凤皇来仪而拊翼。乃知长啸之奇妙,此音声之至极。

张华雅重绥,每见其文,叹伏以为绝伦,荐之太常,征为博士。历秘书郎,转丞,迁中书郎。每与华受诏并为诗赋,又与贾充等参定法律。泰始九年卒,年四十三,所著诗赋杂笔十余卷行于世。

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其先齐之公族有左右公子,因为氏焉。家世儒学。父雍,起小吏,以能擢授殿中侍御史。思小学钟、胡书及鼓琴,并不成。雍谓友人曰:“思所晓解,不及我少时。”思遂感激勤学,兼善阴阳之术。貌寝,口讷,而辞藻壮丽。不好交游,惟以闲居为事。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会妹芬入宫,移家京师,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藩溷,皆著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及赋成,时人未之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而序之曰:“观中古以来为赋者多矣,相如《子虚》擅名于前,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衡《二京》文过其意。至若此赋,拟议数家,傅辞会义,抑多精致,非夫研核者不能练其旨,非夫博物者不能统其异。世咸贵远而贱近,莫肯用心于明物。斯文吾有异焉,故聊以余思为其引诂,亦犹胡广之于《官箴》,蔡邕之于《典引》也。”陈留卫权又为思赋作《略解》,序曰:“余观《三都》之赋,言不苟华,必经典要,品物殊类,禀之图籍;辞义瑰玮,良可贵也。有晋征士故太子中庶子安定皇甫谧,西州之逸士,耽籍乐道,高尚其事,览斯文而慷慨,为之都序。中书著作郎安平张载、中书郎济南刘逵,并以经学洽博,才章美茂,咸皆悦玩,为之训诂;其山川土域,草木鸟兽,奇怪珍异,佥皆研精所由,纷散其义矣。余嘉其文,不能默已,聊藉二子之遗忘,又为之《略解》,祗增烦重,览者阙焉。”自是之后,盛重于时,文多不载。司空张华见而叹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曰:“此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瓮耳。”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

秘书监贾谧请讲《汉书》,谧诛,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齐王冏命为记室督,辞疾,不就。及张方纵暴都邑,举家适冀州。数岁,以疾终。

赵至,字景真,代郡人也。寓居洛阳。缑氏令初到官,至年十三,与母同观。母曰:“汝先世本非微贱,世乱流离,遂为士伍耳。尔后能如此不?”至感母言,诣师受业。闻父耕叱牛声,投书而泣。师怪问之,至曰:“我小未能荣养,使老父不免勤苦。”师甚异之。年十四,诣洛阳,游太学,遇嵇康于学写石经,徘徊视之,不能去,而请问姓名。康曰:“年少何以问邪?”曰:“观君风器非常,所以问耳。”康异而告之。后乃亡到山阳,求康不得而还。又将远学,母禁之,至遂阳狂,走三五里,辄追得之。年十六,游邺,复与康相遇,随康还山阳,改名浚,字允元。康每曰:“卿头小而锐,童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矣。”及康卒,至诣魏兴见太守张嗣宗,甚被优遇。嗣宗迁江夏相,随到涢川,欲因入吴,而嗣宗卒,乃向辽西而占户焉。

初,至与康兄子蕃友善,及将远适,乃与蕃书叙离,并陈其志曰: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梁生适越,登岳长谣。夫以嘉遁之举,犹怀恋恨,况乎不得已者哉!惟别之后,离群独逝,背荣宴,辞伦好,经迥路,造沙漠。鸡鸣戒旦,则飘尔晨征;日薄西山,则马首靡托。寻历曲阻,则沈思纡结;登高远眺,则山川攸隔。或乃回风狂厉,白日寝光,徙倚交错,陵隰相望,徘徊九皋之内,慷慨重阜之颠,进无所由,退无所据,涉泽求蹊,披榛觅路,啸咏沟渠,良不可度。斯亦行路之艰难,然非吾心之所惧也。至若兰芷倾顿,桂林移殖,根萌未树而牙浅弦急,每恐风波潜骇,危机密发,此所以怵惕于长衢也。又北土之性,难以托根,投人夜光,鲜不按剑。今将殖橘柚于玄朔,蒂华藕于修陵,表龙章于裸壤,奏《韶》《武》于聋俗,固难以取贵矣。夫物不我贵则莫之与,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飘飖远游之士,托身无人之乡,总辔遐路,则有前言之难;悬鞍陋宇,则有后虑之戒;朝霞启晖,则身疲而遄征;太阳戢曜,则情劬而夕惕;肆目平隰,则寥廓而无睹;极听修原,则掩寂而无闻。吁其悲矣!心伤瘁矣!然后知步骤之士不足为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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