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霎环顾四周，在这个玩转COSPLAY的地方，她觉得有些夸张。那些耀眼的服装，奇异的道具，都像陌生的生物，趴在固定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那霎蹲在商场门口，不时抬腕看表，1点整时，安葵还没出现，摆明要迟到了。那霎气呼呼站起身欲走，左边忽然响起音乐声，曲子很悠扬，感觉各种乐器都在有规律地舞蹈。那霎忍不住投去视线，远远地，看见一个搭建得不错的舞台，白色的布景上缀满紫色气球。舞台旁边站立着一人多高的海报，那霎没仔细看。
音乐声吸引了一些路人，逐渐聚拢过来围观。那霎下意识认为这不会是一场普通的无聊的促销活动，不由跟了过去，站在侧边很仔细地一探究竟。
不一会儿，走出一名奇装异服的女子，那霎惊讶之余，觉察这之中的华丽。那些服装在设计上极尽华贵之能事，光滑的面料发出光泽，错综的花纹密布衣袖，甩一甩，抖落一地英姿飒爽，而亮亮的紫色卡丝短发俏皮地舞动。这些亦真亦幻的东西似乎只在动漫，或者轻小说里看到过。接下去一段，是悠扬的笛乐，舞台上的女子轻快地舞蹈起来。随后的人物也纷纷上台，有穿“盔甲”的高大威猛勇士，有穿黑色制服黑色长发及背的俊少，有穿露脐长拖尾装的红发女子，有穿缀满银色花纹长袍遮去一只眼睛的银发个性女子……
围观的人群中出现年轻学生的面孔，一个个带满惊呼，那霎听到一个女生对一个男生道：“那套黑制服好帅。”男生却喃喃说：“我觉得还是红头发的最漂亮，不过不知道游戏好玩么。”
那霎扑哧一笑，这才留意到舞台旁海报上的内容，原来这是一款新PSP游戏的宣传会。
忽地有人拍那霎的肩膀，扭头，竟是安葵。那霎近乎忘记了她迟到的事，拉住她说：“看，很华丽吧！”
“知道。人家是COSPLAY的商演。”
“什么？”那霎一时没听清楚。
“COSPLAY的商演。我刚就在那边遇见他们社团的团长，聊了会儿，所以迟到啦。我看见你往这里走来，还以为你看到我了呢。”
“他们COS的是那款新游戏里的人物么？”
“是啊。”
“服装呢？公司提供的？”“他们这场商演规模比较大，公司舍得花血本，提供了所有服装道具呢。”那霎恍然大悟。安葵摇了摇头，仿佛看透了她的心理：“带你去看看更精彩的。”
不由分说拽起那霎的胳膊就跑，那霎不停追问看什么啊，却换来安葵神秘的笑容。转过几个弯，那霎就被安葵直直拉进一家店。她只来得及匆匆瞥了眼店门——慢慢吧，其他便一概不知。
那霎被安置坐在“慢慢吧”靠窗的位置上。安葵说：“这是我们浮清COSPLAY社团的聚集地。”那霎早知道安葵是一个COSPLAY社的成员，却从来没问及过这些内容。
那霎环顾四周，在这个玩转COSPLAY的地方，她觉得有些夸张。那些耀眼的服装，奇异的道具，都像陌生的生物，趴在固定的位置上闭目养神。墙角的一只落地瓷瓶内还插着不少造型奇特的刀剑斧锤，那会是什么质地的呢？那霎揣测，能不能上前去摸摸？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刚想找安葵问问，那家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跑得不知所踪。那霎叹了口气，就这样被抛在一个陌生空间的角落，感觉确实很滑稽。
一下子就静谧到寂寥，即使旁边几个浮清团的成员扎堆着，叽叽喳喳，但是，谁都没打搅陌生人那霎的宁静，让她的世界瞬间如入无人之境。而那霎也并不善于同陌生人交流，所以为了避免尴尬，她不得不保持坐姿，然后让自己尽可能走神。
一名高个女子走进来，她锐利的目光停留在那霎身上，来来回回扫了许多次，随后，径直走开。而那霎，仍旧无知无觉地望着窗外放空。
这时，安葵终于满头大汗奔来，纤细的胳膊抱着一怀的小道具和衣服：“嘿，给你看看，我们团要参加比赛的一部分道具和服装，都是我打理的呢，不过你得保密哦。”安葵自顾自说完，才发现那霎毫无反应，目光粘在窗外，“喂，那么入神看帅哥呢？”
那霎却没接安葵的玩笑，指着不远处那栋写字楼迟疑地说：“你看，那里有黑烟，是不是着火了？”
安葵紧紧盯着楼房几秒，忽然大喊：“着火了！”条件反射地弹起身，风风火火冲出门，边跑边摸出手机。那霎不知所以，怔愣一下。周围的人都躁动着聚集到了窗边，那个打量过那霎的高个子女子也跟着安葵风一般卷出门，那霎情不自禁追了上去。
安葵她们疯了似的往写字楼里面冲，安全出口的楼梯上不断有人下楼，那霎跟着她们逆行向上。她想问她们到底在做什么，但是喧哗声太大，她的字句刚吐出口就被轻易地淹没无踪。她紧跑几步，终于在七楼追上了安葵，狠狠拽住她的胳膊，四周的烟雾已经越来越浓了：“不能再上去了！”
安葵不理睬她，径直想往楼上冲。那霎拦到她跟前：“你不要命了啊！你究竟在做什么？”周遭的浓烟呛得人嗓子灼热，呼吸中溢满刺鼻的味道，眼睛熏得发疼。
“我在找凉介！凉介啊！”安葵歇斯底里地喊，“他的公司在这楼里……他一直关机……我找不到他，找不到……”
跟安葵一起冲进来的女子早已趁那霎询问之际跑了上去，这时从楼上一步步退下来，明显被熏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现场的状况终于让她恢复了理智：“不能再往上走了，回吧。而且起火点不在凉介的公司，他应该有时间和同事一起撤退的。”
“是啊，凉介肯定跑出去了，他又不是小孩子。”那霎附和着说。
“你们不明白……”安葵欲言又止，但架不住那霎的拖拽和浓烟猛烈的攻击一路退下楼。
边咳嗽边跑下几层，记不得了，只觉得楼梯像绵延无边的沙漠似的，深一脚浅一脚。眼睛早已通红，眼泪让楼梯间本已低的辨识度更低，那霎踩空一脚，连带牵着的安葵一同跌倒在地。这时，冲上来一队消防人员，其中几位扶起那霎和安葵，护送她们迅速下楼，闯过了危险地带。
三个人终于跌跌撞撞跑至户外灿烂的阳光之下，那里有着新鲜而充足的氧气。四周聚拢着许多人，有路人，也有写字楼里跑出来的当事人，焦急的、担忧的、紧张的表情，不一而足。
安葵直奔人群里，那霎顾不得被烟呛得灼疼的嗓子追了上去，不料被人拉住了手臂。她一惊，回头，居然是一个拿着话筒做采访的年轻男记者。他很瘦，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双眼皮比较浅，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一架庞大黝黑的摄像机，写着某某电视台。那霎一皱眉，飞快问了句做什么。男记者煞有介事地将话筒放在嘴边：“您好，我们是电视台的记者，您刚从火灾现场撤离吧，能跟我们介绍下里面的情况么？”
“到处是烟。”那霎不耐烦地丢下四个字，转身准备走。
话筒跟着她挪了几步：“看您很急的样子，是不是还有同伴没找到？”
那霎没在人群中瞅见安葵的影子，顿时烦躁起来。她揉揉红红的眼睛，喑哑的声音狠狠反问：“你觉得我是去找人比较重要呢，还是站在这破玩意跟前说废话有用？”说罢毫不迟疑地拨开人群走开去，剩下年轻的记者呆滞在原地。几秒后，记者摸了摸额头，回头看了看摄影师，摄影师冲他撇撇嘴。他不由得自言自语：“肯定被师父骂死。”
那边，那霎终于在人群中捉住安葵，寸步不离跟着她。安葵的神经绷得仿若一触即断，面目有些神经质。突然，她眼前一亮，似乎找到了目标，奔上前拽住那个有些狼狈的男人问：“凉介呢？凉介逃出来了么？”
“凉介？凉介今天一早就在外面，不在公司。”
安葵顿然笑起来，如释重负由衷地笑。她冲那个高个子女子喊：“厉夏，凉介不在公司！”
被唤作厉夏的女子回头看了看，默默吁出口气，恢复她的冷静，微微点了点头折身离开。
那霎好奇地问安葵：“凉介？那个，不是你男朋友么？为什么她那么着急？”
“谁知道呢，我跟凉介，还有厉夏……”她朝厉夏的背影努努嘴，其实……
很混乱。
“混乱？”
安葵重新拿出电话拨给凉介，对方还没开机。安葵笑笑，挽起那霎的胳膊说：“走吧。”她没有解开那霎的疑惑，诸如为什么他们的关系会混乱，为什么她那么担心火灾中的凉介。她欲言又止的那句“你们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呢？安葵带那霎回到了慢慢吧，其他成员都已经散去。安葵抱起之前丢了一桌的服装道具继续去赶制，又将那霎一个人晾在那里。
手腕上的表宛如停滞不前，那霎目不转睛地盯着分针走神，时间，就在腕上潺潺流走。
逐渐西沉的太阳洒出6月特有的光线，温和而平静。突然，临窗的人行道上走过一个年轻男子，抱一个很旧的书包，近乎看不出书包原有的颜色。
他在临街的落地窗前停了好一会儿，然后用瘦长的手指在玻璃上叩了叩。
敲击声像虫子一样钻进那霎的耳朵，她霍地跳起来，心头紧了一下。窗外的人也被那霎的过激反应吓到，不由得后退一小步。那霎的眼睛泄露出讨厌与不满，冲着他蹙紧被圆弧形的齐刘海遮去大半截的眉毛，嘴唇严谨地闭着，俨如一只警觉又充满防备的兔子。
转瞬间，那霎又意识到，眼前的人很眼熟，很近的记忆，却硬是朦朦胧胧挖掘不透彻。对方似乎说了几句话，玻璃阻隔断了声音的传递，那霎听不见，她不想再追究，收敛起愤怒，重新坐下。就那么几秒的时间，窗外的男子猛然出现在那霎面前，这回不是隔着透明的玻璃，而是隔着一张狭窄的桌子，奇怪地对视。
“又见面了啊，我叫柳漾。”他毫不客气地落座到那霎对面。
那霎的脑门上冒出无数问号，她提起眼角戒备地盯住这个家伙。
“找到你的同伴了么？”对方补充了一句话，令那霎豁然开朗。
这个人，就是火灾现场拉住她采访的那个年轻男记者。
“你怎么在这儿？”那霎有点怀疑他的出现。
“下班恰好经过。边走边看，没想到就看到你了。”
“哦？”
“我叫柳漾，在电视台实习。”他不管不顾地自报家门，好像谁感兴趣一样。那霎勾了勾嘴角，她想他叫柳漾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我进来是要郑重跟你说对不起的。刚才吓到你了。”柳漾咳了咳，正色道。这有什么可说对不起的呢？那霎不知所措地想，些微尴尬。于是什么都不说，低下头去。僵持了几秒，安葵又抱着一怀的道具和衣服直直奔向她，一屁股落座，手里的东西在桌子上高高堆起，遮挡了柳漾半张面孔。
“喏，谁啊？”安葵指了指露着一双眼睛打量她的柳漾。
“不认识。”那霎紧了紧眉头，她讨厌这样莫名其妙的关联。
“我叫柳漾。”柳漾为了从那堆衣服上展现出整个脑袋，哗地站起身，颇为自来熟地说，“电视台实习记者，上午在火灾现场采访了你朋友，结果被她质问了。”
“哦？有这回事？说来听听。”安葵标致的瓜子脸上瞬间就流露出好奇的表情，也霍地站起身，颀长的身姿虽然远远比不及柳漾，却也不失气势。
柳漾事无巨细地讲述起安葵感兴趣的事情经过。那霎别过头，不想看眼前的两个巨人为上午那件火灾引发的任何细节相谈甚欢。
几分钟后，柳漾还是把话题扯到了那霎身上：“其实，我超纳闷，你刚刚对着手表到底在想什么？”他终于表达出自己的好奇心，同时说明了为什么会隔着落地窗站那么久和敲叩玻璃的原因。
那霎浅笑，他们只是陌生人，好奇心却可以促使一个陌生人不顾一切同另一个陌生人认识，足以证明它潜藏的危险性。不由得联想起那出电影《好奇害死猫》，那个女人深不可测的心机，只不过女人的心机，大多也是因为男人，才后天培养出来的。顿了顿，那霎拉回思绪：“我在想一种说法。”
“什么？”
“逛商场时广播里说：‘请看好您的贵重物品。’他拉着我的手说：‘小心别走丢，贵重物品。’你觉得形容女朋友为‘贵重物品’好么？”
“你在开玩笑吧。”柳漾反问。
“我从不开玩笑。”
“我不知道我女朋友怎么想。”
“那就问问。”
“你怎么想？”
“干吗问我？”
“你让我问问的。”
这个答案让在座的安葵和那霎停滞两秒，像魔法凝固了事物，忽然，魔法消失，安葵和那霎面面相觑。柳漾忍不住笑起来。“我不觉得这很好笑。”那霎有些反感，那仿佛是一个轻佻的男人戏码。她兀自站起来，表情是如此认真，“你是习惯性泡妞耍人，我可以原谅你。”那霎想他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总以为自己百毒不侵，意气风发。她抬眼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柳漾，嘴角习惯性地勾了勾，头也不回地走出慢慢吧。
外面的天空，已经暮色四沉，街灯一盏盏辉煌地亮起，将城市照得如同白昼，一丝寒意沾上皮肤，那霎缩了缩肩膀。她在这个城市待了五年，可是，仍旧那么陌生。除了安葵，她没有其他朋友。只不过，有些时候，安葵也无法了解透彻，她的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也许，就是这样，连朋友都有着必不可少的隔膜，任谁也突破不了。
再次逛到慢慢吧，是在周五的下午，空气有些闷热。那霎从超市出来，手里拎了满满一包零食。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停住，慢慢吧就在对街的斜角那里。她第一次仔细地微微仰起下颌，欣赏那个有些怪异的店名。硕大的个性的漫画字体，是透明的蓝色，天空一般澄澈无瑕。清一色的落地窗，落地玻璃门，把里面的世界显露得一目了然。
那么一间玻璃房，是不是连秘密都没有了？就像一双玻璃鞋穿在脚上，不是任何隐秘的丑陋都被一览无余了吗？
那霎的举动，有点像在远远观摩伟大的古建筑，那么不对场合，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再跟着她的视线投射他们探究的目光，仍然找不到他们认为的足够吸引的奇特东西。那霎就在这样的一份份侧目下呆了好几秒，忽然间打定主意似的折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在第三中学跟前，那霎停住脚步。这是安葵任教的中学，她是美术老师，学校里二分之一的学生都认识她，她却并没有认识二分之一的孩子。
去年7月，那霎告别校园，至今快满一整年，而她再也不愿意迈进任何一所学校的大门，无论她多么了然自己再也不会是学生的身份。这次，那霎居然愿意走进去，只是因为她想找安葵一起去慢慢吧吗？
那些与其他学校别无二致的校园设施，宣传栏里张贴着一些比赛的获奖名单，高大的香樟树站立在两旁，操场的跑道上，年轻的身影随处可见。落日投射在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朝气蓬勃。她在一栋教学楼前停下，有一个高个男生经过她身边，她喊住他问：“安葵老师在哪儿？”
似乎就是肯定男生知道，理直气壮得有点霸道。
男生摸了摸脑袋，停了一秒，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拨出个号码：“喂，问你，安葵老师现在在哪儿？”
在对方“去看啦”、“快点”、少唆这样的短句中，那霎耐心地等待，不急不躁，安静得像等待可有可无的结果。不知过了多少秒，抑或多少分钟，对方终于挂了电话说：“安葵老师不在办公室，可能在画室。”
“那画室在哪儿？”男生看着她，有点讶异的表情打量她：“艺术楼三楼啊，你不是我们学校的？”
“不是啦，我看着像学生么？”她轻轻抖了抖手里的袋子，转身迈上台阶。
“像吧。”男生有点不相信地说。
“谢谢了。”那霎头也不回地道谢。
站在画室门口，安静的空间内几个学生在埋头画画。那霎没看见安葵的影子。突然手机铃声响起，画室里的同学纷纷扭头。那霎赶紧退到转角楼梯处，掏出手机，是一条短信，发信人竟是安葵。短信上写：速到普盐路103号，急事，我等你！
那霎回拨安葵的电话，却已经关机。感觉太蹊跷了，她飞身下楼。再一次撞见那个男生，就在刚才问路的地方，那个男生还站立原地，低着头，明明活泼得根本无法站定在一个地方，却要强撑，不停地甩着脚，踢弄着石子。
“哎，你没找到安葵老师？”他见到那霎的瞬间从嘴巴里蹦出这句话。
“安葵老师不在学校吧。”那霎颔首笑笑，却没有停留的意思，她与他直直擦肩过去，倏地又折身走回，将手中的零食袋塞进他怀里，“送给你。”
剩下男生很错愕地盯着那霎风风火火卷出校门。伸手拦下一辆的士，无知无觉中，那霎回头望了下，刚刚那个男生的对面多站了一个人，明显在说着什么。如此熟悉到陌生的一个侧影，辉煌的阳光在她的轮廓上泛起光泽，那霎心头怔愣着。可是，还没来得及消化，的士司机催促的声音就将她拉回了现实。
那霎一猫腰钻进车内。一整路，她不自觉地将安葵的短信翻来覆去读了许多遍。她的意识清楚，知道自己要去找安葵，可脑袋内却模糊一片，她的心思盘旋在刚才那个侧影上，惊鸿一瞥，她心口不自觉愣了愣：是她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