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虎在田照东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来。因心事重重，没有闲心谈论这些花边秀腿之事，便不高兴地说，田照东，你他妈的胡说什么呀？
田照东却不以为然，依然打着哈哈说，这也算胡说？什么才叫“正说”？我说的都是正经事儿，是实心实意为老同学着想呢！
张子虎依然板着面孔说，受制于人，不谨慎不行啊！再说，老同学也没有那么流氓！
田照东诡谲一笑，便立刻刹车。
张子虎与田照东是高中时的同窗。记忆中的田照东，穿着邋遢，少言寡语，行为猥琐，智力迟钝，学习成绩应该说是最差的那一类。
然而，世界丰富多彩，人生宛若游戏，谁都没想到日后的田照东竟一跃成为河东县的一大富户，而且还将势力延伸到省城，成为一名降龙伏虎和呼风唤雨的商界人物。即便在县内小有名气之后，也没人料到当年的那个小包工头会变成今天如此财大气粗的田照东。
真正的接触，是在张子虎担任城建委主任之后。
那时，张子虎压根就没有将田照东放在眼里。是看在老同学的分上，也是出于同情，田照东求上门来之后，张子虎才通过承包商，从他们承建的工程中分给田照东一点儿零活干。田照东也算给张子虎长脸，放出的活从来没出现过任何质量问题，而且价格低廉，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田照东算有良心，结算之后，每次都忘不了张子虎，不是约几个同学喝酒，就是根据所干工程利润大小，设法送点儿礼品。考虑到田照东当时的困境，除了喝酒，一般情况下，张子虎从来不收他的礼物。其实，大权在握的张子虎，根本就不稀罕田照东那点儿东西。天长日久，彼此的关系自然循序渐进，愈发密切起来。
最大，也是最密切的一次合作，当属开发的城南住宅小区。考虑到田照东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实力，张子虎力排众阻，甘冒风险，一次给了田照东三座住宅楼工程，让他一次性挣了好几百万元。应该说，田照东的起家，与这次合作不无关系。
吃水不忘掘井人，这次田照东表现得特别慷慨，打算出点儿大血报答张子虎。正巧赶上张子虎高中毕业的儿子出国上学，手续顺利办妥，可资金却成了大问题。田照东便恰到好处地送去五十万元。这无异于雪中送炭火，久旱遇甘霖。张子虎尽管心有余悸，但为了儿子能顺利出国，没有过多地推辞，便羞羞答答收于囊中。
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从此之后，田照东在张子虎面前说话时，就再也不像先前那样点头哈腰，唯唯诺诺了。甚至于盛气凌人，发号施令。如此结果，张子虎又有什么办法，毕竟在人家手里有了短浅嘛。恰似一头上套拉磨的驴，就是挨鞭挨棍，也得死拉到底。
当然，愈发精明的田照东送给他的不仅仅是鞭子与棍棒，更多的还是草料和蜜汁。在日后的交往中，尽管张子虎百倍地警惕着，但还是在无意中又钻进了田照东精心为他设计的那眼温柔的陷阱之中。
说起来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再具体一点儿，也就是刘德明和胡长林同时调离河东县的事刚刚明了，江凌来河东县任县委书记刚听到消息，但还没有正式过来报到的前几天内。
关于实施旧县城改造工程之事，因县委、县政府已经拿出了初步的方案，也是出于对新任书记过来之后会否另起炉灶的担心与顾虑，所以张子虎才突击行动，在几日之内便让有关部门设计出了一个不太完整的工程方案，以造成生米做成熟饭的局面，等新书记就坐之后，便端到桌上，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那天他专程到省城去，是为了约请省里某设计单位的一位专家审阅县委、县政府未来新办公大楼设计效果图纸。
大约下午五点多钟，事情办妥之后，刚要上车返回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因没有注意显示的号码，接听后才听出是田照东打给他的。俗言道，见好就收。张子虎担心越陷越深，毁了自己的前程，便有意冷却原来那种说不上正常与否的关系，不仅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甚至不惜断绝来往。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见面，也没有跟田照东电话联系。
接通电话之后，张子虎有点儿后悔，可碍于情面，怎么着也不好中断了，只好哼哼哈哈地应付着对方。
田照东问道，刚才往办公室打电话，怎么拨号也没人接，老同学到哪里去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到处乱跑，就不怕家里搞政变？
张子虎愣了会儿神，就编了个瞎话说，这点儿芝麻小官，无权无势，扔到垃圾箱里都没人捡，哪谈得上政变啊！乡下的老娘犯了老病，我正在老家里伺候病人呢！
田照东哈哈一笑，说难得老同学这份孝心，管着咱河东县百万人的吃喝拉撒，当县太爷一个差事本来就够辛苦的了，还得常想着赶回老家去孝敬自己的老娘，让人听了真是于心不忍。张县长，你看这样办行吗，过几天我专程回县城一趟，给你弄套房子，将你的老娘接到县城去住，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老同学是真心实意支持你，千万不要客气啊！
张子虎心跳不止，立马回绝道，绝对不行，老同学已经帮我很大忙了，要死也不敢再收你的房子。
张子虎说的是内心话，别说再要对方的好处，只要田照东的影子存在着，他就一刻也不得安宁。他唯一的愿望，也是希望的结果，便是通过冷却与降温，让那件事逐渐成为过去。
田照东见张子虎暂时不肯上钩，只好顺水推舟，说在电话里不谈这些事了，见面后再说吧。接着又追问张子虎现在到底是在哪里。
张子虎只得假话真说，就说在老家嘛，还能跑哪里去呢？想喝酒的话，马上驱车过来，家里的事情再多，也不如老同学的关系重要啊！
田照东嘿嘿一笑说，上午我还收到一条短信，说前苏联解体乱了世界阵营，改革开放乱了男女辈分，有了手机乱了所在方位，还真他妈的有一定道理呢！别跟老同学卖关子了，从上午我就一直跟踪你，你他妈在什么老家呀，你现在就在省城里呢！如果没误差的话，你就在我前面几十米的地方。我一直在跟踪你。
张子虎下意识地回头一瞧，田照东的汽车果然加速追了上来，便不好意思地说，田照东，我算服了你，你小子比克格勃和中央情报局还要厉害呢！接着又解释道，其实没别的意思，主要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田照东没再搭话，便扣死手机，踩了下油门，让自己的汽车越到了张子虎的前面。
张子虎哭笑不得，只好让司机尾随着往前走。
张子虎让司机紧跟着田照东，生怕失去目标，这王八蛋又要怀疑自己故意躲避他了。走了约半个钟头时，张子虎以为田照东要带他去什么神秘的地方，结果还是开进了以前曾宴请过他的一家豪华酒店。
与上次不同的是，那回只有他们二人单独会面，因场面冷清，也就那么一会儿工夫。这次宴请却多了一个陪酒的。田照东约请的这位酒陪不同寻常，此人便是近来一直令张子虎日思夜想，有时还被弄得神魂颠倒的那个风韵女子——谢小青。
落座之前，谢小青还没有赶过来。田照东精心设计的具体步骤是，要等到宴席即将开始之际，犹如赏花时突然飞来的一只彩蝶，让谢小青恰到好处地闪现在张子虎面前，他会为此而惊喜万分。
田照东性急，在等谢小青的当儿，一上来就进入主题，催问张子虎，县城改造的事进展如何了。作为感情最亲近，关系最密切的老同学，为何不及时向他通报一下县里的情况。他也是河东县的一位臣民，尽管身在省城，可心系故乡，他时刻都在关注着县里的发展呢！
张子虎被田照东问了个愣怔，稍稍回神之后，才立时意识到，田照东这只狡猾的狐狸，分明又在打自己的主意哩！
关于县城改造之事，以及下一步施工事宜，张子虎曾想到过田照东。因头绪还没有理清，没有端出最后的盘子，更因为对田照东顾虑重重，怕陷进那洼深不见底的泥潭里，所以才一直没有将具体情况告诉他。即使确定下最终的施工方案，从排除隐患，减少危险性起见，他也会另辟蹊径，另选他人，将田照东排除在外。
关于县城改造之事，确切地说，目前尚在保密阶段，甚至连常委之外的部分班子成员都不了解内情。这家伙的嗅觉比警犬还要灵敏呢！既然如此，张子虎知道不好隐瞒了，就说哪谈得上进展啊，不过是个初步设想，正在研究探讨阶段呢。再说，眼下县里的政局动荡不安，人人自危，县委、县政府两大班子成员连去向都是个未知数，天天提溜着腰带混日子，哪有闲心考虑建设和发展问题啊！如果情况真的明了，老同学是省内大名鼎鼎实力雄厚的顶级开发商，又是曾经的合作伙伴，还有……能不及时通报情况么？
田照东不仅不信，还专往张子虎的疼处去戳，就说别糊弄人了，还隐瞒实情呢，我什么不知道啊！分明是信不过老同学嘛。我知道又遇到难题了，不论公家还是个人，有困难可摆到桌面上嘛。老同学谈不上慈善家，但也不是那种抠腚眼吮手指的小气鬼儿。我对你表白过多次了，只要老同学需要，我尽力而为，拔刀相助。我长在头上的是电子脑袋，可不是那种三斧头砍不开一条缝的枣木疙瘩儿。说透了吧，让你时时挂在心头的，还不是儿子上学之事？又该汇款了吧？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你的烦恼就是我的忧愁，儿子上学的资金全额，我全包了嘛。田照东说到这里暂停下来，察看张子虎有什么表情变化。
张子虎表现得极为冷静。心想，在未满足他要求的情况下，田照东哪里是善门大开，分明是翻旧账，以此来要挟自己呢。意识到田照东的真实意图后，因为有些后怕，张子虎便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田照东见张子虎脸色有变，心虚胆怯，便接连出击，直来直去地说，一个亿的工程费用算不得什么，可说到底还是上千万的利润啊！肥水不流外人田，难道老同学就忍心将这块肥肉往别人口里送？咱们敞开窗子说亮话，先前的事莫提，如果老同学真心帮忙，将工程交到我的手里，我对天发誓，你我有福同享，有钱同挣，给你的份额可不是五十万的问题了……哈哈哈哈。
张子虎心跳不止，沉默良久后才说，田照东，千万别吓唬我了。官场不是商场，混了这么些年，什么事儿我不明白？你是成心害我，故意将老同学往大牢里推呢！我也敞开窗子说亮话，我只长着一个脑袋，你就是把我的脖子放到铡刀下面，我也没有那样的胆量。在这方面，要说相互支持的话，那也是友谊第一，金钱第二，何况我还是……接着转过话题说，田照东，你是见多识广的开发商，什么事不明白啊，如此之大的县城改造工程，不比原来的一条路一座楼，按上级的严格要求，不仅仅是增加透明度的问题，施工单位必须实行公开招标。别说我这个小小的副县长了，即便书记、县长，也不敢一口答应将工程交给你啊！
田照东笑道，老同学在哄孩子啊？什么招标不招标的，还不是幌子和骗局，哪个工程不是暗箱操作？公开招标不过是包装的一层合法外衣而已。直白一点儿，那叫黑幕！玩弄官场游戏，你们自己设局，又让别人破解，真是岂有此理？糊弄傻瓜可以，怎骗得了我田照东？
张子虎说，怎敢糊弄你这大老板啊！我确有难处嘛。停顿片刻又解释道，照你所说，好似工程迫在眉睫，其实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别说经费问题了，就是本身的决策，我说了也不算数。我毕竟才是个主持政府工作的常务副县长啊！
田照东嘿嘿一笑说，老同学又拿官话唬我哩！尽管我身在官场之外，可河东县的事儿哪一样都蒙不住我的眼睛。刘德明和胡长林已经调离，据可靠人士透漏，这次去河东县任一把手的人出乎意料，是市委梁书记的一位贴身文字秘书。河东县是市里的大县，一把手的选择，任何人都无法插手，只有市委书记钦定。二把手就另当别论了。县长位子眼下还是空缺，给谁留着呢，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怎么说你也是河东县的常务副县长，是县里的元老派，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即便矬子里面选将军，县长头衔也非你莫属。听说徐光辉马上就要长成“大人”了，那两个副书记更没戏唱，徐光辉空出的位子由你的得意门生李学明来填补。新书记新来乍到，相比之下又是个好对付一点儿的女流之辈，你们师生二人一个占据县委，一个把持政府，河东县的天下依然在你的掌控之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