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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补偿画外音

三峡175米水位线下的淹没的补偿,是百万移民群众最为关注的焦点,也是谈论、争论最多的话题。

由于补偿事关成千上万移民的切身利益,因而在20世纪调查淹没损失补偿时,出现过许多旷日持久的争执。移民区一些现实中的补偿纠纷,小说家也难以虚构出来,但生活中却实实在在发生。

重庆巴南区清溪乡有一道河湾,傍依河湾边有一堆巨礁伸向江中,这里,江面狭窄,水流湍急,形成一个天然的鱼道。这地方叫“舀鱼坊”,是牌楼村、鱼藏村、垢坝村三村相邻之地。世居在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巨石上“舀鱼”。

“舀鱼”,是长江上游、三峡宜昌以上独有的一种特殊的“行当”,人们是利用川江在江边形成的激流,把“舀子”(用手捞的小网)伸进激流中,专捞迎激流上蹿的鱼儿。

乘船过川江,沿途可见这道独特的风景线。

倘若运气好,捞几下就可能捞起鱼来,大的几十斤,小的也有几两。倘若运气背,也有半天、一天捞不着一条鱼儿的。但“近山识鸟音,近水识鱼性”,世居在川江边的人们深谙其道。

“涨水舀鱼,退水捞虾,不涨不退,捞个鸡巴”,世居此地的农民如是说。每到涨水的节令,牌楼村、鱼藏村、垢坝村里的人们就喜滋滋地到“舀鱼坊”去排队“舀鱼”。凡是参与“舀鱼”的农户,机会均等,每人舀99下,当地人都不喜欢舀100下,最忌讳“百”,因为在三峡库区,“百”与“白”谐音,担心“白舀”了。

其实,“舀鱼坊”是不会“白舀”的。这里是一条鱼儿通行之路,迎着激流上蹿的鱼儿还真不少,村里的人每年都从江里“舀”出了不少鱼,长江生态没遭破坏时,一年多则可舀出两三万斤,少则也能舀上八九千斤。世居在这里的农民靠江吃江,硬是从江中舀出了不少“酱油盐巴钱”来。

重庆近郊的移民大镇木洞镇原镇长郑继荣,50多岁,头发中已长出了不少白发。他曾在清溪乡当过多年的党委书记。他对我说:“历史上相邻的几个村子,为争在‘舀鱼坊’舀鱼的权利,不知闹过多少矛盾,不知发生过多少斗殴流血事件。清朝、民国时期多次发生械斗和打群架,几代人结下了‘世仇’。我当乡党委书记时也发生过好几次村民打斗事件。计划经济时期,清溪人民公社曾组织农民到‘舀鱼坊’去舀鱼,舀到鱼就送到附近的场镇去卖,所卖的钱归人民公社集体所有。土地实行承包后,‘舀鱼坊’纠纷不断。1986年春天,牌楼村、垢坝村各纠集四五十人,手拿锄把、青冈棒在‘舀鱼坊’大打出手。村民流血事件发生后,我急忙去制止、调解。‘舀鱼坊’这个金窝窝归谁,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办法,我只好对两个村各打50大板,卖鱼的钱归乡里集体所有。”

说起十几年前的往事,郑继荣仍历历在目。

对淹没直接损失的补偿,上面制定有政策法规,有红头文件,有标准,可以“比着箍箍买鸭蛋”,可间接损失就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说简单,可以说间接损失是说不清楚的事,可以一律不补偿;说复杂,移民就要与你论理:什么叫间接损失?衡量间接损失的标准是什么,凭什么不给予补偿?

还有该补多少?怎么补?啥时补?啥该补?啥不该补?不少移民总认为这是“糊里又糊涂,说也说不清楚”的事情。

在移民们看来,“舀鱼坊”既是直接损失,又是间接损失。

重庆巴南区移民局的段恒荣,是移民系统的“老移民”了。1992年在调查淹没损失补偿时,他曾在清溪乡附近住过9天。有一天,他与长江水利委员会参与调查的陆望明、马恩一道路过“舀鱼坊”,当时,有一些农民正排队舀鱼。陆望明说:“老段,咱们打赌,恐怕舀100下,也舀不起来一条鱼。”老段说:“好,咱们数一数。”

结果,只舀了4下,就舀起来一条鲜蹦活跳的鲤鱼,一称,4斤多重。陆望明和马恩连叹此地的神奇。

1999年4月24日,重庆市移民局喻凌处长和我去渝北区验收农村移民土地调整。一进入移民区,见山野间挂着鲜红诱人的樱桃,农民正哼着山歌采摘。杜甫曾在现今的三峡库区吟诗大赞:“西蜀樱桃也自红,野人相赠满筠笼。数回细写愁仍破,万颗匀圆讶许同。”三峡库区虽贫瘠,充满野性,但自然味很浓,祖祖辈辈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也颇有几分悠闲、自在。

当我和洛碛镇镇长王怀清、渝北区移民局科长邓万寿来到与“舀鱼坊”相邻的渝北区洛碛镇土湾二社,看见打鱼汉子冯达国的房前屋后挂满了渔网,这位脸上呈黧黑色的汉子心情沉重,说起自家被淹没的良田肥土,话语哽咽,仿佛心在流血。他拿出重新分配的土地证,让我们进行了仔细查验。为避开土地被淹的伤心事,我们就和他聊起了打鱼的事。

“你一年打多少鱼?”

“不好说,碰运气噻。”

“河边的小船是哪家的?”

“是我打鱼用的小机船。”

“有船肯定能打不少鱼?”

“一年要搞两三千块钱。”

“你咋个不到‘舀鱼坊’去打鱼呢?”

“那地方好啊,昨晚上‘舀鱼坊’就舀起来13条大鱼。我不敢去哟,不是我们村的地盘,我去了要挨整。”

冯达国说完破涕为笑……

兴建三峡工程,大坝一拦,水就涨了起来,“舀鱼坊”淹掉后,激流消失,鱼路也没有了。实实在在算起来,村里人的收入是要少一大截,这对农民来说,确实是难以接受的。

问题是:“舀鱼坊”淹了,给村民造成了损失,该不该补偿?按有关移民政策,对自然资源不会给补偿。因为“舀鱼坊”没捞起来鱼,在长江其他河段会被其他渔民捞起来,以所有长江渔民的收入为计算单位,渔民的收入并没减少。可村民们对此解释颇有微词,他们认为:“整条长江渔民的收入不是我关心的事。问题是我减少了收入,就该补偿给我。”很长时间,村民们扭住移民局来参加调查的徐江、段恒荣等人纠缠不休。

在兴建葛洲坝电站时,也遇上过此类情况。三峡中的西陵峡河段的新滩、泄滩、崆岭滩,是川江著名的连在一块的三大滩险。航运界说:“新滩泄滩不是滩,崆岭才是鬼门关。”

1985年,新滩大滑坡,半座山体坠入江中,激起的巨浪狂涛达百米高,所有的行轮都堵在新滩之下。当时我到新滩采访时听到过这样一个故事。

这儿有一家新滩渔业社,有40多户人家,150人,祖祖辈辈世居在新滩、泄滩附近,靠打鱼为生。20世纪70年代,这家渔业社一年差不多要从峡江里打出六七十万斤鱼来。

俗话说,虾有虾痕,鱼有鱼路,长江在这里变窄了,激流在这里拥挤起来,鱼儿喜往滩上纵跳,往新滩的激流穿驶而过。新滩两岸是一条川江远近闻名的鱼路。新滩渔业社那些粗犷的打鱼汉子们,常常面对江流,端着酒,咧开嘴敞怀大笑,为大自然慷慨的馈赠感到无比自豪无上荣光。

葛洲坝电站蓄水,新滩、泄滩淹没了,激流消失了,鱼儿不再冲滩跃水,渔民们从梦中惊醒过来,平静有序的浪漫生活,被修电站的人们捣成了一锅糨糊。

找政府去,还我鱼来!不是说“政府政府,衣食父母”么?

100多号人找到了秭归县政府,打鱼汉子们流着泪诉说无鱼可打的痛苦和生计的日益窘迫。

县政府纵有通天本事,也无法还出鱼来,于是就提供了几条路供渔民们选择:上山开荒、种柑橘、种粮食,或迁到其他地方去……

可几十年来,这些汉子的生存本领和劳动技能就只会两个字:打鱼,其他活儿一律不会干,弃水登陆地,无法求生存。

后来,政府想到了这些汉子既然会在惊涛骇浪中打鱼,就必然会撑篙摇橹,谙熟水性,何不组织成一支水上运输队呢。

思路一打开,办法就出来。

就这样,政府请县航运公司接纳了新滩渔业社的打鱼人,并补偿了30多万元移民资金。没离开江流,没离开故土,还是出没于惊涛骇浪之中,还是颠簸在波峰浪谷之上,仍可以听艄公的号子,看船上的白帆……

20世纪80年代初期,那时人们的思想还比较单纯,只要是国家搞建设需要,做出些牺牲还是可以接受的。更重要的是,葛洲坝移民量小,而三峡移民达浩浩百万之众。

核定三峡移民的补偿,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会发生。就拿重庆巴南区清溪乡的“舀鱼坊”来说,移民的心里很不平衡,书本上的道理、法规叫人心不服,口也不服。

他们的依据和推理是:工厂企业淹了就要补偿,“舀鱼坊”的礁石出经济效益,邻近几个村祖祖辈辈、家家户户都受益,“礁石”就相当于村办企业,企业淹掉了,怎么能不补偿呢?要是不修三峡,不是照样可以捞些“酱油盐巴钱”么?大道理是管大家的,可不能伤害我们一家一户的小家啊。

长江水利委员会参与核定、调查淹没实物指标的工程师们,他们用双脚丈量三峡沿岸的大片土地,用双手测量每一幢房屋和桥梁、道路、工厂……忍饥受冻、栉风沐雨、披星戴月,其艰辛程度常不被人所理解。有的地方不但不欢迎,还放狗出来咬人。被三峡工程不上不下搞迷惑了的人们,讥讽工程师们又在“空搞灯”,是在做“狼来了”的把戏。谁知,这一次三峡工程真的就上马了。

由于牵涉到移民与移民之间、移民与非移民之间的利益调整,少不了分歧和争吵,无论如何解释,移民认为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伤害,无论如何也应该由三峡电站给予补偿。

像这样的争论、僵持、对峙,有时会难耐地持续好多天。

我到涪陵了解移民情况,区长姚建泉告诉我说,老城区的28户移民因火灾烧了房子,因这些房子反正要淹没、要搬迁,政府就出面把这些移民提前安置到新城区去住新房子,这本是一番好意,但移民们却不领情,理由是新城区还没形成市场,买菜、买米、孩子上学、看病求医都不方便。

重庆市移民局副局长欧会书说,在三峡库区,几乎各个区、县都存在同样的问题,移民在沿江的码头、街边,在“吊脚楼”等老居民区,摆一个小小的烟摊、三尺柜台、五尺门面,就可以舒舒服服、轻轻松松、无忧无虑地养活一家人。但搬到移民新城区,由于市场人气未聚,商业环境没形成气候,没有人流,就没有顾客。从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码头街市,搬到“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新市场,移民们有一种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恐慌感,收入少,生活水平自然会大幅度下降。这也是移民受了间接损失,不愿提前搬迁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库区,新县城、集镇的占地面积是旧城的2至3倍,商业门面是旧城的6至10倍,每一平方米的销售额肯定会比原来少一大截。

开县移民局党组书记陈能文告诉我说,农民的生产资料就是土地,对城镇居民来说,商业门面就是他们生存条件中重要的生产资料,而且是不少居民唯一的生产资料。门面淹没了,可以还一个门面给移民,可商业口岸潜在的价值,可不是简单的数学关系。

在云阳新县城几条宽阔的大街上,几乎不见多少行人。在县公安局大门外,一个中年移民在门口撑起一把大伞摆了一个烟摊。我观察了差不多1个小时,也没去打扰他,我知道他会向我诉说什么,感叹什么。在库区,几乎所有的移民都会向我“重复昨天的故事”。这1个多小时,我没看见一个人去买烟,生意相当清淡。可以肯定,这个摆烟摊的小生意人的买主就只是县公安局的干警们。

云阳县高阳镇镇长周道君告诉我说,镇上1万多移民迁到外地之后,新集镇的人气骤减。街头上做生意的人都是“左手卖给右手”,意思就是你卖给我衣服,我卖给你粮油,都是街坊邻居在卖过去买过来。以前集镇在水码头边上,是交通要道,坐船去双江镇的人很多,现在搬到山上,二级公路修通了,水码头的交通优势已荡然无存,消失殆尽,社会消费也都“战略转移”了。

涪陵遭火灾的28户移民,后来移民局说破了嘴皮,政府又给每平方米住房补助了100元,移民们才勉强同意提前搬迁到新区去住,当然,好长一段时间生活是很不方便的。

对移民来说,要离开原有的、熟悉的生活环境,改变原有生活形态,并非像很多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对三峡移民补偿的主要依据是什么呢?由国务院总理签署的《长江三峡工程移民条例》第22条这样规定:“按原规模、原标准或者为恢复原功能复建所需要的投资(以下本文简称‘三原标准’),经核定后列入移民经费,扩大规模和提高标准需要增加的投资由有关单位自行解决。”

移民房屋的补偿经费,是按结构、面积、用途而定,桥梁、道路、电线电杆等公共专业设施是按“三原标准”补偿,都是以1993年5月末的价格标准核定的,经国家有关部门批准,以后每年乘以物价指数;雷打不动,风吹不动,不得越“雷池”半步,再哭也不会多给。

移民的补偿标准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标准?移民们为何对“一刀切”的补偿标准难以理解?三峡移民区的淹没情况复杂,实际情况也是千差万别。以不包括征地、场平和基础设施配套的房屋直接工程造价为例,让我们了解部分补偿标准,就不难理解移民的苦衷了。

农村房屋每平方米:砖混结构补偿185元;砖木结构补偿134元;土木结构补偿100元;附属房补偿50元。

集镇居民房每平方米:砖混结构补偿223元;砖木结构补偿179元;土木结构补偿125元;附属房补偿57元。

镇单位住房每平方米:框架结构补偿452元;砖混结构补偿284元;砖木结构补偿202元;土木结构补偿140元;附属房补偿57元。

镇单位公建房每平方米:框架结构补偿474元;砖混结构补偿306元;砖木结构补偿215元;土木结构补偿140元;附属房补偿57元。

县城居民房每平方米:砖混结构补偿246元:砖木结构补偿186元:土木结构补偿131元:附属房补偿57元。

县单位住房每平方米:框架结构补偿484元;砖混结构补偿310元;砖木结构补偿212元;土木结构补偿149元;附属房补偿57元。

县单位公建房每平方米:框架结构补偿520元;砖混结构补偿349元;砖木结构补偿219元;土木结构补偿149元;附属房补偿57元。

市居民房每平方米:砖混结构补偿258元;砖木结构补偿195元;土木结构补偿138元;附属房补偿57元。

市单位住房每平方米:框架结构补偿508元;砖混结构补偿326元;砖木结构补偿223元;土木结构156元;附属房补偿57元。

市单位公建房每平方米:框架结构补偿546元;砖混结构补偿367元;砖木结构补偿230元;土木结构补偿156元;附属房补偿57元。

市工矿生产房每平方米:框架结构补偿604元;砖混结构补偿404元;砖木结构补偿284元;土木房补偿159元。

市工矿生活房每平方米:框架结构补偿571元;砖混结构补偿329元;砖木结构补偿226元;土木结构补偿159元。

县工矿生产房每平方米:框架结构补偿575元;砖混结构补偿385元;砖木结构补偿270元;土木结构补偿151元。

县工矿生活房每平方米:框架结构补偿487元;砖混结构补偿313元;砖木结构补偿215元;土木结构补偿151元。

(注:土木结构的偏房每平方米补偿从70元至96元不等;砖木结构的偏房每平方米补偿从101元至144元不等。)

请注意,前面提到的“农村房屋砖混结构每平方米补偿185元”,“集镇居民房砖混结构每平方米补偿223元”;在沿江的集镇,农民和居民,墙挨着墙,屋挨着屋,同在一个屋檐下,修房子时采用的是同样的材料,同一种结构,居民的补偿标准每平方米要多38元。农民们对此牢骚满腹,怒气冲天。

“这不是他妈的明摆着欺侮咱农民吗?”

“农民要比居民少一根肋巴骨吗?”

“你们摸到良心说,这样补偿合理吗?”

“半夜吃桃子,只知道拣软的捏,欺侮农民,算什么好汉?”

“翻你们的祖宗三代,谁他妈的不是农民啊!”

“没有农民种粮养猪,你们吃个锤子!”

移民干部遇到此类不可理喻的情况,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面对移民们的讥诮和诘问,只能是“口将言而嗫嚅,足将进而趑趄”了。

其实,不少移民干部,也有自身的难言之隐,因为,他们也是城市居民,劝移民搬家,被移民称为“站起说话不腰疼”,自己搬家,才知道“火石烙到了脚背”。

前面提到的“县城居民房”每平方米:砖混结构补偿246元,县单位住房每平方米:砖混结构补偿310元;住房为同样一种结构,居民的房子要比单位的房子每平方米要少64元。这又是一种无法理论的矛盾。

重庆市移民局杜华山处长在库区督促集镇移民搬迁时,到移民家做动员,移民老陈夫妻见到他突然双膝跪了下来,泪水像珠子似的往下掉。这一下使得他猝不及防,杜华山慌忙扶起夫妻俩。

移民老陈经营多年“码头”没有得到补偿,自己经营的旅馆是私人旅社,也有“按单位补偿”进行计算,因“单位补偿”比“个人补偿”的标准要高。老陈这个所谓的“码头”,只是一个可以暂时泊靠小船的地方,他也花力气砌了石板路,挖开一条小路。由于地处旅游热线,的确是他一家多年的生财之道。凭着这个旅馆和“码头”,他家的资产也发展到几十万元。可水一涨到156米,全家搬迁之后就断了原有的财源,他们什么也没有了。

长江水利委员会1992年核定的补偿标准,天王老子也不敢动。杜处长对此也只能是一声叹息。他用了很多语言劝慰移民老陈夫妻,但他也知道,道理讲得再多也显得苍白无力。

老陈这一家,失去的不仅是旅馆和“码头”,还有他们祖祖辈辈习惯生活的“原生态”。

民以食为天,解决吃饭是前提。移民说,没填肚子的东西,就是住皇帝老子的宫殿还是会天天做噩梦。涪陵敦仁移民小区的李文虎告诉我说:“以前住乌江大厦,住的是89平方米的房屋,搬到移民小区前,街道组织‘抓阄’分房子,谁知手气不好,一下抓到106平方米的房屋,多补了17平方米的钱,我多年的积蓄一下就花光了。一家三口人,女儿患小儿麻痹症,老伴去了重庆当保姆,我常常是一个人在家,住着106平方米的房子很是孤单。如果不搬迁,我的负担就没有这样重。现在住新的移民小区,买菜不便宜,以前1元能买到的菜,现在要1.2元。我原是船上的轮机员,退休后每月工资422.3元。”

“抓阄”,是库区政府和移民都认可的“世界公平法”。移民搬迁、分房、分土地、迁往何处等等都要靠“抓阄”来解决。有的移民户前后要“抓阄”七八次。

58岁的许以光说:“我是自谋职业者,地地道道的纯居民。以前经营餐馆,早、中、晚餐都卖,一家6口人,除养活自己一家人之外,还每月上缴100多元的税费。搬迁前,住房条件太差,房子又破又漏,每当刮风下雨,家里就有四五个脚盆接房子上的漏水,家里是稀泥,出门也是稀泥。搬迁后,住房条件全面改善,我们也很感谢政府。但是,我住的房子60.5平方米,实际量起来只有54平方米,6个多平方米给‘公摊’了,说是过道也要算给我。过道是大家走的,为什么要摊给我?我以前住的房子从来就没有公摊。说是淹多少平方米就还多少平方米,也没说要包括‘公摊’啊,对这个狗日的‘公摊’面积,我就是有些想不通。”

丰都县移民局的一位干部告诉我说:“移民搬迁,别说移民有想法,我们也有想不通的地方啊。比方,就拿我家来说,一家三口,在旧县城住着七八十平方米的房子,如果不是水要淹来,也可以住上10多年甚至一辈子的,现在整座县城全部淹没,我也得搬到江对面的新县城去。一‘抓阄’,新房子比旧房大二三十平方米,好是好啊,可就是钱受不了。搬迁到新房子,只要简单装修一下,加上贴的钱,少说也得多花好几万元哩。何况,居民的补偿,比单位的补偿还要低一大截,你说城市居民能没想法吗?”

在补偿清算中,是有一些合情合理但又不合法的问题。

农村移民中,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只淹土地,不淹住房,有这种情况的移民叫“单淹户”;另一种是又淹掉土地又淹掉住房的移民,叫“双淹户”。

一位曾任水利部门副总工程师的移民干部对我说,一般兴修水库,一俟决定下来,就会发布“封库公告”。主要的意思是告诫居民、村民不要在水位线下修房子。全国人大通过兴修三峡电站,也算是国家发布的最大的“封库公告”。长江水利委员会1992年核定移民的补偿标准就是法律依据,三峡淹没线下不允许修房屋,否则不给补偿。

但是,从1992年到2006年其时间跨度是15年,移民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常言说,树大发丫,儿大分家,移民们当年只有几岁的儿女,都是挤在一床睡觉,长到一二十岁了,不得不分开,这就要建房子。当年10多岁的小伙子,10多年后就是二三十岁的大男人,要结婚娶媳妇、生孩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对农民来说就是天大的事,这也得建房子。

基层政府只好根据移民一家一户的实际情况批准其修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这类房子的批准权限一般在县级政府。1992年后批准建的房屋都叫“临时房”,这“临时”也太长了,差不多都是10多年的跨度。但是,当水涨起来,移民根据政府安排搬到高处建房。

但1992年后建的、住了10多年的房子就不给补偿了。尤其是移民迁往外省市县安家扎根,当年核定的房屋补偿金,要随移民带往新居住地建房,而在原居住地1992年后建的房子却不予补偿。在这个问题上,移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因此闹一些情绪也是不难理解的。何况,淹没补偿标准有限,与移民们期望值还存在很大的差距。

忠县移民局发展扶持科科长郭胜是个长得比较帅气的小伙子,他告诉我说,1992年后,库区不仅仅修有移民的“临时房”,还修有学校、操场、道路、绿化以及公共设施,如电线电缆、有线电视网、天然气管道等。1992年前的给补偿了,而1992年后的就不给补偿,同样的公共设施,有的补有的不补,也是移民搬迁中一件比较头痛的事情。

程功勋,个头不高,脸色黝黑,是奉节县移民局副局长,他认为,在复杂的补偿问题中,由于身份不同造成补偿单价不同是一个普遍的问题,移民反映的功能用房与普通用房补偿一样的价钱,电梯拆除下来也不能再用了,再恢复功能房,就得重新买电梯。对这类的问题,移民局也不好解释。

长江三峡工程是实行的开发性移民,对移民的损失是实行“前期补偿,后期扶持”,因此,“补偿”肯定不能等同于“赔偿”。

原长江水利委员会副主任、移民专家傅秀堂曾说过一句话,“补偿”,还包含了通融和谅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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