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二师兄这几天,他一直话很少。再加上他样子长得凶,云歌极少主动搭话。经过今天这一遭,她才了悟,人不可外相,海水不可斗量。外向凶恶之人,心若柔软起来,会比常人更胜。
粗犷的脸,带着腼腆的笑竟分外和谐。云歌边吃边偷偷瞄他,知他不擅言谈,却不想到了这般程度,嘴几番张合,都未吐出半个字来。
“师兄有话说?”终还是她先忍不住问出了声。
尉绵微微一愣,接着笑拍了下膝盖,眼神闪躲道:“也没什么大事,是你四师兄……”
听到这人就忍不住牙痒痒。云歌继续吃饭没出声,不知道四师兄又要生什么事端。
手在膝上摩挲了半晌才想好怎么说,尉绵抬头看了看天边云流,言语极简单,却无端让人觉得宁静。“你莫怪辰夜他苛刻。他是惯了面冷心热,对人没有坏心的。”
“二师兄和四师兄是故交么?”八卦天分又开始展露,云歌两下扒掉了碗中的饭,续道:“那日初见,云歌便觉得两位师兄关系更亲近些。”
紧抿着唇没有立马回声,尉绵膝上的手渐渐收紧道:“我和辰夜确是在未入御门前便相识,不过,只是萍水相逢罢了。”顿了顿,他收回碗筷,明显不想多说,草草道:“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还欲说些什么,肩膀突地被人搭住。云歌回身,六师兄立于身后,无声的朝她摇了摇头。
“跟我来。”似是有要事,他两步出了院子,未往住处去,反而另辟蹊径,直去了暮山侧面的松林。
紧紧跟在他身后,云歌一路小跑,气喘个不停,刚欲喊一嗓子让他稍慢些,息华的步子就突地止住,停在了一阕小的山崖跟前。
半山的风很大,吹起他的发带狂狷飞舞。他转身看她,淡淡的眉眼间不带任何情绪。他说:“云歌你别打岔,冷静听我说。南朝兵变,大皇子谋反,已带人将南宫围了整整三日。”
脚步瞬间僵住,云歌收不住跑势,又向前了稍许。愣了片刻,转身疾奔,不顾息华的呼喊,直朝师父的院子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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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
富丽堂皇的宫殿依然巍峨高耸。风很轻,吹过庭院,拂过厅廊,带动屋脊四角上的镇宅铜铃叮当作响。
一切好似都分毫未变。而,一切却已变得物是人非。
硕大的宫廷没有一处点灯。黑暗如瘟疫般笼罩着宫闱,没有人哭,亦没有人笑,似百里之外的市井荒坟。
封夜站在南宫城门雀楼上。清朗的双目熬了数日已满布红丝,但精光却丝毫不减,锐利非常。他静静看着宫外蛰伏的军队,四方五面,每一处都有将军带领,围困南宫数日,竟没一人有撤退之意。
大皇子这局,确然布得不错。
“太子爷,太子妃在楼下求见。”
太子妃?
有太久没人在他耳边这么唤过。他竟然快忘了南宫中还有这么一个人。
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他若有所思的眺望西北方向。那边的夜空没有层云,甚是清明。一颗亮到微紫的星光芒闪耀,点缀在那方天幕中,只一眼便能轻易寻到。
有人曾在年少时问过他,那是什么星,可有如牛郎织女星那般缠绵的名字。他宛然。少年心性,不允许在心上人面前失颜,随口胡诌道:“那是紫薇星。紫薇含月,正是长情人专属的星。”
她听完呵呵的乐,猜到他瞎说却不点破。只靠在他的肩上附和道:“好。那以后,它便是属于我们的星。紫薇星。每每你想我或是我想你不得见的时候,便瞧瞧它,以解相思之苦。”
解相思之苦么?还是深陷相思之牢?
嘴角寂寥的扬起,封夜笑,身上的寂寥却怎么都掩不住。他时常想,如果知道他们会走到今天这般,还不如当日便不许那些约定,如今,想一回,心便痛一回。当真是作茧自缚了。
“去回禀太子妃…”后三字咬得极重,他冷漠的望着城外道:“太子奉命守城,不得擅自离守。”
来报之人略有犹疑,顿了顿回道:“太子妃说,若是太子殿下不见,便让属下将这封信交予您。”
微微怔忪,快得让人捕捉不着。封夜回身,看着报信之人手中的信笺,良久上前接过。
信笺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数字,看完,封夜的眉头却凝重皱起。
流苏在帮他。她动用的北朝军机,拿到了大皇子和周国皇子勾结的证据。这对此场战役的帮助是颠覆性的。可不知为何,他却一点也不想倚仗她的帮助,丁点都不想要。
“将信笺原封不动交还给太子妃。”聪慧如她,他此举,不用片语只言,她就应该明白了。
这是他的国,也即是他的朝,他的宫。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来守护。
“来人。去皇上那儿请旨,但凡归顺之人均前嫌不计,执意谋反者,杀无赦。”
“是!”
夜色沉寂。恰似暴风雨前的宁静,一场血腥大幕即将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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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山。御门。
还未跑到师父院前就被六师兄拦住。云歌跑得急了,脸色潮红,鬓角发丝垂落,夕阳剪影下,丝丝分明。
“让开。”
“你准备跟师父说什么?”时隔已久,未想到封夜对她的影响还是这般大。息华琢磨不透,也懒得琢磨。只想把她好好绑起来打一顿,让她清楚,自己在御门,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角色。“你想下山?想去南朝,想帮他救他,那你可得与我好好说说,即使下了山,你又预备如何?”
脑子里乱成一团。云歌喘息着后退一步,不自觉的抬起自己满是血泡的手凝视。师兄说的对。她下山又能如何呢?一个连劈柴都需旁人来教的废物,她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