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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按先生有园居三篇云:『郊居近十年,未尝一出户,庆吊都不行,宁免人憎妒,憎妒可奈何,聊得守恬素,种竹匆成林,夹径罗芳树,春至听黄鹂,秋来惊白露,时时酿斗酒,鸡忝款亲故,以兹久逍遥,浮名奚足数』。其三云:『早岁误谈兵,偶为谭(原注讳纶)俞识,祇役在蓟门,十载弃厥职,刀剑换犊牛,灌园蔬可食,亲朋时往来,浊酒话耕植,……行年五十余,知非愧不德』。

「壬辰中秋雨,同陈于虞、吴衡甫饮」有句云:『竹径芳篱窄复回,幽栖犹喜隔尘埃,开樽更秉连霄烛,玩月翻成听雨台,地静声闻秋叶落,桥危潮涌雪山来,明年莫问游何处,且对知音醉一杯』。万历二十一年癸巳(一五九三),先生五十三岁。

春初,海上紧张,倭有复来之势。先生应乡父老之请,作防海事宜,欲上之有司;已而倭向辽左,乃不之上。

与邓道鸣书有云:『弟比年杜门,仕进念绝,前以南北多故,监司郡县误加物色,一以病谢,自知疏佣不堪用耳,登坛封拜,敬属之兄丈,弟梦思弗及矣。春初,海报孔棘,乡之父老强使之者,不得已为着私议臆说,已而倭向辽左,乃存之箧中以饲蠹鱼』。按防海事宜未收入「一斋集」中。

冬初,邓种(道鸣)以所著「筹海图编」示先生;先生复书,并以所著「防海事宜」示之。

拙稿奉览,徒以与「筹海图编」有一二语符合耳,实不欲求知当道。第五十余龄,发种种白矣,薄田力作,颇供朝夕,读书讽咏,聊足适趣,安能束带折腰,向当世贵人彻其喜而畏其怒者乎(见「书札偶存」)。万历二十二年甲午(一五九四),先生五十四岁。

春,诏屡下召吴尚书起为南京工部,吴公力辞不赴,先生作春日劝驾大司马诗:征书几度下江城,高卧东山出不轻,帝为苍生思柱石,诏从青琐动干旌,九霄事业三朝重,五岭烽烟一剑清,客拟骊歌俱献赋,最宜箫鼓带莺声。

按「明史」吴文华传虽作诏下于二十一年,但吴公力辞不赴,虚位待之者三年,则此处先生之劝驾,当系之本年更为合理也。盖诗中有「征书几度下江城」句,则非二十一年春之初召也明矣。

夏,吴尚书赠所书诗扇,先生以诗谢之。

「容所翁惠诗扇二握,赋谢」:『尚书词赋早登坛,洒翰银钩在笔端,不用颠狂当日醉(原注:黄山谷云「颠长史狂僧皆倚酒而通神入妙」,容所公素不好酒),顿还义献旧时观;光浮北斗星辰动,鬼哭平林夜雨寒,江上细看双彩扇,直愁神物起风湍。

按吴司马善书,故先生「答林日正」有云:『大司马知丈旧矣,故大字乐于执笔,今奉册叶四,其二乃近日答弟者,有羲之之骨,怀素之态,山中可玩可临』。

秋,吴容翁(按即吴文华)邀东亭看菊,诗云:

靖节当年菊满篱,何如此日品多奇,即看五采纷相映,试门诸君却未知,疏影

月斜偏照水,晚番风引尽浮卮,尘俗不到东山地,清赏高歌醉莫疑。

按是事「旧谱」系于万历十六年四十八岁之下,有误。因是年冬,吴尚书尚在南京任未归田也。今姑系于此,因原书三诗相连也(「五岳游草」卷五)。

是年冬十二月十五日,闽抚许孚远初次致书,欲聘先生幕府;以病辞,不就。

「答许抚台」:『第学稼学圃十余年矣,意不知理道为何物;腊月望日,周生来召,并赐文集,第不自意垂暮之年,获闻此至论也。……不幸犬马之病,尚尔牵缠,未能伏谒,敬遣豚儿祖念,代为叩谢』。万历二十三年乙未(一五九五),先生五十五岁。

春,许孚远抚台又欲疏荐先生于朝,约于延、建之间以山人礼相见,先生不之赴,并作诗见志。

「再答许抚台」:『第自束发,先生木山公教之律身大义,易箦之辰,又丁宁戒之曰:「独行不愧影,独寝不愧衾,昼卜诸妻子,夜卜诸梦寐。此古人实学也,小子勉之,吾不恨矣」,嗟夫嗟夫!迄今一十七年,而卒茫然未有得也,风兴夜寐,实忝所生;俯仰天人,祇增愧悔!以故杜门却扫,绝世纷求,以洗涤心原,自完性命,庶几见先人于地下,或可少逭罪责耳!故功名一念,久不介之于怀。兹味教示,似以其才力可策,欲纳之仕进之途,此非鄙所敢闻也。若然则延建之见,在老先生为休休好士,在第亦近于汲汲干进矣。行山人之礼以希终南之捷,托问学之名以冀爵禄之实,义所不敢出也』。

「辞许抚台聘命」诗:『卜筑避人喧,入林久灭迹,幕府采虚声,干旄偶相索、尺素已力辞,重来意转迫,亲知胥劝勉,寸衷谁复白,不见蓟门时,旦夕修矛戟,掫捍在边陲,当路反乖逆,所以挂冠来,陶情寄蔽泽,运斤固无能,何从得郢质』。

按许孚远字孟中,号敬庵,德清人,嘉靖四十一年进士,出知建昌府,暇辄集诸生讲阳明之学,万历二十年擢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倭陷朝鲜,议封贡,孚远请敕谕日本,擒斩平秀吉,不从。福州饥民掠官府,孚远擒倡首,乱者稍定。御史甘士价等劾孚远宜斥,帝不问。又募民垦海擅地八万三千有奇,筑城建营舍聚兵以守。因请推行于南日、澎湖诸岛,皆报可。居三年入为南京大理卿,寻乞休,卒谥恭简(参「明史」卷二八三,又「明儒学」卷四十一)。

不久,许抚台转南京,先生题许抚台「甘棠别咏」卷送之(诗见「五岳游草」卷五)

二月朔日,刻「谬言」成,是书盖家居时训子之言,亦先生伦理读书之思想也。八篇者,论学、论圣、论经、论性、论政、诗文、诸子,论兵也。

「谬言小序」:『余悦年抱病郊居,应接殊寡,独见祖念日夕侍,每有疑问,辄以意剖之,祖念素无记性,未几辄忘矣。潜图所以备遗忘、资观省也。乃时以片纸书所论说,投之箧中,历二年余,得二百一十余条,又以意分为八篇,书帙以告。余曰:儿用是安为乎囗对曰:备遗资省尔。然得意者词多支,得词者意反失,乃稍为删润还之。且戒之曰:能言不能行,余所羞也。儿徒口耳吾言,不能体诸躬行,余所恶也。试藏箧中为儿异日左券,不然吾将毁之覆瓿矣。己而家兄览之,谓余曰:祖念用心良是,吾与尔少时,先人训戒不为不备,然今半记半不记,思之未尝不泪下也。祖念得此可终身佩矣,且弟言吾不能定其是非,弟可囗之,以请正四方君子,恶用深藏为。于是,祖念问名于余,余曰谬言也。恶足名,无已,名之为谬言,因纪所志兄弟父子交修之意。时万历乙未,月朔日。陈第识』。

书刻成,适张崇仁比部(刑部)寄书来;乃答之,并以新刻「谬言」奉览请正。

「答崇仁比部书」云:『姑苏别来,忽逾一纪』(按先生在苏州与张崇仁游系万历十一年辞官归里时事,至此适十二年,故云)。又云:『弟自归田,杜门屏迹,啜粥茹蔬,油然适也。偶为老丈(谓崇仁)推毂,监司郡县谬加物色,苦以废痼辞之矣。去年许抚台礼邀相见,亦以病谢,今春又约于延建之门以山人礼见,亦不之赴也。……车驾两过省下,不图一晤,如梦思何!读所惠书,几于汨下,生平论交,如老丈者可易得哉。兹有「谬言」一册奉览,所欲请正半在于是』。

秋,次子祖发殇;先生作悼亡诗三篇,并序云:『祖发,余次子也;颇有童乌之敏,十八而殇,悲夫』(按次子生于万历六年,至此年适十八岁。旧谱排之次年,有误;今改系于此年之下)。

「悼亡子祖发三篇」:『天道不可测,之子乃云殇,神驹蹶初服,桂树凋秋霜,月月忽流迈,测怆兹内伤,安能忘情虑,临风以徜徉』。『愁人怯秋色,西风蟋蟀寒,霏霏黄叶堕,触此长恨端,有作满箧笥,不忍复披看,如何东门吴,欻忽能自宽』。『山川结重阴,风雨成秋霖,夜长不能寐,垂涕沾衣裳,寂寥孤雁唳,萧索寒虫吟,类有蒙庄子,庶以开余心』。

访旧友于福州,作三山感旧诗;有句云:『嗟予远行役,归来十二春,殷勤觅夙好,踪迹何沈沦,如兰精舍地,夜雨滋荆榛,人生顾如此,感叹徒酸辛』。

冬十二月,配林儒人卒;先生于除夕有悼亡诗云:

去年当此夕,高烛照深杯,今夕复何夕,凄凄郁不开,漏声随泪尽,春色带愁回,击缶怜庄子,悲心强自裁。万历二十四年丙申(一五九六),先生五十六岁。

春初,董崇相(应举)过访先生于连江,相见大悦,遂成莫逆。

「答林怀琼大尹书」:『岁在丙申,董崇相过访山房,一见莫逆,问所知交,辄称引雅谊』(书札)。

按先生「与林日正书」有云:『近有闽县春元董见龙(当是崇相原名)者,博学能文,深于理道,大非尘埃中人,春初枉顾,遂为知己,数数相遇,皆朝谈至夕,夜谈彻晓,殊慰孤寂,如兰精舍后、未有也』。

按「崇相集」应举「祭陈一斋文」叙其与先生之交云:『虽口不相下,直如金火相克相成。兄尝谓我遍交宇宙无两;一斋,我亦自信平生无尔笃友』。可见其相知之深。

又应举「答苏云浦书」亦云:「弟平生有笃友二,一是陈季立,一是潜父』(即云浦)。

改葬父木山公、母杨儒人及妻林儒人于荻芦峡。

「答林日正」:『弟不恋温麻(连江)久矣,迩者买山治坟,凿为三坎,二以移葬先父母,一以葬吾亡妻。豚儿请更益一坎为吾寿藏,弟笑日:「四海吾乡,五岳吾土,随地可死,随地可埋,儿能定吾死所乎」』。

夏,寄福清林日正书,寄所刻「谬言」,并录「意言」就正;并奉吴尚书所书册叶四相赠,盖为日正所函索者也(「答林日正书」)。

六月二十夜,郊居与客坐谈,有虎逐犬薄坐隅。先生起而叱之,虎惊走,触廊石尽倾;作「叱虎行」,并序云:『万历丙申,虎祸大炽,频入城邑,贼害人畜,民甚苦之,无如之何。余郊居,六月二十夜有犬几为所噬,起而叱之,得免,因有此作』。

夜深与客坐前楹,虎有逐犬声轰轰,去我不及三尺许,虎其猛列犬悲鸣,我起一叱虎且惊,走触回廊石尽倾,犬既得全客亦喜,把烛命作叱虎行;吁嗟乎,仓卒虎威犹可叱,不似虚政滥从横。

秋十月,应举奉母柩葬于连江,先生为之襄理一切。

按「崇相集」「先慈马太孺人墓志」云:『万历丙申十月念一日,不肖孤应举、应赞奉母马太孺人葬于连江之安庆里,安定山新兆』。又按应举「祭陈一斋文」有云:『忆昔丙申之岁,葬我先慈,非兄将不能襄事』。万历二十五年丁酉(一五九七),先生五十七岁。

是年春正月,风雨连旬,杜门拥几,增订「意言」成。三月望日,序而刻之——盖是书为先生读书之杂感录也。

时董应举内召诠曹,先生助其北上。

按应举「祭陈一斋文」有云:『丁酉之役,抱病自废,非兄将不能北首,其后鼓壮吾气,勤攻吾病,玉我非一,载之肺肠』云(「崇相集」「祭文」)。

是年夏初,决意出游。盖先生自归田后,每思远游,今始遂愿。

「答林日正书」:『迩者友人邓道鸣寄书云:室人仙逝,是天绝其内顾忧而促其远游也。弟窃有取于其言矣……远游之期,决在春末夏初,自此遂遍九州岛,不止游其八巳也,后之立传者将谓入山采药,不知所终矣』。又云:『宇宙之内莫如游乐……,今静而思动,居而思行,亦势所必至,况家事已付之豚子,年来又失其伉俪,内顾之念不关,逍遥之趣转笃,故能游也。九州岛至广,山水多奇,古今灵异之迹,往往而在,足迹所到,纪载随之,岂惟酬四方之志,未必非不朽之资,故欲游也』。

暮春,游漳州。冬归,乃寓福州,借芝山僧房翻阅藏经。时巡抚金学曾耳先生名,欲聘之,问倭事战守之策;辞不就。

「入粤记」:『万历丁酉冬,余自清漳归三山,借芝山僧房翻阅藏经』(「粤草」)。「辞金抚台聘命」:『翻经寓禅林,落花白画静,忽有中坚来,口称抚台聘,卒道无所逃,遂以荷衣进,长揖筹边堂,战守频相讯,自言山林久,况有犬马病,时事百不知,何以答明命。逡巡复出门,移居变名始,我本慕孙登,优悠长啸咏,自处腹背毛,那与六翮竞』(「寄心集」卷二)。

冬,东莞(广东)林培之以御史言事,谪闽为盐运知事,欲晤先生,乃得施良庵之介,遂论交焉,与游华林西禅诸寺。

「入粤记」:『时东莞林培之,以御史言事,谪闽运幕,欲晤予而恐其凿坯也,约施艮庵先访,已而培之入门,即日请为方外交,公无避我,坐谈久之,相得甚欢。艮庵者漳之先达,余所严事,曾宦粤中,与林有世雅,嗣是三五日必一来,来必久坐,或谈佛经,或评将传,至论山水五岳,游志津津合也。时约同游华林西禅诸寺,徜徉竟日』。

按「明史」卷二三四「马经纶传附林培(即培之)传」载:『东莞林培(字定宇)由乡举为新化知县,县僻陋,广置社学教之,民有死于盗者,不得,祷于神,随蝴蝶所至,获盗,时惊为神。征授南京御史,疏论时政不当,帝怒,谪福建盐运知事,告归卒』。

冬,与林培之同访沈士宏将军于镇东。

按「明史」卷二七。载:『有容字士宏,宣城人,幼走马击剑好兵略,举万历七年武乡试,授昌平千总,调蓟东路辖南兵。万历十二年秋,朵颜犯刘家口,有容以二十九骑击退之,由是知名,寻从宋应昌援朝鲜,乞归』。时日本封事坏,倭有进犯势,福建巡抚金学曾起有容,使守浯屿、铜山一带,先生在蓟门时,因与有旧,故访之。按有容曾序「蓟门兵事」云:『季立先生在蓟,余甚习其行事』云云,可知其与先生相交之深。万历二十六年戊戌(一五九八),先生五十八岁。

春二月,至海坛访沈士宏将军;示以所著「蓟门塞曲」,将军录存之(见「合刻塞曲粤草」序)。乃同泛海,观石碑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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