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功想起了很多往事,其中不仅有他老婆马春杏的,也有关于严韵梅的。
十五岁的胡建功已经在读初三,而且读的还是重点班,胡家大湾的老少爷们便都拿他当秀才看,胡建功也把自己当个秀才。他不喜欢跟胡家大湾的那帮放牛娃们一起打打闹闹,他只喜欢读书,做题,记美文,背唐诗宋词。
胡家大湾有个果园,里面长着桃树、杏树、梨树,橘子树等等,还有许多叫不出名来的花花草草,很适合读书散步。有段时间,胡家大湾的果园简直成了胡建功的天堂。
不久,严韵梅来了。
严韵梅进果园时,胡建功正迎着朝阳,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地朗诵着白居易的《杨柳枝词》:“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
严韵梅虽说不懂诗,却能把“属阿谁”听成“属于谁”。她悄悄走近胡建功,猛地一巴掌拍在胡建功单薄的肩膀上,哈哈大笑着说:“秀才哥,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多愁善感?不会又是在想人家马春杏吧?”
胡建功一惊,见是严韵梅,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胡说八道什么,人家是在读课文好不好。”
严韵梅调皮地扯过胡建功手里的书,从头翻到尾也没找着“属于谁”一类的字眼,于是把书往身后一藏,说:“秀才哥,你跟我老实交代,刚才那首诗写的是什么意思?”
胡建功挠着头皮,轻描淡写地说:“诗就是诗,读着好玩的,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意思。”
严韵梅是来约胡建功的,因此当天晚上,两个人就怀着兴奋期待的心情来到村头的小河边。
那是个迷人之夜,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严韵梅嘴里衔着两朵紫色苜蓿花,心情舒畅地躺在芬芳的草地上。胡建功则静坐一旁,一边享受着脚下鱼儿轻轻的噬咬,一边盯着天上那张巨大的笑脸,怀想久远的心事。
胡建功若有所思地问严韵梅:“你听过《嫦娥奔月》这个故事吧?”
严韵梅闭着眼睛说:“当然听过,你就是那个后羿,我却不是负心的嫦娥。如果我严韵梅将来喜欢上某个人,那我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过日子,我是绝对不会三心二意的!”
胡建功正闷闷不乐地坐在饭厅里吃晚饭,门铃突然被人按响。他赶紧放下筷子去开门,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站在自家大门口左顾右盼。
胡建功问:“小伙子,你找谁?”
大男孩一脸警惕地问:“这是胡建功伯伯家吧?”
胡建功点了点头,说:“不错,我就是胡建功,你找我?”
大男孩一听,吁了口气,也不管胡建功是不是欢迎他,身子一侧就进了屋。
马春杏一脸讶异地问:“喂,小伙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大男孩边走边说:“严韵梅是我妈,我叫黄毅,我有事找胡伯伯商量。”
胡建功哦了一声,一把将男孩的衣袖拽住,说:“这里说话不方便,走,跟我进书房去。”
男孩走后,马春杏一脸铁青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等着胡建功来解释。谁知胡建功却一脸愁苦地呆坐在一旁,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马春杏忍不住,便伸出穿着拖鞋的脚捅了一下胡建功的大腿,说:“喂,你真行啊,玩起真的来了,连私生子都找上门来了!”
胡建功纹丝不动,像尊雕塑。
马春杏又捅了他一下,说:“胡建功,你给我说清楚,你跟严韵梅那个狐狸精到底背着我干了些什么?”
胡建功挪了挪屁股,还是一言不发。
马春杏烦了,跟着捅了第三脚,而且还很用劲。
“姓胡的,你变僵尸了吗?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说实话?”
胡建功这才如梦方醒,道:“哦,出大事了,黄国祥死了,公安局的人怀疑严韵梅是杀人凶手,已经把她监视起来,不准她出门,也不准她跟任何人通电话……”
马春杏一听,嘴巴惊成了一个大大的“O”字,说:“天啦,这可真是天下奇闻……不过,她儿子为什么跑来找你?你跟她不是多年没联系吗?”
胡建功摇了摇头,也不搭话,径直去了书房。
不一会儿,他拿着封信出来对马春杏说:“她儿子是来给我送这个的,你别多心。”
马春杏一把将信抓在手中,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谁知信全是用英文写成的,马春杏连当中的一个字母也不认得,于是一脸狐疑道:“肯定有鬼,你跟严韵梅之间肯定有鬼,不然她不会用英语跟你写信!你们这样做,难道就是为了糊弄我这个文盲?”
胡建功没有理睬马春杏,他拿着那封信,闷声不响地走进书房,把门关得死死的,然后找出纸和笔开始写东西。经过大半个晚上的折腾,胡建功总算写成了一封长达十几页的回信。
第二天早上,胡建功五点钟不到就醒了。他赶紧起床,草草吃了点东西,就急着给胡三顺打电话,约他在东湖畔见面。
胡三顺那天在刘主任的办公室对胡建功说:“严韵梅告诉我,她是不是杀人犯,只要建功哥你出来说句话就一清二楚了。”
胡建功说:“这话我听不懂。”
胡三顺说:“她说黄国祥死的当晚,她有不在场的证据。”
胡建功问:“什么证据?”
胡三顺说:“她说那天晚上凌晨一点到三点,她一直都跟你呆在一起。”
胡建功连连摇头,说:“这不可能,我已经想起来了,我确实跟严韵梅在一起呆过一个晚上,不过那可不是二十四号。”
胡三顺摇着头,十分肯定地说:“严韵梅说了,那天确实就是二十四号!”
看着胡三顺复杂的眼神和表情,胡建功顿时明白,胡三顺这是在暗示自己给严韵梅作伪证。而且可以断定,胡三顺的意思就是严韵梅的意思。因为几天前,严韵梅也给胡建功打过一次电话,她在电话里说的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胡建功当时不明白,不过现在他弄明白了。
“你不是说这是犯罪吗?”胡建功还是不能确信胡三顺的暗示。
胡三顺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说:“我知道,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救不了老乡严韵梅呀!”
胡建功到达东湖时,胡三顺已经等在那儿。胡三顺一脸真诚地要请胡建功吃早餐,胡建功却一点不领情。他直奔主题说:“东西已经写好,你拿去给严韵梅看,我权当那天晚上就是二十四号的晚上,粗的细的都写在上面,让她一点一滴给我背清楚。”
胡三顺说:“好的,我今天就想办法把东西交到她手上。”
胡建功又说:“还有,你让她放心,就算我胡建功因为她坐牢,我也绝对不后悔,也绝对不会出卖她。”
胡三顺一脸感激地说:“建功哥是个仗义人,这点我胡三顺心里最清楚,不然,韵梅也不会贸然来求你,你说是不是?”
胡建功想了想,忽然这样问胡三顺:“如果我跟严韵梅的事最终穿帮,你的乌纱帽也将保不住,我就不明白,以你胡三顺的为人,怎么会突发善心,能够不计后果地去救一个跟你毫不相干的人呢?”
胡三顺一听,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脸上略现愧色,也略显激动地说:“我知道,建功哥一向是从门缝里看我胡三顺,不过,那是你对我的误解!我告诉你,建功哥,我胡三顺其实跟你一样,也是个顶天立地热心快肠能帮人的人。你去打听打听,这些年来,我胡三顺前前后后帮过多少人的忙!可以这样说,只要是胡家大湾的人有求于我,不论大事小事,不论是非黑白,我胡三顺从来都是不遗余力,从来都是万死不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