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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商邱宋牧仲,惩于明末诸子学唐之弊,颇崇宋诗。其所著《漫堂诗话》,曾示其旨,特尔时唐风尚盛,不敢显为标举。但言唐之臭腐,宋人化之,斯神奇矣。顾迩来学宋者,遗其骨理而ㄎ舍其皮毛,弃其精深而描摹其陋劣,是今人之谓宋,又宋之臭腐而已。谁为障狂澜于既倒耶?语最扼要。其论宋代诸家云:宋初晏殊、钱惟演、杨亿号“西昆体”。仁宗时,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谓之欧梅,亦称苏侮。诸君多学杜韩。王安石稍后,亦学杜韩。神宗时,苏轼、黄庭坚谓之苏黄。又黄与晁补之、张耒、陈师道、秦观、李荐称苏门六君子。庭坚别开江西诗派,为江西初祖。南渡后,陆游学杜苏,号为大宗。又有范成大、尤袤、陈与义、刘克庄诸人,大概杜苏之支分派别也。其后又有江西四灵徐照翁卷等,专攻晚唐五言,益卑卑不足道云。牧仲督学江西时,以江西诗派论课士,士率昧于题旨。新建退张扶长(泰来)吏部,致政家居,耄年好学,乃撰《江西诗派图录》。首述吕居仁所定宗派,次总论,次小传,次与客问答。江西派共二十五人,其次第则首山谷。渔洋《论诗绝句》:“一代高名孰主宾?中天坡谷两嶙峋。办香只下涪翁拜,宗派江西第几人?”宋派如王荆公、欧阳文忠、苏玉局、黄涪翁、陆放翁均为大家。乃后之宗宋诗者,专标举涪翁、宛陵、荆公、后山、简斋以及浪语,以为宗尚。取其枯涩深微,易于见长。若玉局、文忠、放翁均不甚措意。放翁熟调太多,不善学之,恒流于滑易。若文忠、王局之得唐李杜骨力处甚多,近代如翁覃溪、张南皮皆学苏而能变化者。雅饰沈链,奚让黄派诸家。徒以学苏者多文从字顺之作,学黄者每出以槎牙。遂觉宋派之诗,非涪翁一家莫能名耳。

近时诗家为宋派主盟者,陈石遗、陈散原,皆耆年硕学,海内宗仰。散原诗多峭挺奇恣之作,如《雪中游庐山》云:“帝缚孱魂闭雪中,初腧南岭拂轻红。遮迎断涧莺吟落,蹴踏层霄鸟道穷。波皱湖光浮日气,石攒刀剑斫天风。须臾雾隐身如豹,埋没来添一秃翁。”又《过黄州忆旧游》云:“提携数子经行处,绝好溪山对雪堂。胜地空怜纵歌咏,诸峰犹自作光芒。鼋鼍夜立要人语,城郭灯疏隔雨望。头白重来问兴废,江流透尽九回肠。”若“松枝影瓦龙留爪,竹籁声窗鼠弄髭”,则过于锤链,遂近纤涩。“一万年来无此日,二三子肯定吾文”,虽浑成而近于空阔,皆不宜轻易效法。散原与南皮均学宋诗,而两人旨趣各别。南皮《过芜湖吊袁沤移》诗,至诋“江西诗”为魔派,然亦崇拜半山、双差,自有别择。南皮诗虽力求沉着,而仍贵显豁。散原亦不乏文从字顺之作,而恒涉艰深。若《石遗诗话》所举散原“作健逢辰领元老”之句,为南皮所不喜。谓元老只能领人,何乃尚为人所领?此则南皮骄贵之习,不足以语于诗道,非散原诗之失检也。石遗诗新颖清切,晚近颇喜用俗语俚字搀入,亦是一病。曾有《九日集酒楼时方戒酒》诗云:“满城风雨未曾来,只盼霜天雁带回。竹叶于吾尚无分,菊花虽好奈初胎。谁能太华峰头去,并娩齐山笑口开。佳节总须求酩酊,强携啤酒注深杯。”

绵竹杨叔峤京卿,素崇理学,谨筋端重。而亦与谭林同罹戊戌之祸,识者尤深惜之。其被祸时,友人黄仲笙(尚毅)馆其京寓中,为其子宗尹授读。每日叔峤公毕,归寓用膳,必亲至仲笙室,手自搴帘呼之,同入座食。是日归后,亦照例呼仲笙吃饭,尚未入座,而步军统领衙门来人,云署内有要公待商办,促速往。叔峤以公毕始归,颇讶之。忽忽偕往,次越数日已刑于菜市矣。其夫人赴市,被发号呼,尤极悲惨。仲笙为予言之者。至宣统间,其子宗尹捧德宗遗韶,乞昭雪,卒未邀允也。著有《说经堂诗集》,长于咏古。有闾中粤中《怀古》及《前后蜀杂事诗》,共四十余首,均典雅壮丽。五古则仿大谢,亦隽永有味。记其《拟康乐游赤石进帆海》一首云:“边海天气清,风静潮未落。解缆及沧波,驾帆戏海若。溟汩无垠崖,辰游泛虚墩。巨灵息威澜,飓母无时作。海白气微凉,波红日初跃。旦见众星淹,晚就羲轮泊。徐市求神山,成连越大壑。采药非空谈,乘槎讵云。愿结阆风游,移情付冥漠。”

曩张文襄以河工事至金陵,觞咏流连,有《金陵杂咏》诗十六首。樊山和之,极工。惟第一首云:“老去屏山赋《汴京》,裕之俳体《雪香亭》。名篇十六浑相似,传唱江南不忍听。”以裕之《雪香亭》诗相况,颇切合诗体。惟裕之诗实只十五首,而云十六,究嫌未吻合也。又第三首云:“紫盖黄旗下有人”,系用《吴书》陈化使魏对魏文帝及《江表传》刁元使蜀语。又第十一首云:“文采风流递不如,乾嘉末胜道咸初。江南后蟹输前蟹,依傍仓山有薛庐。”系指薛慰农之薛庐不如袁子才之随园也。第三句见王君玉《国老谈苑》。陶谷使吴越,忠懿王享以蝤蛑,罗列十余种。谷笑曰:“此谓一代不如一代也。”《谈苑》书不恒见,特表而出之,以见樊山之博雅。又《石遗室诗话》载仁和谭仲修为顾子朋题《寒林独步图》七绝一首,谓极似潘孟升、申凫盟两绝句。并载申诗云:“日日秋阴命笋舆,故人天上得双鱼。荷花未老村醪熟,为道无闲作报书。”均极具高致。惟“得双鱼”之“得”字,似属于彼方,语意欠明。应易为“惠双鱼”,似较明豁。且古诗“惠我双鲤鱼”,亦自有所本也。又载林亮奇《崇效寺牡丹和众异》诗:“细叶遍看惊茧栗,长波淮记惜残云。”按:茧栗多用之于笋及芍药,或牛犊角之类,占人诗词多有之,谓小也。此则亦似作叶间小蕊状,或解作叶上细皱纹如茧栗之形,亦可通。《爱日斋丛钞》:更始徵赵熹。熹年未二十,既见,更始笑曰:“茧栗犊岂能负重致远乎?”《范史》注:“犊角如茧栗,言小也。”晋王浚《表》:“茧栗之质,当豺狼之路。”以自喻微弱也。东坡诗云:“耆年日凋丧,但有犊角栗。”鲁直诗云:“红药枝头初茧栗。”高续古赋红药词云:“红翻茧栗梢头遍。”姜尧章芍药词亦云:“正茧栗、梢头弄诗句。”取譬花之含蕊为工,鲁直《食笋诗》“茧栗戴地翻”,用之于笋尤切。

宋陈岩肖《庚溪诗话》,论诗颇有抉择,其论江西诗派云:“本朝诗人,与唐世相抗,其所得各不同,而俱自有妙处,不必相盗袭也。至山谷之诗,清新奇峭,颇造前人未尝道处,自为一家,此其妙也。至古体诗,不拘声律,间有歇后语,亦清新奇峭之极也。然近时学其诗者,或未得其妙处,每有所作,必使声韵拗捩,词语艰涩,曰江西格也。此何为哉?吕居仁作《江西诗社宗派图》,以山谷为祖,宜其规行矩步,必踵其迹。今观东莱诗,多浑厚平夷,时出雄伟,不见斧凿痕。社中如谢无逸之徒亦然。正如鲁国男子,善学柳下惠者也。”所论极中肯綮,今之学宋诗者,慎勿徒于艰深拗捩处求之。

仪徵刘师培,原名光汉,家学相承,博综经史,诗亦词华典赡。其咏禾中近儒三首,咏吕晚村、陆稼书、朱竹坨三君子。《稼书》云:“伪儒发冢缘诗礼,心性空言饰簿书。始信盗名犹盗货,清廉犹自说三鱼。”自注谓:“《日知录》言廉易而耻难,今观于稼书所为,益信其言之确矣。”《竹姹》云:“竹诧才名啧江左,著书避世类深宁。一从奏赋承明殿,晚节黄花惨不馨。”自注谓:“竹早年,固亭林、青主之流,设隐居不出,不娩纯儒也。”二诗于陆卷二君,极致不满,不过摭近人苛责之言。实则二君出处所为,固无大损,而刘君于入民国后,乃翊赞洪宪,行不践言,其去陆朱二君远矣。

闽县黄莘田《香草斋诗》,七言绝句居其大半,清新俊逸,得晚唐佳致。其五言亦极古实。《筑基行》有云:“今年困淫潦,冲诀势不支。粒食望已艰,预算金钱糜。县帖昨催筑,先相度土宜。原隰测深浅,形势分险夷。其间腰底面,高厚颁定规。按田派力役,多寡等有差。遂令计程亩,疆界争毫厘。仍有不均怨,弱肉强食之。”迩来公路清丈之役,公私各为其难,具如诗中所道。苟奉行者弊绝风清,善于营办,则一劳永逸,亦未始非人民之福也。

宋明人诗话,往往阑入孜据议论,而于诗事了无关涉。甚至名为诗话,而谈诗者不过寥寥十余条,其余皆杂辨他事他书,不关吟咏。《石遗室诗话》中亦间有此。如言唐宋以来文集曰百十卷,往往卓然大家,为人作墓志铭、神道碑,而始终不载其人籍贯者,有始终不识其人名字者,甚至有突插一人,称其号,称其字,不知其姓名者云云。又纪易培基为王引之小学及所著各书,皆辩驳文字之事,究于著书体例有乖也。

《石遗室诗话》载潮安石铭吾《读石遗诗集》诗,有云:“石遗老人出,揭橥号‘同光’。双井孕散原,半山孽海藏。庵于二者,亦颇扼其吭。节庵工超逸,中晚多感伤。乙盒喜诘屈,深语难浅商。觚庵学简斋,杜味得苍凉。香宋比陵阳,精卓莫低昂。剑丞视伯足,长者或徐行。博丽斗工巧,云门共龙阳。暾谷迨观槿,后山步趋舱。苍虬起后劲,陈郑观旁徨。壬秋守汉魏,旧派衍湖湘。公度五七言,谢翱欲与翔。喜苏不喜黄,南皮一文襄。各不为地囿,道分而镳扬。诸子自一时,石遗实兼长”云云。于近代诗家派别,言之历历。

王世懋《艺圃撷余》谓:“崔灏作《黄鹤楼》诗,青莲短气:后题凤凰台,古今目为敌。识者谓前六句不能当,结语深悲慷慨,差为胜耳。”此实的当之评。乃世懋又谓“无论中二联不能及,即结语亦大有辩。言诗须道兴比赋,‘日暮乡关’,兴而赋也,‘浮云蔽日’,比而赋也。以此思之:‘使人愁’三字虽同,孰为当乎?‘日暮乡关’‘烟波江上’,本无指著,登临者自生愁耳。故曰‘使人愁’,烟波使之愁也。‘浮云蔽日’、‘长安不见’,逐客白应愁,宁须使之。青莲才情,标映万载,宁以予言重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此诗不逮,非一端也”云云。未免穿凿,故为立异之谈。夫崔诗之所以胜者,以其时去古诗未远,前六句一气呵成,以古体运于律诗,情韵独绝,非青莲所能及。青莲结语二句,则本之于陆贾《新语》“邪臣蔽贤,犹浮云之障白日”,及《史记龟策传》亦云“日月之明,而时蔽于浮云”。青莲用为比兴,词婉而切,意境实较崔作为深。王乃强解“使人愁”三字,必欲抑之,非确评也。瞿存斋(佑)《归田诗话》云:“《凤凰台》可谓十倍曹丕,盖灏结句云:‘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太白云‘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爱君忧国之意,远过乡关之念”云云。可谓独具只眼。

明顾元庆《夷白斋诗话》载李西涯在内阁时诗云:“六年书诏掌泥封,紫阁春深近九重。阶日暖思吟芍药,水风凉忆种芙蓉。登台未买黄金骏,补衮难成五色龙。多病益愁愁转病,老来归兴十分浓。”顾氏称其“音节浑厚雄壮,不待碉琢,隐然有台阁气象”。明人喜言“台阁体”,亦是一弊。诗亦平平,惟末二句思归情切,盖其时阉宦马永成、刘瑾等用事,尚书韩文、郎中李梦阳劾之,皆罢去;少师刘健、少傅谢迁亦致仕。惟西涯多方解释,救全甚众。当时议论,以西涯贪恋名位,依附逆瑾,不能乞身恬退,故诮让备至。《西园杂记》载西涯久在内阁,务为循默,又不引去。一日有土人入谒,留诗而去云:“才名直与斗山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草绿,鹧鸪啼罢子规啼。”西涯见之,甚加叹赏。即令人追之,不及。不久遂请老。可见当时舆情,责备西涯甚至,不知西涯当时乞去未允。伍既庭(宇澄)谓尔时果同刘谢二公引去,则国事败坏,何所底止耶?知人论世,故自不易云。按士人之诗,查初白《人海记》亦载之。诗意婉而多讽,传诵一时。致西涯心迹,几难剖白。诗歌之力大矣哉!

世称谢宣城诗工于发端,如“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是何等气象。其他如《登三山》云:“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皆吞吐日月,摘摄星辰之句。故李白《登华山落雁峰》有云:“恨不携谢惊人诗来,搔首问青天耳。”所谓惊人之句,即此类是也。见明朱承爵《存余堂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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