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正堂似乎有些拥挤,二十多个黑衣的人恭立在不见天光的正堂内,却独独给乌木座的周围腾出一片空地。
一人正襟危坐,双手搭于扶手,凤目上两道细眉微皱,正堂内所有人皆听着跪在空地上那人向他逐句汇报。
“仅找到琉璃碎渣,尝试过后,并无还水之力。还江、西山河沿岸已搜寻二道,西山河下游的西梁摩豁城境内寻到天青出产罕见丝线的衣服碎片,疑似天女衣袍。”
座上那人竖手一摆,面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凌然冷漠,完全不见半毫初来大燕的温柔。一如往日的黑袍华服,始终衬出他气质无形的雍容。他优雅低沉道:“没有便罢,找她的人……向来不止。”
跪伏的黑衣头领暗自佩服。
他领着一队人沿河而寻,一路上多次遇见衣着不凡的匪徒,看似单人而行,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是同一队人,数次碰面近乎剑拔弩张。
几对人各自见到后,都心底明了,大概因是同道中人,了解甚深,又是因同一人奔走,最后还是没能刀剑相向。
而他们的主子,这个乌木座上的黑袍华服人,几月来均是住在镐京,足不出户便已知几人会遇见他派人。
乌木座上,大堂内的主人道:“水渊,安排几人看住缥缈店,一有信息,立刻回报。给你半天时间,下午随我回镐京。”
水渊低头称是,心中却还是有些担心,那个在山上喊他陆师兄的女孩下落。
华服人淡漠道:“父王的身体近来不大好,遣人看好宋易南,务必保证易星成功登位。”
四周黑衣人心中不解。以主子谋略,继承大统不费吹灰之力,甚至独立称皇也易如反掌,为何偏要让那个久居大燕的狸猫质子,换他这个真正的王世子……难道真心不顾权位?
水渊恭敬道:“南小郡王常年病重,二爷代您登王位前暴毙也未可知。”
乌木椅上那人凤眼一转,斜睨着水渊,眼中杀机一闪而过,淡漠道:“谁又知那宋易南……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突生的变故也需防一防。若真是病弱,易星称王后,拿他压一压易星也好。毕竟,得让他记住,这位置,我能给他,亦能掀倒。”
——
吴晴并未直接去茅厕,而是在舱底四处勘察,每转至一处,便会顾盼,是否看见了她的身形,结果却让吴晴有些失落……
底舱四周散落潮气的湿木,部分没能挤上通铺的人,依木而息,这些人身上衣服破旧,病态显露,看来在这湿热的舱底,待了并非一天两天。
这底舱“风水”最好之处,便是那窗栏之下,也就是那唯一见光的地方。
吴晴靠近那处,却是绕着走的。所谓拳头大好说话,在那处体现地十成十。
“风水宝地”上,坐的正是肌肉纠结、皮肤稍黑的强壮青年。坐上一人和他坐下几个小弟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哈哈大笑之时便会露出一口有漏的黄牙,他人一见便知是典型的混混恶霸。
吴晴有些好奇,为何他们这些新人,反倒是能够睡通铺。
吴晴回到通铺上,学那男孩盘腿而坐,侧身问那男孩:“何以得席榻,不睡湿热之地?”
那男孩狡黠一笑道:“你的话文绉绉,半听不懂的。不晓得几文钱才能让你开口说人话?”
吴晴听懂了他这话中之话,原来这底层人民,弱肉强食虽不如官商间汹涌,却是比官商能摆在明面上的。
这时,底舱门被打开,来人叫嚷着开饭,底舱众人一拥而出,床榻上的、湿木旁的、窗栏下的,不论强壮瘦弱,不论康健病弱,一律都挤上那小小木阶。不少瘦弱者被窗栏下健硕的混混挤下木阶,“砰”一声摔下后,还一瘸一拐地往木阶上爬。
床榻上男孩跳下通铺,回头对吴晴说道:“一看你就是不曾抢过饭的富家爷儿,俺帮你端得了。”
吴晴并未拒绝,颔首向他,以表感谢。
不久,底舱人全都走光,吴晴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甲板上咚咚的奔走声阵阵不绝,碗筷落地之声,吵嚷之声不断。
底层人民竟连一口饭都能争抢至此,出身商贾的吴晴不曾想到,那是连在基地都不曾比拟的。至少在基地,他食宿不愁。
角落突然传来一人“哈啾”的喷嚏声。吴晴纳闷,这时候不都在甲板上去抢饭吗?
他转头望向通铺的另一头。
黑暗中,那人的轮廓渐次清明。
略显瘦弱的身板,套着一习灰蓝色长袍,侧身倚墙的样子温顺安详,与这潮湿肮脏的环境大相径庭,他看着她的身影,莫名感到一阵安定。
视线渐渐明晰,他的黑瞳愈渐扩张。
她困顿懊恼的揉鼻,她略微凌乱的黑发,她空明澄澈的眼眸。亦如那日初见,不曾改变……
那人在角落中,视线渐渐移向了怔怔盯着她的吴晴。
她的神情略显惊讶,随后眯着眼,弯成了月牙。
吴微颜皓齿露出,对他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