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世事无常,我们往往猜测不出命运的走向。在我十岁那年的冬天,父亲负责押运送往北疆的粮草,中途遇到回纥的埋伏,将我父亲掳去了回纥。朝中有人陷害父亲,说父亲和回纥勾结,里通外国,这分明是莫须有的罪名!可怜我父亲死在了异乡,竟不能洗刷污名,而皇上却要株连九族,将我们张家成年的男丁一律处斩,未成年的男童则流放北疆,而所有女子……全部入宫为婢。”
我大感震惊,想不到她的身世竟然这样凄惨。一夕之间从千金小姐,沦落为了宫中婢女。
她双手捂着双眼,热泪直流,喉咙中有呜咽之声。我右手紧紧搂着她瘦弱的肩膀,感受着她微微的颤抖,以及将要崩溃的内心。
良久,她松开双手,双眼通红,断断续续道:“母亲和姨娘受不住宫里的折磨,相继死去以后,我便想要报仇……可我该怎么报?我如今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宫女,我能怎么办?”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先皇已死,这仇,只能从陷害你父亲的人身上去报。你可知道,究竟是谁向先皇进了谗言?”
她止住眼泪,凝视着我的双眼,半晌,一字一顿道:“右丞相,祝良懋。”
祝氏姐妹的父亲!
我并不意外,或许说,这个结果是在我意料之中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这仇,还报么?”
她神色黯然,泪水再度涌出,擦都擦不尽,叹道:“我是有心无力。凭我一己之力,真的能扳倒一朝丞相么?其实,我已经放弃了。”
我看着她,心中抽痛。不难想象,这些年来她的内心该有多么痛苦,多么煎熬。
其实忘记仇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人背负太多的东西生活,也太苦太累了。我抱着她的肩,劝道:“绿真,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我知道了你的身世,你的仇恨,可是却帮不上你什么,无疑是让你再痛苦一次,对不起。”
“娘娘,您不必自责。”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件事,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或许是这近一年时间的朝夕相处,让我不知不觉信任您,才会对您说的吧。所以,还请您保守秘密。”
我忙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讲的。”
雨渐渐小了,我们慢慢踱着,半晌无话。她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绿真,我问你。”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假如魏王能把我接出宫去,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么?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生活。”
她略感意外地看着我,半晌,苦笑着说:“娘娘,我有预感,我出不去的。”自那日知晓了绿真的身世之后,我便想着什么时候再见到宣澈,同他商量。
只是一连数日,宣澈都没有进宫。这日,皇后得了些时新宫花,让我送往各宫各处,每人两支。说是各宫,其实也就是得宠的几位。我在众妃处都只是略坐了坐,不敢久留。本想在窦贵嫔宫里能见到含翠,谁知她竟不在,略略失落。
来到常宁宫,我理应先给冒贵妃送宫花,再去徐映莲那里。只是冒贵妃不在,我便先给徐映莲送了,自坐在冒贵妃殿内等着。
半晌无人,我便将宫花放在桌上,自己四下看看。主殿西边是一间小书房,我犹豫了片刻,不知能不能进去。四下看看,并无任何人,便走了进去。
要说这冒贵妃是南岱人,不通诗书,可书房内却整齐地摆着《战国策》、《孙子兵法》等书,我倒有些奇怪了。这些书,妇道人家是很少看的,她怎么会有,而且摆在显眼的地方?难道说,这些书只是摆设?
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长案,掉下了案上的几本书,我一惊,怕宫女听到声音,忙捡起来放回长案上。
可捡起来这几本册子,才发觉根本不是什么书,而是黄色封皮的,上书两个大字:奏折。
我更是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地翻开这几本奏折,果然不错,都是各州府呈给乾旻的奏疏。而这几本已经朱批,而字迹,并不像乾旻的。
我生怕有人进来,心跳极快。可看着这摊在桌上的几十本奏折,明白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面前。
潜意识告诉我,我不能坐视不管。
四下无人,我便拿起了角落里其中已经朱批过的一本,笼进了袖中。
然后旁若无人地出了书房,将宫花端正地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出了正殿。
走了几步,才见有小宫女打扫,我便故作无事地笑道:“等了一会子,娘娘还不回来,我便将宫花留下,先回皇后娘娘那里复命了。”
那小宫女屏声敛气道:“是。”
“对了,我今日是替刘女御出来,若是你们娘娘问起,就说是刘女御过来送的,千万不要说是我,听见了吗?”我随口扯谎道。
“是。”那小宫女木然道。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忙出了常宁宫。
脑子里飞速想着,我拿的是一本半年前的奏折,丢在角落里,想来冒贵妃不会发觉。即使发觉了,也将这档子事推在了刘女御身上,应该不会起疑。
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冒贵妃的桌上会有奏折?是乾旻来她宫里过夜,留下的吗?怎么可能。
难道……冒贵妃在偷偷替乾旻批阅奏折?
我浑身冒冷汗,不敢继续再想下去。
回到黛清苑,我让他们都出去,一个人坐在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本奏折,翻看着。
没错,这是半年之前,江西巡抚呈上来的奏折,赣江水患,请求皇上拨款八千两,救助灾民。朱批则是,准奏。
为什么半年前的奏折还未能送出去?而这朱批的字迹,到底是谁的?
我将这本奏折藏在床板下,心中暗自思忖着,我一定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我恐怕只能告诉宣澈一个人,可他许久不曾进宫,看来这件事,目前只能我自己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