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大学的时候，王洛杰是顾禹一起创业时的师哥，算是要好的哥们儿。他是知道叶嘉阳喜欢顾禹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就是他在秦相宜离开顾禹的时候，请叶嘉阳去“拯救”他们公司的。
说是“拯救”，其实王洛杰也只是看不下去顾禹那招人烦的颓废样子。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那时王洛杰突然就想起叶嘉阳，那个姑娘给他的印象很浅薄，但却出了奇的有股存在感。
他觉得这种存在感，也许是来自于她对顾禹的那种执着吧？因为自从知道叶嘉阳对顾禹的感情之后，不管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就总是能够感受到这个姑娘的韧劲儿，无论是辩论赛，学生会，还是课题讨论会上，只要有碰头的时候，这个姑娘奇特的存在感就展露无疑。
令人无法忽视。
王洛杰不知道女人对爱情为什么可以那么执着，但是这对于他来说，当下无疑是好事。顾禹的状态实在太可怕，无论是身为合伙人，还是身为三年的好友，王洛杰都不乐意见到这样的顾禹。
秦相宜固然好，可是凭她这样的退场方式……又怎么值得顾禹伤心至此？
王洛杰是局外人，他做不到将心比心，却没人比他更希望顾禹振作。
当叶嘉阳再次接到王洛杰电话的时候，她无比惊讶。
惊讶的原因有两点，一是顾禹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好像……至少不再酗酒，烟虽然抽得厉害，可是他似乎把所有的感情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去了，而王洛杰似乎把这个功劳强加给了她。
二是这哥们儿一点不嫌事儿多，非要请客吃饭，说什么谢谢她拯救他们公司……在叶嘉阳看来，真跟开玩笑似的。
她一只肉包子，哪儿有那么大作用？
这种时候，叶嘉阳是很清醒的，也许她去顾禹他们公司，是做了一回“清洁剂”，但她深深知道，她清洁的不过是房子，那人的心，始终轮不到她来清洁，她没有那个资格。
但是电话那头盛情难却，王师哥也算半个熟人，说什么她不去，他就来她们宿舍请她，天知道这帮能干出在操场上点蜡烛表白这种事的人，还会干出什么丢人的事来。
而且……她实在想知道顾禹的近况。
于是王洛杰成功组了这次饭局。
一开始，饭局上的气氛很有点微妙。
不大不小的圆桌子，王洛杰坐在正中间，刚刚好隔开顾禹和叶嘉阳。
这一边王洛杰嘻嘻哈哈地跟叶嘉阳东拉西扯，漫无边际地聊着天，那边顾禹一个人默默看着菜单，时不时插一句嘴问：“老王，你到底要吃什么？”
奇异的，顾禹和王洛杰讲话，叶嘉阳和王洛杰讲话，可是顾禹和叶嘉阳，互不搭理。
真是略显尴尬的气氛。
等到顾禹点的菜终于上桌，王洛杰和叶嘉阳也聊到无话可聊。
菜是荤素咸宜，三个人，除了王师哥偶尔夸奖菜的味道，其余两个人都只默默吃菜，谁也不想讲什么的样子。
直到王师哥又再一次挑起话头：“话说回来，嘉阳啊，上次你到我们那儿打扫卫生之后，我回去都快不认识家了……我是你这收拾屋子的本事可真厉害！”
“什么啊，你不认识家，才不是我的缘故，”叶嘉阳趁机揶揄，“还不是你们那里之前跟狗窝也没什么区、别……”说到一半，她又把话咽了进去，狗窝制造者不就在眼前呢嘛。
王师哥却一拍大腿，指着顾禹笑道：“可不是，都是因为这小子混蛋，真得谢谢你出马！”
顾禹一脸“我招你惹你了？”的表情看着王师哥。
叶嘉阳却有点讷讷，她知道顾禹振作不是因为她，王师哥说这话，她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哎，”王师哥嘴上不闲着，一边往嘴里赛吃的，一边还能把话说利落，“我说嘉阳啊，我们公司几个大男人撑着，这有时候是真不知道怎么收拾。你看啊，如果这环境太差，我们工作效率也容易受影响，是吧？”
顾禹看了王师哥一眼，又继续吃东西，没说话。
“嗯……所以？”叶嘉阳等着王师哥的下文。
“所以好师妹，我知道你最近也不算忙，咱们几个也都熟……”王师哥压低声音坏笑，“你看啊，能不能多来我们公司几次，指导指导，教教我们怎么收拾屋子什么的……”
“噗！”叶嘉阳被他这滑稽的表情逗笑，“你少来，不就想让我定时去给你们打扫房间吗，说的我跟领导似的。”
“你来拯救我们，你就是我们的领导啊！”王师哥一脸认真。
叶嘉阳脸上笑着，还是偷偷看了眼顾禹，那人正目不斜视地扒拉碗里的青菜。
“那我有什么好处啊？”
“领导要什么，我们这些下属就给什么！”王师哥那表情，就差给叶嘉阳敬礼了。
“那好吧，”她笑，眼睛弯弯的，“这保证我可就收着了，到时候可不许反悔。”
“是，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禹终于夹肉菜来吃，仿佛那菜很好吃一样，他清俊的眉眼一片舒展。
“嗡嗡嗡~”谁的手机响了。
王洛杰装模作样地接起电话，声音夸张地对话：“喂~是你啊……是~嘛？真~的~嘛？哟……那我得去看看！”
然后王师哥在完成了邀请叶嘉阳去公司打扫的任务之后，就这样可耻地用电话遁了，可耻地留下顾禹和叶嘉阳两个人。
那是真正的大眼瞪小眼。
“他……”顾禹。
“他……”叶嘉阳。
意识到对方要说话，他俩又一起住了嘴。
真是尴尬。
叶嘉阳食不知味地往嘴里放吃的，忽而又意识到，这是顾禹点的菜，顿时脸上发热……这下连自己吃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剩两个人，那人的存在感就被格外放大，她的整个世界，好像变的就只剩他一样，这沉默的气氛里，又似乎流动着她似曾相识的暧昧。
“那个……那天、对不起，我那天态度太差了。”顾禹斟酌开口。
“什么？”她有点蒙，还没反应过来那人说的什么。
“就是你来我们公司那天……”
“哦哦！”叶嘉阳终于从那种气氛里醒过来，“没事没事、你、那啥嘛、正常。”
又没话了。
顾禹摆了摆餐桌上的筷子。
叶嘉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以后……”顾禹又开口，他终于看了她一眼，“辛苦你了。”
叶嘉阳愣了下，有点傻，嘴上却条件反射般道：“没、没事的，我也没什么大事……”
其实她想问，你没关系吗？我去的话，你会不会烦我？
可还是问不出口。
她真的想去，她不想听到问题的答案。
到最后，这一顿饭，似乎只有王师哥吃得很尽兴。
后来叶嘉阳就真的应邀，时不时就会跑到顾禹的公司去，包揽一切打扫、送食、复印……等等端茶小妹的系列工作，无偿。
顾禹他们的公司很小，刚建立不久，所谓端茶小妹的工作，也不是很多。只是对于一帮大老爷们儿来说，时常有个女孩子出现，来调节下气氛，缓解下工作压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很有必要的。
对于叶嘉阳的到来，顾禹那一帮狐朋狗友，当然无不欢迎。
一开始，叶嘉阳没有想很多，她的初衷无非就是，离顾禹近一点、再近一点，她要追求他，无论结果怎么样，都好过无疾而终。
她去送吃的，去帮他们打杂……有时候人手不够了，她就是半个苦力，和公司里的几个大男人处得跟兄弟似的。帮起忙来，勤勤恳恳，不求回报，一心只想让顾禹看见，她能为他做那么多。
所幸，叶嘉阳似乎可以从顾禹的脸上看到某些动摇的痕迹，隐隐约约，她能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还是与众不同的。
所以，她每天拿着这奖励般的暧昧，愈发鼓舞，愈发努力，以至于比他们公司的正式员工还要随叫随到，还要热情积极。
到后来，王洛杰身为老大哥，也只能红着老脸，一次次拉着顾禹请叶嘉阳吃饭。有一次夜宵，他就说，嘉阳我们付不起你工资，把这家伙送给你当你的专属顾问怎么样？
叶嘉阳那时饿得狠了，吃得正得劲儿，全当这老不正经的家伙在开玩笑。
于是她爽快一笑，哈哈哈才不要，你家老二给我当顾问，你倒真舍得。
结果她继续扒面，吸溜吸溜的，而王洛杰哈哈笑着掩饰过去，然后用一脸“卧槽我什么都没干”的表情看向顾禹，再看顾禹的脸，叫一个黑。
所以说，人蠢，一是辈子的事儿。
后来的事情发展可想而知，顾禹待叶嘉阳日益恶劣，他幼稚的小心思，不过就是，你又不喜欢我，你干嘛那么殷勤？还非要惹得我对你动心。后来终于有一次，两个人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事，居然能吵起来，其实说白了，也就是顾禹犯幼稚病，叶嘉阳又一肚子委屈，当场跑走。
旁观的王洛杰一干人，各自摇头叹息，现在的小情侣啊，真是不懂事。
说来也巧，那时候叶嘉阳投出去的简历有了回音，她得到一个实习机会，那是一家很棒的出版社。
机会难得，叶嘉阳没有选择，于是她打电话给王洛杰，说以后怕是再难去他们公司了，她要去实习了。
彼时值秋，叶嘉阳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来过，公司里的气氛多少有点沉重。还好第二天，老大王师哥的女朋友从云南旅游归来，带来各种各样的礼物，一下也打破了连日来沉闷的氛围。
顾禹这两天也老是黑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是大写的我不高兴。
王洛杰趁礼物被瓜分完之前，抢了一盒火腿月饼放到顾禹面前，“拿着。”
“刚嫂子给我这个了。”顾禹不明所以。
王洛杰气结：“谁要给你了！我叫你拿去给嘉阳！”
“……”顾禹一脸别扭，“你叫她来那不就好了。”
“你真不懂假不懂？”王洛杰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要不送去，我就让你嫂子送过去，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见她！”说着就要拿走那盒火腿月饼。
顾禹一下按住那盒月饼，“我送。”
于是晚上，下班回宿舍的叶嘉阳见到了等在宿舍门前的顾禹。
她心里挺惊讶的，就是秦相宜和顾禹爱得最浓时候，也未见顾禹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下，当然，也许是她没见到呢……不管怎样，她都很惊讶。
她走过去，突然有点害怕他不是在等她，步伐又慢下来。
顾禹老远就看见叶嘉阳，见她越走越慢，心里不由一阵气闷，心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么想着，他大步走过去迎她，然后在她面前站定，递给她月饼，“喏，大嫂给你的，说是昆明买的。”
叶嘉阳惊喜接过礼物，笑道：“她从云南回来了？”她抬头看着顾禹，眼睛亮晶晶的，“你跟她说，哪天我得空就去看她，给她准备回礼。”
顾禹不放手，道：“你有时间看她，你就没有时间过来吗？”
“啊？”叶嘉阳懵了，“……我，你……你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顾禹叹气，“大概是，你都多久不来公司了，你自己都没数数吗？”
“可是，”她想不明白，“你不是烦我吗？”
顾禹瞪她，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憋了半天，只说了句，“没人烦你。”
叶嘉阳歪头看他，满眼疑惑，最后还是说道：“好吧，既然你不是在烦我，那我以后周末就去你们公司，只是不能像以前一样频繁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站了一会儿，叶嘉阳觉得有点傻，便道：“那我回去了。”
“哎！”顾禹忽然抓住正要转身的叶嘉阳，“你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语毕，他拉着她避开人来人往的主路，走上小路，那小路上一路开了小小的矮脚灯，悠悠亮着，与主路一比，幽静得就像两个世界。
他拉着她走到路边，开口便问：“叶嘉阳，你还喜欢我吗？”
她愣住，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我……你希望我怎么说？”
“我就问你对我还有心吗？”
“如果我说有，你会怎么样？”
顾禹被叶嘉阳破釜沉舟的表情弄得有点想笑，也就真的笑了出来，“不怎么样，那咱俩就试试吧。”
叶嘉阳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咳，我不保证能不能走到最后……”顾禹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但我是认真的，我觉得你很好。”
叶嘉阳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好表情了，又想哭又想笑，只一个劲儿点头，捣蒜一般。
夜色刚巧，情谊正好。
这是甜蜜而期待已久的爱情，但它的降临的太突然，也太意外。
只是两个人都太生涩，无论是顾禹还是叶嘉阳，他们谁也未曾察觉这中间的不平等，谁也未曾察觉，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说清楚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