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缪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唇齿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连带脸上的肥肉也在微微颤抖，他的面色白的可怕，像是白天里见到了鬼。
这种感觉就像为一个人守灵，忽然那个死人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不可能的。”刘缪终于启口说话，依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是的，在他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他分明看见肖亡那一刀刺进了陆离的胸膛，而正常人心脏被捅了一个窟窿是绝对没法活下来的。
可惜的是陆离不是正常人，甚至不能说是一个人。
这一点，亚索知道，安妮木木知道，陆离自己知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知情者。
没有人可以理解一个没有心脏的人怎么能活着。
陆离在风暴平原上死了又死，最终还是没死成，连他都不能理解，更何况刘缪。
刘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陆离的胸膛，极力说服自己接受眼前这一切，因为他更为惊恐地发现明明被一刀透体而过的胸膛已经没有血再流出，伤口竟也已经愈合，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陆离持剑而立，整个人看上去和之前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说：“生命本来就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他常常用这句话说服自己，此时也试图用这句话说服对方。
刘缪闭眼深吸一口气，表示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他说：“你居然晋入白银了。”
陆离视察体内，感觉到自己体内经络更为强大，期中蕴含的真元也更为雄浑，于是他点头道：“是的。”
他说的很平静，似乎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刘缪向后走去，站回到自己的关刀旁，犹豫了片刻，还是提起了刀。那短瞬的思考中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离开，他不想和一个杀不死的怪物打，哪怕对方境界很渣。
但看向身边关刀的时候，他还是提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如果此时在面对一个比自己整整低于一个境界的敌人时选择了避而不战，自己在修行一途中无论如何也走不远。
刘缪拳头捶在覆盖自己身体的铠甲上，感觉到这件宝物的生硬，瞬间又生出了强大的自信。
原地陆离看着一身是血的西门，有些担忧地指着少年横跨整个胸口深可见骨的伤口，问道：“暂时死不了吧。”
后者说不出话，只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陆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已重新提刀的刘缪身上。
他说：“你可以死了。”
这句话很嚣张，刘缪听着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这样的话通常是强者对弱者说的，而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刚破入白银领域的少年有什么资本说这样的话。
尽管月华剑回到了他手中，但实际证明这把剑在一个白银四阶的手中依然不足以威胁到自己，更遑论你一个还没在白银领域站稳的孩子？
他不相信，所以他先出刀，想要验证陆离的这句话。
这一刀依然从远方挥出，比之前那一刀不知快上多少倍，刘缪的手臂加上关刀将近一丈长，却不再向之前那样欺身而进，他的身子依然停在原地没有向前，所以来的只是刀势。
陆离却看着他摇头道：“你怕了，虽然你躲在一副龟壳中，但还是没把握能挡下我的剑。”
刘缪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刀势斩去。
但他心中却没有否认陆离的这近乎嘲讽的话，因为他确实有点害怕。
这个境界低微的少年，不仅拥有永恩的剑，还有一条很难杀死的命。
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也确实可怕。
奇怪的是，说完这句话的陆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脸色瞬间苍白，神色萎靡到了极点，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便会倒下。
但他的眸子很亮，看着这破空而来的一刀，目光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陆离手中剑斜挥而出，用的是守势，若旁边有人观战只怕都会以为他这一剑只是为了防守。
以虚弱之躯指剑齐眉的陆离确实是为了挡这一刀，但同时也出了一剑。
剑身挡住了刀势，而剑光去了远方。
此刻是白天，没有月亮，却有月光。
清冷的月华，起于剑尖，月光即剑光。
没有什么速度能胜过光，所以当刘缪看到这片光的时候，他已在光芒的照耀之中，换言说，他已中剑。
刹那光华过后，刘缪面带惶恐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周身，他的身上没有伤口，守望者铠甲依然完好无损，甚至衣服上一个破洞切口都没有，莫名不安的他放下了心头的恐惧，重重舒了一口气，在他吐气的时候，从鼻端喷出了血雾。
他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忽然觉得身体有些热，像是有团火烧在五脏六腑之间，他低下头，肥大的手指扣着自己的喉咙，想催吐体内那炙热的火源。
下一刻，他吐出了一堆粉红色的秽物。
那是破损的内脏！
明白了一切的刘缪惊恐地望着四周，喉咙发出呃呀不清的字眼，随即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不过很快便没办法再动了。
虚弱无比的陆离看着远方的尸体，冷笑道：“你若不披着一身龟壳，我那一剑最多把你变成一个残废，你又怎么会被盔甲活生生震死。”
说罢，他一屁股坐在地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还真是险啊。
辛亏这一次剑没有像以前那样，把自身的力量完全榨干，让他留了一分力气挥出这一剑，不然死的就是自己了。
然后他回想方才孤注一掷挥出的那片剑光，喃喃道：“这便是刘城主当日提到的月影剑术么？”
这时一个无比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死了？”
陆离转头，看着西门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嘴唇，道：“死了。”
西门闭起双眼，淡道：“很好。”
许久的沉默之后，那双眼睛才缓缓睁开，但只撑开了一半，不知道是因为畏惧阳光还是实在没有力气。
他轻声道：“我要死了。”
陆离心一紧，道：“这不好笑。”
这确实不好笑，所以西门没有开玩笑。
身上的刀伤从右肩划至左腹，几乎将他整个上半身一分为二，胸膛间的伤口肋骨清晰可见，肺叶也有多处破损，是被刘缪后续的刀势搅烂。
当时处在假死状态中的陆离不知道，在这一刀之前，西门在对方的小天地中，受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千刀万剐，那时他的血已将近流干。
刘缪虽然在那致命一刀中稍稍收势，没有立刻取走西门的性命，只是想让他在自己的羞辱中慢慢死去，没有刀下留情的意思。
陆离怔怔地看着满地鲜血，道：“不会的，不会的，你怎么这么容易就会死？”
西门咳出一口血，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虚弱道：“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他娘的老天还真是不公平。”
这句话他是咳着说完的，但是没有再咳血，似乎无血可流。
他的呼吸开始沉重，眼睛渐眯将闭。
从北方刮来一阵寒风，虽是晴天，但依然刺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