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能怪陆昼一惊一乍,实在是吴遗这个名字,在京城的年轻一辈中,影响甚大。吴遗是为数不多的三朝元老,当年金榜题名的榜眼,据说本来凭他的才气,状元是囊中之物,不过他性子实在是太过迂腐,最后只能屈居第二。
按照他的辈分和资质,官拜一品绝不是问题,但是他做事不知变通,而且常常在朝堂上驳斥皇帝的话,让皇上下不了台。饶是如此,被三提三贬,吴遗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朝堂之上。每一年的科举考试,吴遗都是主考官,无数金科学子都从他手中挑选出来,送入朝廷的。
如果得到了吴遗的青睐,那么在科考时必然能够如虎添翼,锦上添花;可要是被吴遗厌恶,那么哪怕是日后封侯拜相,都会被他咬住不放,着实头疼。
敲了敲门,陆昼喊了声母亲,好半天之后,才听见陆老夫人回应了一句“进来吧。”
推门而入,只见陆老夫人和衣坐在床前,正翻看着手里的一本旧书。
“吾儿,你来啦。”陆老夫人脸上没有什么病色,满是和蔼和慈爱的模样,朝陆昼摆了摆手,“来,当娘身边来。”
坐在了陆老夫人身边,陆昼闻着母亲身上淡淡的皂粉香,心里难得地平静了下来。
将手里的书合上,陆老夫人摩挲着黄旧的封面,语气中颇是感慨,“昼儿,你可还记得这本书?”
“记得,儿念的第一本,就是它。”
一边说着,陆昼的视线落在了封面上苍劲有力的两个字上。
藏言。
藏纳天地百姓之声,言明五帝玄黄之名,吞吐不尽,浩荡不息。
这本书不过短短十卷,每一卷陆昼都能够倒背如流,从开篇的“民以生为死,以死为生”,到最后的“却话巴山,道天有异象,星宿流转,长久不息”,每一个字都能够铭记在心。这本无名的残卷,伴随着陆昼整个少年生涯。
彼时,他也曾问过陆母,别人都是读那些圣贤大传,自己为什么要背这本无名书。陆母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回答。
陆老夫人慈爱地看着他,问道,“昼儿,你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吗?”
“孩儿不知。”
陆老夫人抚摸着书页,喟然长叹,“它是你父亲的亲笔书,也是留在世上最后一丝联系。”
看着陆母脸上的追忆,陆昼哑然,看着那本藏言,眼神变得复杂。父亲对陆昼来说,始终是一块缺失的地方。陆昼是遗腹子,在他生下来之前,陆父就已经离开了人世。陆母那时候年纪已大,对于陆昼的要求比别人家的孩子都要严苛,陆昼也十分早慧,从来都不会给家中惹麻烦。
每每看着别人一家享受着天伦之乐,陆昼也会十分羡慕,想象着如果父亲还在世,或许家中就不会没落至此,自己也不用每天穿着华丽的绫罗,肚子却饿得咕咕作响。那时候他最讨厌的就是新年时候,家中总会为外面的贫苦人家施粥赠药,换来百姓人的交口称赞,殊不知陆家为了这一时风光,节衣缩食到了什么地步。
陆母常常说,他是陆家飞出的雏凤,总有一天要飞上枝头,一鸣惊人的。可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够飞得了多远,他的肩膀上实在太沉重了,早已让他失去了飞翔的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