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开着车,奔驰在去往G县的路上。
八年了,自从离开,沈念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每个月按时寄钱回家。当年,为了哥哥的工作,父亲的话和母亲的跪,深深的伤了沈念的心,让她觉得,父母曾经的付出不过是为了以后的回报。在他们的心里,女儿永远是外人吧?否则又怎么会让她舍弃了自己的幸福,去成全哥哥呢?
八年了,G县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县城,随着旅游事业的兴起,这个小城像平遥古城一样走起了复古路线,高楼只是在县城城外矗立。
为了开发旅游资源,政府将城内的古楼重新修葺,并将与之相邻的四条主街道进行了规划,如今,街道地面是一米见方的青色方砖,泛着幽幽的光,两面都是古色古香的房子,淡绿色的琉璃瓦,突出的灰色的檐头,黄色或红色的木质小门,雕刻精美的窗格,再加上红色的宫灯,老街显得更加朴质而厚重。
父母的家,就在这些老旧的房子里。
哥哥已经在县城中心为父母买了房子,可是父母亲不愿意。
当然,这些都是哥哥絮絮叨叨和她说的。
她没有给父母打过电话,父母似乎也没有想起要给她打电话。就这样,亲情疏离,一晃多年。
父母住在北街,那是距离开辟为旅游景点最近的街道。
这条街,同其他的路一样,是青石板小路。
而再度踏上这条青石板路,已是八年以后的今天。
这条青石板路啊,曾留下她多少童年的回忆。
还记得那一年,她刚上一年级,父亲和母亲牵着她的小手,把她送进了离此不远的学校,她哭着不进去,母亲说,念儿,学校里有很多小朋友呢,还有很多书,爸爸妈妈也最喜欢读书的小念儿了,于是,自己就含着眼泪乖乖的进了学校,只为了母亲和父亲喜欢;
还记得那一个冬天,雪下得特别大,白茫茫一片,雪有半尺厚了吧,自己根本走不动路,是父亲,将小小的她背在背上,风里雪里把她送到学校,那时候,父亲多么年轻啊,风华正茂;
还记得那一年,她生病,医生开了很苦的中药,她喝一口几乎要吐一口,为了让她吃药,母亲将准备给哥哥做冬衣的钱拿出来,买了好多的糖,为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糖,自己忍着苦,坚持喝了一个月的中药,而那个春节,哥哥没有新棉衣穿;
后来啊,也是在这条青石板路上,父母亲将她送到门口,送到车站,送她去远方上大学;
再后来,就是八年前了吧?自己那么决绝的离开了家,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青石板路,不知道那时候,父母有没有在身后注视着她;
。。
自己不是曾那么的怨恨多父母吗?为什么重新踏上这条路,想起的却都是那么温馨那么幸福的场景?
走到父母的门口,沈念忽然不敢伸手去推门。近乡情怯,大概就是此时的心境吧?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满头白发的一位老妇人出现在门口。
是母亲白一平。只是,眼前的母亲还是记忆里的母亲吗?
记忆里的母亲美丽,温柔,因为是一名音乐老师,母亲永远是沉静的,贤淑的。记得母亲最喜欢在阳光里给沈念唱歌,样板戏,京剧,晋剧,歌曲,母亲没有一样不精通。在小时候艰苦的岁月里,母亲也总是哼着歌做饭,补衣服,做缝纫。沈念记得,为了贴补家用,母亲每晚要在缝纫机上做一百多副手套,一副手套挣一毛钱的加工费。那时候,和着缝纫机声音的永远是母亲的歌声。
沈念八年前离开母亲的时候,母亲不过五十出头,没有白发鲜有皱纹,可是八年后,站在面前的母亲却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身体消瘦。
沈念的眼泪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转。
看到沈念,白一平怔在门口,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看着沈念,然后,就朝着院子里喊,老头子,快,快,快出来,念儿,念儿。。有点语无伦次。
一阵脚步声,父亲沈建北从屋子里小跑着出来。
沈念喊了一声“妈”又喊了一声“爸”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白一平用手背直抹眼泪,拉着沈念的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沈建北也赶紧拿袖子擦了擦眼睛,说,这天气,风大,眯了我的老眼,一平,快点让念儿回来呀,外面多冷。说着,他回转身将棉布门帘挑起来等着沈念,像是沈念是极其重要的贵人。
进了屋子,沈建北一会倒水,一会拿糖,一会又削水果,茶几上已经摆的满满的了,都是沈念最爱吃的东西,大白兔奶糖,薄荷糖,酥糖,红枣,西瓜子,冬瓜子,苹果,香蕉。。母亲说,你爸啊,每天都念叨着不知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家里总是放着你最爱吃的零食,就怕你哪天回来了没的吃,经常是放坏了就再买回来放着,这一放,就放了八年哪,现在,你总算是回来了。。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又来了。
沈建北推推白一平,说,这么高兴的日子,哭什么呢,咱家念儿不是回来了吗?快,快给儿子打电话,让他也赶紧回来,带上贝贝,沈念都没有见过贝贝呢。我,我去买菜,做饭,做念儿最爱吃的土豆焖牛肉。
一边说着,一边去推电动车,刚出门便又折回来,说,我忘记拿车钥匙了,一平,钥匙在哪呢?白一平嗔怪的摸了摸沈建北的衣兜,不是每次都在这里放着吗?沈建北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有点昏了头了。可是隔了几分钟,沈建北又在院门外喊,一平,给我送一下钱包,我忘记拿钱包了。
看看你爸今天,诶,老糊涂了。白一平一边说一边将钱包拿起来往门外送。
沈念却忽然觉得泪腺再也阻挡不住汹涌的眼泪,也许,这些年,是自己错了。
没多久,沈思也开着车带着妻儿回来了。
其实,嫂子沈念是见过的,是哥哥的同学,两个人从高中起就谈恋爱,当年哥哥为了要见嫂子,常常让沈念当保护伞,当然,哥哥没少给她买好吃的。只是后来沈念老家后,哥哥结婚时沈念借口外地出差没有回家,连小侄子出生她也只是封了五千元的红包给哥哥,并没有回家。
看到沈念,哥哥跑过来紧紧的抱住她,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此刻,哥哥哭的就像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
这个妹妹,是沈思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就怕她被欺负,小心的守护着,细心地呵护着,直到她长成漂亮的女孩,却没有想到,最终还是把她弄丢了。这一丢就是八年。
沈思始终不明白妹妹为什么忽然离开,从此只是寄钱,却从不回家。他打电话问过,沈念找出的所有借口都是忙,一年忙,两年忙,年年如此,沈思觉得妹妹一定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可是,沈念从来不说。问爸妈,爸妈也是一问三不知。
当听到妈妈打电话说妹妹回来的时候,沈思都有点不相信,然后就是向单位请假,给妻子打电话让回家,去幼儿园早早接儿子,然后,一刻不停的开车往家赶。其实,父母家离自己的家并不远,开车用不了十分钟,可是,沈思恨不得一分钟就到,他恨不得一眨眼,沈念就站在他面前。
当沈思看见沈念时,便大步的跑向沈念,然后,把沈念紧紧的抱在怀里,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此刻,沈思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那么凶狠的流下来。念儿,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吗,我们都快想你想疯了。
沈念也紧紧的抱住哥哥,泣不成声。
已经开始做饭的沈建北和帮厨的白一平悄悄地抹着眼泪,这个女儿,他们以为永远的失去了,是的,那个时候,当沈念离开家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就知道,沈念是在记恨他们对哥哥的偏心。身为父母,他们想的比孩子多,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能有好的归宿,可是,既然男朋友家不愿意有沈念这样的儿媳,那么即使真的嫁过去,也未必会幸福。所以,当年他们选择让沈念离开顾西凉,或许,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儿子,但还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沈念。只是,这样的话,他们不能说,即使说出来,沈念也会觉得不过是狡辩。
现在,沈念回来了,当初的一切,说与不说,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回来,就意味着所有的都已经过去,不必再旧事重提,伤了感情。
那一天,是沈建北家最开心最热闹的一天。火锅泛着热气,清香氤氲在空气里,和着一家人快乐的碰杯声,连外面的寒冷似乎也被融化了。
沈思说,念儿,爸和妈这些年一直不肯搬家,总说怕你回来找不到他们,现在,你回来了,他们就放心了。说完,沈思看看爸妈,又说,爸,妈,念儿回来了,你们这下可以搬进新房子了吧?
听到这里,沈念又脆弱的流眼泪。原来,这个世界上,我并不是孤独一个人,还有你们,始终守护着我,即使八年来我对你们做的那么无情无义,你们仍然无怨无悔。当所有的人都离你而去,只有亲人,不会将你抛弃。
原来,我是那么深切的爱着你们,只是因为太过介怀那些以为的伤害,所以,就这样以为的恨了,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其实,你们对我的爱,我对你们的爱,从来不曾因为那些伤害而减少。
世事总是凉薄,曾拿生命来爱的那个人,也不过转瞬天涯,只有父亲母亲,只有兄弟姐妹,即使曾心存芥蒂,依然爱你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