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四十
刘秀女回到家里，轻描淡写地向母亲汇报了这次去县城看晚会的经过，当然她有隐瞒，在吴青峰家里睡觉的事一字未提。母亲从女儿的表情里已经看到了一切，她不需要女儿的坦白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女儿沉浸在甜蜜的感觉里，仿佛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忽略了母亲失落而恼怒的眼神。母亲心里隐隐作痛，傻呀！她默默地这样念叨。事已至此，母亲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唯有祈祷女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会给她以后的人生带来幸福。母亲有一种挫败感，她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想起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想起女儿小时候的乖模样，她怀疑眼前这个刘秀女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儿，怎么这样任性，把自己的忠告当成了耳旁风。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刘秀女父亲，刘秀女父亲说你这是更年期症状，怀疑这怀疑那，竟然怀疑女儿是不是自己的，都快得神经病了。
刘秀女母亲说：“我的女儿怎么就不听我了？”
刘秀女父亲说：“她是你女儿，她也是一个独立的人，她有自己的观念和想法，你就是喜欢安排人，她的人生你安排不了，她也不会接受你的安排。其实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总觉着女儿的事就是我们自己的事，女儿的任何事情都应该经过我们的把关和许可，这样我们才能放心。我们以为这是为女儿好，是为女儿负责，是天经地义的，义不容辞的。有时候我也反问自己，我们是不是有些霸道，女儿乐意我们这样吗？”
他握住老伴的手，说：“女儿长大了，我们放手吧，不要再做劳而无功而又不讨好的事情了。”
刘秀女母亲说：“她不该是我闺女，她既然当了我的闺女，我就不能不管。我不怕她不高兴。”
“可是她不听你的。”刘秀女父亲说。
刘秀女母亲说：“不听也要管。”
刘秀女父亲说：“你如果非要管不可，你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别和她吵架。”
这天晚饭后，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乘凉，刘秀女手机响了一下，刘秀女正要查看，母亲突然伸手把手机抢了过去，说：“我看看几点了。”
刘秀女知道母亲是要看她的短信，她向母亲要手机，母亲不给，说：“有什么好消息吗，我倒要看一看。”打开手机，短信的内容是：“亲，我想你。吴青峰。”
母亲冷笑了一声，把手机还给了刘秀女。刘秀女羞得面红耳赤，赌气回屋去了。
刘秀女父亲知道老伴儿做得过分，低声埋怨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刘秀女母亲说：“我这是火力侦察。”
刘秀女父亲说：“你这是窥探别人的隐私，是犯法。什么火力侦察，你把女儿当什么了，她是你的敌人呀？”
刘秀女母亲说：“你猜那短信写的是什么？”
刘秀女父亲说：“我不猜。你也别说，我不听。”说完站起来走了，把刘秀女母亲一个人晾在那里。
接下来的几天里，刘秀女和母亲进入了冷战状态，不和母亲说话了，母亲和她说话她也不理不睬，就像没听见，一切大小事情都请示父亲，照父亲说的去做。她尽量避免和母亲单独相处，一旦父亲不在，屋子里只有母亲和她两个人的时候，她立刻躲出去。母亲在她身后大喊：“我是老虎，我要吃了你呀？”她也不回头。
这样一段时间之后，刘秀女母亲觉着很没意思，就像被选下来的村委主任，有种失落感，特别是她看到女儿对爸爸言听计从，而把她这个当妈的当成一个多余的人，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她警告老头子，说：“你一定要头脑清醒，认清我和她这场斗争的实质，这小丫头片子敢公然和我对抗，，是有外人在背后撑腰。”
老头说：“你这说的是哪和哪呀，驴头不对马嘴，现在你们娘俩走到这个地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如果认识不到自己的问题，不改正那种强横的作风，她就会从感情上疏离你，甚至恨你。别人家的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而你的闺女和你是仇人，你看着办吧。”
刘秀女母亲说：“我可告诉你，你不许在女儿面前数落我的不是，趁机损害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离间我和她的关系。”
老头说：“你的形象都让你自己毁掉了，不要埋怨别人。”
私底下刘秀女父亲劝刘秀女，说：“你妈她没有坏心眼，总以为你是她女儿，什么事情都应该为你把把关，只是方式有点欠妥，你不要记恨她。”
刘秀女说：“我知道。”
父亲说：“你也知道你妈的性格，说一不二惯了，我一辈子都是让着她，你也应该主动和你妈和好，给她一个台阶下，不要让她下不来台。”
刘秀女说：“嗯。”
尽管刘秀女答应了父亲要和母亲和好，可是她依然不和母亲说话。母女俩就像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其实刘秀女早已把对母亲的不满忘记了，她从来就没有仇恨母亲，她不和母亲说话是怕母亲问这问那，干涉她和吴青峰的交往。她表面上好像不高兴，背地里却在偷偷地笑呢。她正在利用这段时间频繁地和吴青峰联系，吴青峰来小卖部送货，又和她偷偷地见过几次面，两个人感情迅速升温，几乎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只是母亲不知道而已。
刘秀女觉着这世界正在发生变化，山川田野花草树木都变得比以前美好了，像是自己的老朋友，能随时随地和自己交流感情。有种冲动犹如岩浆一般在她身体里涌动，让她想唱想哭想嚎。晚上睡不着，她突然感觉应该写点什么，写什么呢？还没来得及多想，脑子里就蹦出了一首小诗，她拿起手机摁了上去。
只有好奇
没有虔诚
那是一次不期然的朝圣
没有香火
没有祷告
没有颂歌
没有唱经
我的心在狂跳
你的血在奔涌
那一刻
我们领悟了世界
绽放了生命
写好以后，刘秀女觉着还应该有个题目，想了想，觉着这个题目还是交给吴青峰来写，那样才叫心有灵犀，于是就发给了吴青峰。
吴青峰正和林宏图他们在一块喝酒，哥几个都已到了半醉状态，正在漫无边际地神侃，上天入地、南极北极，像孙悟空的筋斗云，一翻就是十万八千里。外人根本听不懂，也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但是他们还是争着说，乱糟糟的，一会儿叫哥，一会儿喊弟，次序都理不清了。吴青峰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看到了刘秀女发来的短信。他看了几遍，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让林宏图看，林宏图说这好像是诗，读不懂。大家都围过来看，有人说像诗有人说不像诗，因为诗对他们来说比火星还要遥远，暂时还没有探测它的打算，也就对它没有多大兴趣，又聊起了别的。
吴青峰觉着应该给刘秀女写个回信，表明短信已经收到了，他想了一会儿，写了四个字：“什么意思？”发了过去。
刚发过去，刘秀女就发了过来：“你猜。”
吴青峰问她：“那里抄来的？”
刘秀女回复：“哈哈哈。”
吴青峰又问：“是诗吗？”
刘秀女回复：“哈哈哈哈哈。”
他们用手机聊了一会儿，直到接住“晚安”两个字，吴青峰才放下手机。
弟兄们已经东倒西歪，林宏图又邀请大家唱歌去，一群人就徒步向林宏图的歌厅走去，一路上大喊大叫，路人都躲着他们。走了没多远，老黄就蹲在一个墙角吐了起来。吴青峰上前为他捶背，刚捶了两下，感觉自己胃里翻江倒海，还没来得及蹲下也吐了出来。紧接着其余几个人也都跟着吐了起来。一对晚上出来散步的老夫妻看见有一片人蹲在这里呕吐，还以为是食物中毒。忽然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儿夹杂着腐臭味儿飘过来，才知道他们是喝高了，老两口赶忙掩鼻躲开。
几个人吐过之后，继续踉踉跄跄向歌厅走去。老夫妻在背后议论，老头说这些年轻人这样随便吐在大街上就走了，真不像话。老婆子说他们既糟践自己又糟践别人，何苦呢。一路说着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