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无人自荐,杜义正待点将,不想这时南宫寒竟先于他起身请命,愕然之余一时间亦是两难起来。
南宫寒是他看重之人,这种九死一生的差事,实在不想遣他前去。
在他看来,南宫寒不过刚授以千人将之职而已,以前从未领过千人作战,这种时候是断断不会主动请命的,可是没想到出来的却偏偏是他。
至此杜义心中不免暗暗后悔,心想早知如此,当初直接点将多好,或者哪怕刚才抢先一步也好,也不至于酿成这骑虎难下的局面。
有心想要拒绝,可是将领请命,如果不允便有轻视之意,恐怕反为不美,也只能寄希望于还有其他人出来竞争,他再从中选择。
想到这里,杜义便朝其他三人瞧去。
可是众人默然垂首,便是半分请命的意思都欠奉。
事已至此,纵然杜义心中哀叹不已,也只得点头道:“既如此,那就由南宫负责断后吧,你们三人且先下去准备撤军之事,我再对南宫交代一番。”
待三人出了营帐,杜义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已经领命断后,安慰的话我也就不再多说,只是你以前尚未有过领军千人的经历,这次又事关重大,我便少不得多嘴一句,我且问你,你主动请命,是否对断后之事心中已有所算计?”
从杜义答应让他领军断后,南宫寒的思维便陷入混乱之中,变得忐忑起来,以致连众人道别离帐都是魂不守舍的下意识拱手回应。
毕竟,请命是一回事,而请命被答应下来,变成事实就是另一回事了。
众所周知,以千余人抵挡上万人来袭,无异于以卵击石。面对这种性命攸关之事,若说不心慌才是自欺欺人,因此尽管他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其实早已翻江倒海。
这时听到杜义问起,南宫寒压下心中恐惧,道:“有了一些想法,不过还不太成熟,待卑职回去后再把计划思虑周全。”
杜义点点头,也没有多问,道:“既然你已有所计较,我也就放心了,此外可还有其他要求?”
南宫寒想了想,道:“还请将军准许卑职到时便宜行事。”
“这个当然,”杜义应承得极其爽快,“既然让你断后,我便不会再过多干涉,其他呢?有什么需求没?除了到时让我出兵配合,其他的我都可以尽量答应你,你也知道,十余万民众,不容有失。”
“嗯——”南宫寒略一沉吟,道:“箭矢多多益善,至于其他的,待我回去好好合计之后,若有需求再来向将军讨要。”
杜义再无他言,俯首写了一道手令,将手令和领兵的印信一起交给他,让他自行去军需官处领取物质。
回到营帐,荆武见他满腹心事的走了进来,问道:“南宫大哥,怎么这副神情?”
南宫寒将事由说给荆武知道,并告诉他自己领命了断后之职,本以为荆武会和自已一样变得心情沉重,却没想到他竟然满脸兴奋之色,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讶然,问道:“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荆武嘿嘿一笑,“来到军中迟早都有这天,况且大战才有大功,我还就指望着这日呢,这样才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这得多粗的脑线?南宫寒听得心中发愣默然无语。有心想告诉他再过几年天下就要大变,此时就算封侯拜相又有何用,到时候还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可是这种泄露天机的话又怎么能够说出,他只想做一个融入这社会的平凡人,并不想被当做能窥破天机的异类。
再看荆武一脸兴奋的神情,也觉得就让他一直这样憧憬着开心下去,未尝便不是明智的决定。
而且细一思索,荆武说的似乎也没有错,如今身处乱世军中,怎么可能平平淡淡等待退役?既然如此也唯有迎头而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自己三个月来杀敌几百,按理应该早已看惯生死,居然还没有他看得透彻,南宫寒自嘲一笑,却又黯然起来——
大战一触即发,生死难料,心底一直不敢触及的后世父母此刻又萦绕心头。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从自己的失踪中恢复过来?
南宫寒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因为害怕触及心底最深处的父母,还从未问过荆武的家况,于是问道:“小武,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啊?哦,还有家慈弟妹三人,大哥你呢?”
南宫寒总是避提家事,此时忽然问起,荆武心中不免诧异。
“我么——”南宫寒顿了一顿,找了个最适合的答复,“我在这里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荆武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
说完的南宫寒亦是呆呆出神,随后从被褥下将这三个月领得的财物取出,道:“我在这里无亲无故,军中也无处花销,这些钱财带在身边只会碍事,你拿着托人带回去补贴家用。”
荆武再三推拒不肯接受。
南宫寒道:“小武,我们领军断后,万一匈奴真的追击而来,少不得要迎难而上,到时候我等……唉,你就当是给家里最后的帮衬吧。”
言已至此,荆武只得接了下来,道:“多谢大哥。”
南宫寒见他收下,又从怀中掏出手令,道:“你现在去看看军中是否有人往你家中那边托运货物,也好顺便搭送回去,顺便领人去把箭矢领了,按每人三壶领,领九万枝出来。”
这么多?荆武虽然心底惊异,倒也没有质疑,接过手令便朝帐外走去,只是心想,大哥要这么多箭矢,是要把人射成刺猬么?
等到荆武出去,南宫寒仰躺床上抚摸着胸口的玉佩,想起自己后世父母,眼泪再也忍不住的顺着眼角流下……
※※※
翌日。
天色微亮便传来了集合军队的鼓声,南宫寒连忙草草穿上衣裳,帐外有人通禀道:“南宫大哥,将军召你帐中议事。”
南宫寒应声答应,吩咐另一床的荆武道:“我先去大帐,你去集结好队伍。”
来到中军大帐,其他三位千人将已经入坐,待南宫寒见礼后坐下,杜义便起身焚香请出发兵之节。
这么快?四人对视几眼,皆知大战将临,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请节完毕,杜义坐下沉声道:“根据探马回报,匈奴大军很有可能明日便会朝云中进军。”
南宫寒等人方才见他请节,便猜到局势肯定已经迫在眉睫,因此闻言并未骚动,只是静静等待下文。
只听杜义继续道:“由于百姓物质甚多,拖家带口,行进速度缓慢,故此必须今日午时之前便开始往云中城撤离,这样才能在明天日落之前赶至云中。匈奴虽然携带辎重,不过行军速度比之百姓肯定要快,更要预防他们闻讯派遣精锐来袭,算起来,我们也只是比他们多了半天时间而已。好了,你们速速下去准备吧,吃完早饭就先赶赴武泉县城。”
杜义注意到南宫寒自听闻匈奴明日便要发军后就一直垂首不语,等其余三人退出帐外,轻咳一声,道:“怎么?南宫害怕了吗?”
南宫寒从沉思中醒转过来,道:“卑职并无畏惧,卑职方才在思索应对之策,故而失态。”
杜义点点头,示意他有什么话继续说。
“卑职想再向大人讨要几天口粮以及几桶火油。”
杜义从他索要的物质和昨日的要求很快就明白了他大概要干些什么,对他这大胆的计划惊讶不已,不过也没横加指责,只是道:“你有几分把握?”
对杜义的放权不干涉,南宫寒深为感激,道:“与其被动应战,不如主动出击,若是事不可为,卑职也不会兀自逞强,将军但请放心。”
杜义呵呵一笑,道:“你能有这般计较,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就开始提笔书写手令。
南宫寒想了想,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还得清楚自己的对手才是,问道:“不知将军可知这次来袭的匈奴究竟是哪一部族?又由何人领军?”
杜义摇摇头,“今上为了削弱匈奴势力,数年前在草原强立呼韩邪子孙十五人俱为单于,我也不知这次究竟是何部,斥候也不敢靠得太近,因此未能侦知。”
沉吟片刻,又道:“不过集结如此之快,或许是离边境最近的呼韩邪之孙蒲奴。”
这么多单于?南宫寒惊讶不已,同时又很好奇,问道:“这么多单于,那势力最大的又是谁?”
“呼韩邪之子呼都而斯。”
南宫寒点点头,随即又问道:“蒲奴这人怎样?又是什么性格?”
杜义摇头不知。
从杜义这里得不到太多有用的情报,南宫寒微微有点失望。如果能够稍微了解对方的性格之类,便能从中猜测出对方的一些行为,自己也就可以做出相应的布置,不过现在……
哀叹片刻,又振作想道,打铁终须自身硬,又何必执念于此,只要准备周全,未必就不可一战,况且,匈奴对我的行动一无所知,我以有心算无心,便先胜他一筹。
如此一想,顿时斗志昂扬。
这时杜义已经写好手令,昂首间恰好瞧见南宫寒那充满斗志的眼神,心下不免喜忧参半,一方面喜他有勇有谋,另一方面又忧他此去凶多吉少。
微微一叹,按捺下心中的情绪,将手令递给他道:“南宫,既然你决定主动出击,我也不便再过多说,唯有预祝你马到功成。”
南宫寒接过手令,道:“卑职定不辱使命。”
杜义叮嘱道:“你自行算计路程,估摸着匈奴追击不上我等时,便可退回云中。”
南宫寒点头表示知道。
杜义此时亦不知再说什么才好,看着他默然片晌,最终只是化为一句“且自珍重”。
南宫寒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杜义的声音,“别忘了我在云中等着给你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