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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内务府郎中庆宽伺候慈宫,颇见信用。有一日,德宗因慈寿要送礼,乃告庆宽曰:“我要送太后寿礼,汝为我备之。”庆乃打四个金镯式样呈进,谓:“皇上要送老佛爷(清宫信佛,内府称太后曰老佛爷)寿礼,四个镯样,请旨要那样,即打那样。”太后曰:“我四个都要。”庆举以回奏。德宗问:“四镯须价多少?”庆曰:“值四万。”德宗曰:“岂不是要抄我家了!”(传闻德宗私蓄四万,存在后门钱铺生息。今言抄家,与此语似相印。)此一事也。庆宽办理太后六旬万寿庆典,设有庆典处,所有应用器物,均由其包揽,殆尽抬价居奇,从中取利。且其气焰咄咄逼人,旗人多忌之。嗣有满御史密奏庆宽家藏御座,举动不轨,及诬其身家不清等事。奉旨派敬侍郎(信)查办,余与溥倬云充承审司员。德宗召见敬侍郎,必欲置之死罪。累日查无实据,我告侍郎曰:“查办必须情真罪当,不能杀人媚人。”过几日,上又召侍郎曰:“汝言庆宽无罪,吾不疑汝,难道汝之司员尽靠得住耶?”侍郎曰:“臣所派司员二人,均系京察一等记名之人,何能信不过他?”德宗又曰:“他果无罪,难道算不得他违制耶?”侍郎出告余,余曰:“违制例应革职。若办到革职尚可,余外则不能奉诏。”后乃举其门口设下马石,谓非郎中家所应有,作为违制,照例革职覆奏。摺久不下,旋军机张文达出来画稿,余密问之,张曰:“不要作声,顷已派中堂前往抄家矣!”抄数日,得银三千余两,他无违禁之物,而庆宽遂以落职了案。后太后重复训政,庆宽不知如何作用,又部选江西盐法道。此又一事也。大概清宫家法极严,太后待德宗不少假借,而{曰}御之徒伺候意旨,播弄是非,不免积成嫌隙。观上列两事,所谓两宫不和,固不无影响,然其确实可指者,亦只德宗要重办庆宽数语而已。其余则得之传闻,究亦迷离惝恍,不可捉拿也。

中东之役,翁文恭独主战,诸名士实怂恿之,盖狃于拘获大院君已事,不肯让步;且以海军可恃,疑李文忠为卖国。然文忠揣势量力,心知其不可战,而口不能言。虽严旨督责,褫去黄马褂,拔去三眼花翎,而终屹然不动。朝士固甚喧嚣,而群帅贪功,亦跃跃欲试。吴清卿自请出关,乃雅歌投壶,风流自赏,未战而兵溃。日兵步步深入,海军又歼于刘公岛。丧师辱国,十倍甲申。甲申虽迭遭败衅,而谅山一战,法兵亦被重创,马江战舰虽亡,而法大将孤拔,闻亦为炮台流炮所毙。议和时,故未及赔款也。此役海陆两军俱败,李文忠亲到马关议和,几为日人主战党所狙击。裹疮定约,赔款二万万;割台湾及金、复、海、盖四州县。后因俄、德、法三国仗义执言,以日本系岛国,不能占腹地,而金、复、海、盖始复为我有,辱孰甚焉。自是而德租胶州湾,英租威海卫,俄租辽东半岛,法租广州湾,不数年间,相继而起,盖列国亦狃于均势之局,几成瓜分,虽不与此役相属,何非此役阶之历耶!

中东之战,日兵直逼奉天。警报时至,京师震动。朝士之主战者,纷纷搬眷出京。余以实缺一等人员,无弃职舍去之理;老母亦意在持重。同乡多视余家眷行否为进止。时南皮张文达管部,并兼军机。余于画诺之余,密探消息,文达微有指示,余遂决计不动。旋和议成而心安。当时实亦冒险也。

甲申时之清流,甲午时之名士,皆翰苑高才也。论者谓当时军机大臣若能收罗之,则群才不生怨望,未有不安然就范者,何至激成中法、中东之战哉。人或疑此言为锻炼周内,不知履霜坚冰,天下事固有发端甚微,而贻祸至不可测者。君子所以贵知几也。

甲申之役,推倒军机,实即革命之导火线,而皆翰林院之人为之也。戊戌政变,则以进士举人为之。范围愈广,则变象愈亟。噫,其殆有天意欤。

庚子拳匪乱后,厉行新政,拟将中国旧法,逐渐变更。至丙午之夏,袁项城以直督入觐。时余正入京候简。端午桥以闽浙总督留京不行,待袁来共议立宪,费尽营谋,改授两江总督。盖是时中国始发见“立宪”二字也。

两宫垂帘,枢务以恭邸领之。诸大臣中,择一二人为主笔,余则仅供参赞。其后进者,谓为打杂军机,拟稿而已。盖不如是,则意见纷歧,纪纲不肃。部院情形,亦大率类是。主笔即当事之意,人或竟以当国目之。光绪初政,文文忠(祥)、沈文定(桂芳)当事。文殁则宝师继之。沈殁则李文正(鸿藻)继之。景尚书(廉)、王文勤(文韶)、潘文勤(祖荫)、翁文恭(同),先后入直。王、潘旋入旋出。至甲申,则以礼亲王(世铎)代恭邸,并令醇邸参预大计。余则全体罢免,易以额尚书(勒和布)、阎文介(敬铭)、张文达(之万)、孙文恪(毓汶)。不数日,许恭慎(庚身)以前充领班章京,谙悉体例,亦入直办事。张年老而阎旋退直,孙文恪便当事。嗣许殁,徐忠愍(用仪)入焉。甲午,朝鲜事起,先令翁文恭、李文正参预军事。冬间,额张出,即令翁、李入直。旋恭邸复起。孙因病自请开缺,文恭、文正复当事,刚相国(毅)继额而入直。丁酉,徐忠愍出,钱侍郎(应溥)、廖总宪(寿恒,后升尚书)更迭入直。戊戌夏,文恭被黜,旋而恭邸薨逝,复召王文勤入直。时同直为刚相国(毅)、启尚书(秀)、廖尚书(寿恒)、裕尚书(禄)。八月政变,荣文忠以直督到京,即令入直;裕尚书出任直督。己亥十月,廖尚书退直,以赵尚书(舒翘)继任,其时刚相亦颇用事。庚子,拳匪倡乱,载漪袒拳弄柄,奴视枢臣,暴戾恣睢,枢廷几为之蹂躏焉。乘舆西狩,文勤一人随行,荣文忠随由保定奔赴陕西行在,即命入领军机。诸大臣陆续至,礼邸遂改任他差。和议成,勒办祸首,启秀在京正法,赵舒翘在西安赐自尽。事平回銮,军机不以亲贵领班,即以文忠任之。余丙午到京,文忠已逝,庆邸继文忠领班,而鹿相国(传霖)、瞿相国(鸿机)、徐尚书(世昌)为之辅。枢廷略具规模,然而庆邸已明受馈送矣。辛酉之后,亲贵蜂起,纪纲尽弛,枢政益歧。吁,既灌以往,吾不欲言之矣。李文正当国,虽不免有偏执之议,而风裁端整,视事谆恳。余时到部未久,即颇蒙其青睐。张文达名士风流,颇有不羁之概,然其久历封疆,饶有识解。中东之役,渠正管部,余于私宅画诺之余,谈论时局,颇多感叹,盖知其不得志然也。老成典型,至今有余恋焉。

鹿文端丙午时,与瞿、徐同直枢廷。三者之中,以文端为最无权,两耳重听,人不免以伴食视之。其实文端由牧令起家,煞有经验。余候简在京,约三个月,时往谒之。门庭冷落,余每到辄纵谈不倦。尝太息谓余曰:“中国百姓太愚,中间这一般人又太刁,如何得了!”余归而告人曰:“大家笑鹿中堂,虽做过外官,其实外官之事,亦不甚了了。今观其所言,何等了了!”盖当时风气日非,虽有老成人,亦供人狎侮而已。

翁文恭美须髯,风采奕奕,忠君体国,尤喜汲引人才。甲午主战,丧师辱国,无可讳言,然其时圣眷犹未衰也。恭邸复出,深资倚任,亦谓英雄不以成败论耳,爆直逾四年,戊戌四月罢免。八月政变,刚相谓其曾经面保党人,褫职交地方官严加管束。是严谴只因面保党人,被人谗毁。况所谓政变者,不过出诸一人之口,变究未成;群儿作戏,虽变亦何能通?文恭即未去位,岂肯与闻其事耶。至谓两宫之间,不善调护,不无离间嫌疑。然文恭身为师傅,处难处之地,尽有难言之隐,亦即有可原之心。文恭于宣统时,明诏开复,追予谥法。今者国事已矣,此等莫须有之言,正不必剖辩是非,徒乱人意也。

余于翁文恭之侄孙夫廉访(斌孙)为同年,然于私宅未尝一谒。且文恭于余在京时,从未到过吏部,亦并无堂属之谊。一日因查办仓案,堂司各官群集仓署,文恭独于稠人中,趋而与余言,甚致殷勤之意。余得京察记名后,逾年未简放。文恭屡言之于恭邸而未得,当缘简放官缺,虽由军机大臣公同进单,而拟放何人,须由领衔之亲王开口,他人不能预也。有一日,建昌府缺出,文恭在毓庆宫先奏。德宗谓:“今日建昌府缺,请简某人。”故召见。军机进单时,不待恭邸开口,便由御笔圈定。余谢恩后往谒,文恭具道抱屈之意。余曰:“此皇上天恩也,何敢不感激!”文恭悚然致敬。后因徐忠愍与人私言当日原委,余始知文恭汲引之力,固煞费苦心也。

徐忠愍为吏部侍郎时兼军机,于部务却稍可主持。人极通达,与余最相得。余当时颇露圭角,徐告人曰:“是不可干以私者也。”甲午战后,余颇急乞外,而徐以班次在后,爱莫能助,时常道歉,其情固甚可感也。余出京后,渠于丁酉出军机。拳匪之役,与许侍郎(景澄)、袁京卿(昶)同罹于难。和议成后,始行昭雪,追予谥法,浙人目为三忠。无妄之灾,不能五天道,宁论之慨也。

王文勤人极圆通,人以琉璃球目之;然其扬历中外,老成持重。任吏部侍郎时,判事敏决,满腹精神。庚子拳乱,渠适在军机,以白发老臣一人,相从西幸,备极贤劳。余丙午到京,见其老态龙钟,视乙未在天津节署见时,风采顿减,然忧国之意,溢于词色。且对余言:“大家皆抱怨老太太(指孝钦言)。汝须防老太太一旦升天,则大事更不可问。”言下盖别有感慨也。

余到京时,初未识荣文忠。文忠为昆师母之从兄,风度翩翩,饶有才干。光绪初元,任工部尚书。步军统领,当时已铮铮有声,嗣因事镌职。有一日,在宝师处听剧,与之同席而坐。钟杰人同年以闽语问余曰:“这一个山查是否续燕甫?”(两淮运使续昌)余曰:“不是。续燕甫我见过。”荣文忠亦用闽语答曰:“汝们说福州话,我们亦会说福州话。”杰人乃问其贵姓台甫,渠以荣禄号仲华对。余知不妙,遂移往他坐。后数日,昆师告余曰:“荣仲华告我,汝与杰人以福州话唐突他。”余曰:“杰人问这个山查是否续燕甫。山查者,闽人指红顶言也,并非谐谑。”师闻之大笑。后在师处屡相见,渐渐往来。嗣文忠起复,任西安将军,回京尚以口外羔皮桶见赠。盖以“山查”二字,遂订交情。其实文忠之先人为闽副将,后以总兵殉粤匪之难。时文忠尚幼,寄读于饶提督(廷选)家,即林赞老之岳也,故于闽人感情加厚。余出京后,以雪泥之隔,并不与之通信。戊戌政变,文忠以直督入军机,从容弭变,保全实多。拳乱西行,趋赴行在,维持大计,煞费苦心,朝局赖以底定,厥功伟焉。丙午到京,惜不复见,为之怆然。

昆师性耿介而好臧否人物,尝谓余曰:“福箴庭(锟大学士)岂有此理,昨日在朝房,竟骂人曰麻烦(麻烦即累赘之意,京城土语)。似此伧夫口吻,如何做得中堂。”余闻之悚然。盖当时朝纲整肃,京官体制固一毫不苟也。又尝讥恩中堂(承)曰:“汝看恩中堂,凡事都说是照例。他做中堂,本是照例;即其面目,亦是照例。”盖嘲其方面,田田庸庸,得厚福也。细思之,不觉失笑。

满员以笔帖式为正途,其由科甲出身者甚少。部院堂官,不尽皆科甲人员,其中人才之杰出,亦有可指者,前所云荣文忠即其一也。又有吏部广少彭尚书(寿)事理通达,风裁峻整。其兼任内务府大臣也,每见其入宫门时,群阉严惮,不敢正视。在部时,与余亦甚相得,惜相处不久,旋薨于位。及今思之,尚有余慕也。

溥倬云(兴)为主事时,与余同部且同差时多。后升尚书,以病免。余简建昌同时,户部郎中有(泰)亦放陕西知府,其兄玉岑尚书(良)告人曰:“近日放两知府,舆论皆为朝廷贺得人。”又为之说曰:“官阶道尊而府卑。然朝廷实重府而轻道,谓府独当一面,可办事也。”此说虽非杜撰,宝师曾与余言之,其实亦慰藉语耳。后礼部应诏,保荐人才两人,余与焉,领衔者即尚书也。

端午桥官工部时,与余多同事工程。后由霸昌道,不十年游历封疆。丙午夏,余到京,相见于庆邸,初几不相识,后乃告余曰:“隔别多年,君竟留须矣(余四十二岁到建昌,路人谓太守为年轻,特于接印之日留须)。当时君记名,我尚未记名。君记之否?”盖自夸其已为总督也。旋渠改督两江,余简放苏州,竟成属吏矣。然总督驻扎江宁,而苏州则在苏抚范围之内,尚少直接关系。故渠在任,有盛行赂贿之名,而余则一毛不拔,虽未邀其青眼,却未曾稍有龃龉也。渠少颇不羁,自为满人,偏诋满人为不肖。鉴赏金石,颇负时名。惟其热中太甚,倒行逆施,知进而不知退。自调直督罢斥后,仍求四川一差,以为再起之计,致遭惨杀,死事不无可悯。然平心而论,不得谓非自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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