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四九九二年六月初四,陵中。
陵中城坐落渝山之上,渝山则位于龙江与支流交汇之地,占据天险,山势绵延千里,起伏不定,依山势而建的陵中城自然不像坐落平原的中州龙城那般横平竖直,规整有序。
陵中城内,除去几条游龙般盘旋而上的大道,余者皆是曲折幽深的石阶巷弄。而城中建筑多是借地势而成,极尽巧妙,房屋楼阁与道路错落交织,若非常年生活于此,很容易迷失其中。
离开街道,转入一道蜿蜒向下的石阶。
这里是内城,石阶两旁的庭院楼阁多是世家权贵的产业,草木森森,在路旁符纹路灯洒下的洁白光辉映照下,景物并不显得杂乱,反有些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的别样雅致。
临渊不动声色地前行,嵌着金属构件的长靴踩在青石阶梯上,清晰利落的脚步声荡出许久,隐隐有回声萦在不远的檐宇间。
至始至终,石阶上便只有临渊一人的脚步声,但临渊的目光却渐渐冷冽。
看来,对方应该是个极善隐匿的高手……
这里还是内城的地界,附近不少世家权贵派来看护产业的守卫力量,更有刑律司的人四处巡视,一旦冲突很有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尤为重要的是,石阶两旁草木繁盛,分布着世家权贵的产业,若是对方遁走其中,很难追击。
等到外城区域再说……心中暗自决定,临渊沿着石阶不紧不慢地向下。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大道出现眼前,不远处,沿大道往下,一道与长长城墙相接的高大城楼耸立,城楼之上数十名披坚执锐的军士正在值守。
没有盘问,临渊径直穿过城楼下高大的门洞,沿宽阔的道路向下。
经过几道曲折,见城楼已看不到此处,临渊突地加快脚步,回声隐隐响起,却有一丝凌乱。
临渊突然加速向前疾跑,先前似乎回声的声音也突地急促,最终与临渊的脚步彻底割裂开来。
临渊目光冷冽,右脚脚掌着地,身体以此为轴向后急转,左臂光华闪烁,一支枪支被他稳稳握在手中,符纹之力自手掌间涌入镌满符纹的枪身,手指毫不犹豫扣下扳机,枪身淡青色的风系符纹以及淡紫色的雷系符纹倏地亮起,三枚子弹几乎瞬间飞射而出,一枚萦着淡青色光华的子弹隐隐在前,一枚火花四溅的子弹稍后,最后一枚萦着淡紫色光华的弹头,周围隐隐有丝丝雷电游离闪烁。
三枚弹头呈品字形呼啸而去。
从转身取出枪支射出子弹,只是一瞬,紧接着,临渊左脚倏地后撤,左脚脚掌猛地点在地上,身体借力向前疾奔。
几乎同时,符纹之力在第二符纹脉络间流转,无数淡青色的活性元素微粒受到激活外放的第二符纹力场吸引,聚集在临渊身边,在自腿部喷涌而出的符纹之力引导下化为道道风流,围绕着临渊的身子,将迎面的空气悄无声息地排开,使临渊奔跑起来几乎感受不到来自空气的阻力。
不过一两息,临渊脚下生风,三枚弹头也不出意外地击空。
不说视线不明,临渊本就没有刻意瞄准,就算敌人站在明处,有心闪躲,枪支也是很难击中人的。
萦着丝丝细小雷电的弹头击在铺陈街道的石砖上,雷电倏地绽裂,爆出一道明亮的白光,瞬息湮灭,却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扬剑直指。
四五丈的距离,瞬息而至,左臂守护光华闪烁,枪支隐去,鹰扬剑突地出现在手中。
外侧坚韧的剑锋迅疾斩下,对方横起长剑,轻描淡写地挡住。
“你是来杀我的?”临渊眉头微皱。
“不是。”对方不紧不慢地答道。
借着路灯洒下的光,隐隐可见,对面是一名二三十的青年。
鹰扬剑身微偏,借着惯性贴着对方剑锋迅速下滑,对方微微一愣,临渊左脚同时微微后撤,待到鹰扬前端横起的锋刃已滑到对方的剑刃之下,手腕扭转,鹰扬剑身随即转动,内侧锋锐带横刃的剑锋面向对方,横起的锋刃正好将对方的剑刃挡在上方,同时微微后撤点在地上的左前脚掌猛地用力,狠狠地踹向对方。
青年的剑被鹰扬前端横起的锋刃高高架起,招架不及,只得疾步后撤。
见青年退得及时,丝丝符纹之力自脚底涌出,引导周边早就躁动不已的风系元素化为风刃激射而出。
青年略显狼狈地侧身,风刃射偏,击在青石铺就的路面,留下一道分明的白色印痕。
“谁让你来的?”
“无可奉告。”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未免太过倨傲,尤其是在鬼鬼祟祟尾随人后被发现的情形下。
临渊眉头轻蹙,就要挥剑再战。
然而,阵阵哄乱的窸窣声却在这时响起,街道两旁杂乱无序的房屋巷弄间,一道道身影沉默着涌出,影影重重。
“被包围了?”
临渊心下疑惑,左臂守护光华闪烁,枪支握在手中,凝神以待。
自己最近应该没有得罪什么人……先前的青年也就算了,总算是有所眉目,而这些人,这般阵仗……
出乎意料的是,街道两边涌出的人似乎并非一路,非但没有迅速扩散开来将自己与青年包围,反而是泾渭分明的聚在一起隔街对峙。
街道右边,一名一身玄色劲装的冷肃青年,蹙着眉头从临渊和青年的脸上扫过,然后转身向后,冲着一名面有刀痕的中年微微躬身。
“不是我们的人,也不像是侯老三的人。”
“两位这是怎么说?”
中年人越过冷肃青年,站到众多下属之前,敞开的衣衫下裸露的胸膛刀痕交错,平淡出声,眼眸开合间,气场不弱。
临渊了然,早听闻陵中城南蛇鼠成窝,不想今日竟撞见两支地下势力大动干戈准备火拼,似乎还是被自己与青年的战斗引出来的。
“你们的事我不关心。”临渊紧紧地盯着青年。
“我们的事你们最好别管。”青年眉头颇不为意的微挑。
街道两边的人群霎时骚动,临渊将鹰扬剑收回守护的储物空间,抬起枪支,目光越过准星打在青年身上。
注意到临渊的举动,骚动的人群,以及人群中似乎打算出言诘难的人都渐渐沉寂。
青年满不在意的脸上也不由浮上一抹肃然,然后一闪而逝。
枪支并不少见,但枪支的威胁却并不怎样。
虽然可以快速击发,子弹的飞行速度也很快,并不怎么消耗体力,但弹头的体积太小,受到元素力量的增幅较于弓箭来说弱了许多,而且因为子弹是被机械击发,飞行角度比较固定,攻击方式缺少变化,用来不声不息的偷袭还算不错,若是正面对敌,很容易被针对。
毕竟,掌握符纹之力的剑师便有不少的手段挡住、躲避或者改变子弹的轨迹。
临渊平静地扣动扳机,枪身淡青色的风系符纹闪耀,一枚萦着淡青色风系元素的子弹飞射而出。
子弹的速度很快,直如电光火石,但青年却毫不慌乱地侧身避开。
临渊不以为意。
剑师的身体素质通常不错,尤其沟通御使体内的符纹之力时,有过针对感知方面的特殊训练,感知往往也很敏锐,常规的射击是很难击中人的。
何况……对方很可能不仅仅只是一名剑师。
临渊手指跳动,连续扣动扳机,一枚萦着雷花和淡青色细小风流的子弹接连自枪膛飞射而出。
青年眼眸微眯。
枪声虽然急促,但他听得清楚,是两声。
可是,两发子弹,依旧这么直来直去的攻击手段,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先前交手虽然只是片刻,但对面的小子应该不是那种一发不行就两发的人才吧。
不对……刹那间,青年目露惊异。
本是前后飞射而至的两枚子弹,竟然在来到青年身前不远的地方撞击一起。
利用风系元素,增幅第二发子弹的速度,使其撞击在第一发子弹之上,两枚子弹的飞行轨迹经过撞击之后,已根本无法判断。
根本没法躲!
青年脚尖点在上,身形迅速后退,右手前伸,五指张开,符纹之力自掌间喷涌而出,无数浅黄色的土系元素受到符纹力场的吸引,在充沛的符纹之力引导下,瞬间聚成一枚三尺见方,三寸厚,表面裂痕分布仿佛龟甲般的土盾。
土盾生成的瞬息,两枚撞击后飞行轨迹已然改变的子弹一枚击在土盾左下,一枚击在土盾右上。
击在左下的雷系子弹轰然绽裂,雷光四溅,土盾表面炸开一个拳头大小的坑,却并没有被穿透。
击在右上的风系子弹呼啸着钻进土盾,却最终被改变了轨迹,贴着青年的身体向外飞出,速度大减。
而下一息,由土系元素聚集而成仿若实质的土盾倏地分解,无数浅黄色的土系元素四下弥散,渐渐淡去。
时机,分毫不差。
青年面色微松,以符纹之力引导受吸引的元素能量凝结成近乎实质般的状态,以他目前对元素的掌控力,也顶多只能维持两息时间而已。
毕竟,物质的构成是以元素组成的稳定结合态物质颗粒为基础的,而剑师操控的元素却是活性极高,极不稳定的游离元素单质。
而以活性极高的游离元素单质在瞬间排列重组,构成真正稳定状态的物质,以他目前的程度还做不到。
心念一转,青年面色微变。
刚刚的声音有些不对,在子弹撞击在土盾之上的时候。
之前一直跟在临渊身后,将自己的脚步声伪装成临渊脚步的回声,便是仰仗他自己极其敏锐的听力。
子弹撞在土盾上的时候,隐约间是伴有那么一声枪声的。
而且,以这种方式将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对面的小子难道会傻傻的站着,什么都不做?
所以……第三枚子弹一定已经被击发!
可是刚刚尽力催动符纹之力流转第二符纹对土系元素极具亲和力的脉络间,虽然成功引动符纹力场,吸引大量的土系元素能量,那部分符纹组织却陷入了短暂的疲软状态,虽然只是那么几息,但目前根本就没办法再重新凝聚一枚土盾来抵挡攻击了。
没办法了,青年心念微沉,驱动符纹之力在第二符纹尚未疲软的部分符纹组织间流转,符纹力场外放,风系元素受到吸引迅速聚集,青年手中长剑猛地上扬,符纹之力沿着剑锋喷薄而出,数十道细小锋刃瞬间聚集而成,呼啸而去。
接着,符纹之力在心念的控制下涌入左臂处的守护,守护之上淡黄色的土系符纹脉络倏地亮起,霎时,一枚与方才相差无几的土盾再次浮现青年身前,只是相比之前,却显得单薄了些许。
风刃群中,叮叮的撞击声响起,却并不响亮。
青年心绪微沉,因为没有发现子弹到来的时机,风刃群仓促间发出,与子弹接触的时候风刃已开始渐渐解体,抵挡的效果不佳。
接下来,就看守护的吧,虽然由守护镌刻的符纹凝聚出的土盾较自己发出的逊色一些。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子弹击在土盾之上,失去动能坠落,土盾渐渐解体,青年下意识地就要移步身右,目光却注意到,临渊的枪口已经指着那里。
这精准的预判……确实很适合用枪。
不过,天策书院战将系前几的人物,有如此精确的预判似乎也并不怎么让人奇怪。
临渊没有扣下扳机,扬了扬枪口,转身离去。
小看了这小子……青年无奈一笑,看来只好到此为止了。
不过貌似,本来就没想把他怎样吧。
青年收剑入鞘,兴趣缺缺扫了一眼街道两边对峙的两拨人,也转身离去。
碍事的人都离开了,中年人冷然看向对面人群之前的一名身形削长,仿佛竹竿般的高瘦中年。
“侯老三,听说你靠着你那风骚的婆娘和小姨子攀上了陈家的高枝,在青衣巷过得很滋润,如今却还盯着我的这几条穷巷,吃相未免太难看。”
“骆长风……你不是也有个长得挺标致的女儿么,若是眼红了,送给七少爷,陈家也会对你看顾一些的。”
“哼!你那些不要脸的勾当老子做不来——老子手下几十号人就指着身后这几条街巷,你打它们的主意,当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
“自然是——不给。”高瘦中年眼神阴鸷,冷笑出声。
“那就别怪老子刀快!”
话音未落,隔街对峙的两方哄然发动,仿若洪流出闸,浪花般撞击一处,刀影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