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黄胜迎接塔公主上了车，独自向罗十三一人告别。
澜山湖畔，垂柳倒映，翠鹂嘤嘤。
黄胜面润如玉，如炬的目光注视着罗十三，向他再作告别。
罗十三斜视着车内的公主，心里黯然惆怅，对黄胜道：“我没别的要求，一路照顾好她就成。”
黄胜道：“放心罢，这是我的职责。我们走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罗十三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已经把廖庆谟得罪个彻彻底底，这个官十有八九是做不成了，故骗笑道：“我啊，想暗访当初受害的乡民们，将肃顺纵容官兵的来龙去脉调查个清清楚楚，有了这个切口，方能入题。”
黄胜点了点头，品思地说道：“可行。罗隐士，你没有被廖庆谟的人认出来吧？”
“没有。”
“那好，这我就放心了。”黄胜上了马车，压低了帽檐儿，且将脸蒙住，“有了线索，第一时间禀告六爷，万不要孤身犯险，打草惊蛇。一切自有恭王安排。”
“再见。”
马车，渐行渐远，尚有有翠鹂追逐作伴。车窗处，塔凌薇深情地回望自己，罗十三放眼看时，湖水正浓，几片残云浮生。没什么可留恋，她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是罗十三。
“十三，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哪？”进叔不知何时跟来，立在一旁随之哀叹。
“唉，舍不得呗。”罗十三细细品味着与她嬉戏共处的时光，虽短，却是人生第一遭，无比怀念，不能忘怀。
“舍不得也没辙儿，你知道昨儿把她气成什么样不？”李进喜幸灾乐祸地道：“你倒好，一走了之撇得干净，人家塔公主和老范那头牛杠了半个时辰，就差扇嘴巴子了，若不是李老爷子出来维持，扇了范满洲两个耳光子，那公主可要找恭王评理去了。”
罗十三道：“无怪范满洲缺弦儿似的找我比武，合计着找我撒气来了。”
“公主说了，你罗十三太窝囊。以前要是受了欺负，说你都是第一个站出来的，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现在你可倒好，借着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脑袋，每次遇到凶险都像老鼠似的找地洞窜进去，于主仆，你不成体统；于姻缘，说你不配。总之一句话，她说你变了！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一丝不挂。”李进喜见罗十三脸色愈为难堪，便更加好奇地追问道：“我说你和人家公主以前到底干过什么勾当？合计着人家上赶子追你，你倒好，不温不火，人家现在被气走了，你不去追么？傻呆呆站在这里，他不受用啊！”
“因为我不是罗十三……啊不，我我……”罗十三被说得真情急涌，险些吐了真话，“我的意思是说我真的配不上人家公主，不管她是不是正统或后封，我想我没有能力让她过上比在恭王府更好的生活，那只是在害她。”
李进喜真为他捉急，“那你们的婚约是怎么回事？”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不是我甘愿。”罗十三说的这句倒是真话。
李进喜道：“你的意思是说人家儿公主情愿跟你这二溜子？”
“嗯。”
“去你的罢！”李进喜很瞧不起他这出，“你装甚么啊——我问你，在认识我之前，你到底是做什么的。”略有责问的语气。
“卖房子的啊，……不不，是……是杀手、是杀手。”罗十三神情淡定地说：“恭王让杀谁咱就杀谁，绝对不眨眼。”
“就你这德行？”
“怎么啦？”
李进喜笑嘻嘻地道：“你用八卦掌拍我一下呗？”
……
“等什么哪，拍啊。”
罗十三被逼无路，只胡乱遮掩：“我身体不好，不能强用功力。”
李进喜心里早已嘲笑他千万遍，罗十三是什么人，自己还不清楚？“我就说恭亲王瞎了眼找你去办差，塔公主也瞎了眼能看上你。十三，这事儿可全都怪你啊，本来咱们四个人高高兴兴地去赴任，现在可好，走的走散的散，你得罪了知府不说，还得罪了韫儿，你说吧，咱俩现在是回京呢，还是回京。”
罗十三道：“进叔，我不服气。”
“怎么啦啊？”
“你知道么，就是咱俩先前捡到的那块石头，就是李光荣身上的那块鸡血石，你知道他的来历么？”
李进喜摇摇头表示不知。罗十三续道：“那石头可是当今皇上赏给肃顺的，应该特别值钱。”
“真哒！？”李进喜乐得蹦高叫好，“那石头红得如血，我早就应该想到它是件儿宝贝了，只怪咱出来得太急，不然拿到琉璃厂那找个老办手来鉴定鉴定，开个好价，但不要紧，只要有了这个东西，就够咱玩几年了！——十三哪，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到底要瞧瞧皇宫里的物件有多值钱。”
……
“丢了。”
！！！
“什吗！？”
“丢了。”
“你再说一遍！”
“被廖庆谟抢了，”罗十三不好意思地说：“我拿那玩意儿假扮肃顺的儿子被廖庆谟识破，所以就被抢了。”
“你！！……”李进喜真想一拳闷死他、一脚踢死他、把他捏成泥人、剁成肉馅。当下恨得牙关紧咬，四肢舞蹈，怒发冲冠道：“皇帝御赐！皇帝御赐啊！我的祖宗，那玩意儿怎么好丢呢，你丢了也不能丢鸡血石啊！燕京烧烤，西洋大菜够咱们吃多少年啊，够咱俩叫多少次局啊，你怎么说丢就丢呢！——好你罗十三，罗十三你真行！如果兄弟反目成仇，统统赖你！”
“你什么意思啊？”罗十三愈听这话愈变味儿，诘问道：“合计着你跟我在一块儿，只是为了钱不成？说好的‘只为兄弟战今生’的，怎么，兄弟我犯了丁点小错，你就不能容忍？海涵？大度一些吗？你还是不是男人？你那么怕穷，干脆进宫做太监好了，吃喝不愁，还有克扣钱，哪里来的好事！”
“你嘲笑我家族！”
“呸！你全家都是太监，你爹你爷爷全是太监！”罗十三骂人歹毒，不留丝毫余地。
苦得李进喜欲哭无泪，怀想起自己的爷爷，最为光荣。对，他是一个太监，但他做了大清历史上第一个和皇帝共并肩作战的太监，这是寒门有幸，值得表彰，万不可被人拿来看作笑话！所以，李进喜第一反应就是要和他拚命！你死我活，不在话下！
罗十三看进叔眼睛都绿了，心想这老家伙又要和自己打一架不成？上回是在河边，这回是在湖边，可自己依旧能赢他！不在话下！所以，罗十三暗地里早就握紧了拳头，也不使八卦掌，为了先发制人，遂率先出击。一拳闷去，却击了个空，原那进叔不和想自己一般见识，躲到一处拿眼睛瞥着自己。这下更火了。
“大老爷们有种来干！你躲什么呀？”
李进喜道：“真就像你说的，我们一家都是太监，打不过你，躲还不行？”
“娘希匹的，让你躲，你给我躲，”罗十三抄起破鞋朝他掷去，也许是气得手抖，愣是没击中。李进喜不堪被人辱骂，捡起破鞋飞还给他。
这一击，正正中的！
罗十三的脑门被挂开了花，清晰方正的浪沙鞋底印赫然在目。李进喜对此还满怀歉意，毕竟这辈子没打过人，总被人打，这回这还是头一遭，所以心跳不止，生怕真坏了二人情谊。可罗十三不领这个情，这也是头一遭被打，而且是进叔打自己，反了，当真反了，就凭进叔这秃顶的损样儿都能狠狠地打自己一巴掌，那自己真成了吃软饭的二溜子了。
罗十三心存报复心里，又怕打不过他，径提起手掌来，恐吓于他：“妈了个巴子老子一掌拍死你好不好？”
“你骗人！”李进喜害怕地回道：“你根本不会劳什子八卦掌，你统统都是骗人的！——你这辈子只会骗人混饭过活营生，我最知道你了！”
罗十三听了更加不爽，作惊天回骂：“老子就算要饭乞丐也比你太监娘娘腔来得爷们！”
李进喜心里不堪重击，居然哭了。
秃顶少年，佝偻脊梁，外加老泪纵横，真真可怜！
罗十三趁机骂妈妈爹骂爷爷奶奶和过问祖宗十八代，一口气全部完毕，甚觉神清气爽，额外怡人。但不知哪里骂得太攻心，竟然导致进叔口吐食物，将一早吃的干粮全吐出来了，味道太臭，恶心不堪。连忙排斥道：“滚滚滚！少在这熏老子。就你这种太监出身户，也只配吃这些五谷杂粮的玩意儿！——奴才！——改不了****！——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