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再入城
多年前，孙成在赵有福家的那次喝酒，自己是发言的主角，也喝得酩酊大醉，下去转路的时候，见着城市的霓虹闪烁，一阵眩晕，也就吐得一踏糊涂，掏肝抠肺。那时吐得孙成眼泪都流出来了。含着眼泪，孙成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哎，深圳不接纳我，我却肥了这里的草。’’一句是：‘‘哎，深圳呀，我的伤心之地，今生我再也不会来了。’’没有人问他，也没有人跟他打赌，他完全是自言自语。
那以后的第二天，孙成就回林家村了，还是当他的林家村村长。在那以后的言谈中，他不再主动提起‘‘深圳’’这两个字，别人提及的时候他也刻意保持沉默。也许除了他自己和赵有福、赵玉杰以外，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由来。
那时在农村种土地还得交公粮统购，还得交农税提留，还在强制执行计划生育政策，这些都象差事一样压在基层干部肩上，得罪人又出不了成绩。那时逐渐有大量的村民外出务工，上面又要求不能荒废土地。孙成便和其它村干部联系人把抛荒的土地种了，种不完，就自己和其它村干部接过来种。土地的面积是有限的，种不同的粮食的产出也是有限的，该用的种子、肥料和农药还得用，该付出的管理还得付出。要不然，你欺骗了土地，到头来收成便会欺骗了你。
林家村的土地不是平原大坝，尽是些沟壑梯田，尽是些斜坡块地，不适合机械耕种，翻一寸土还得靠牛犁锄挖，干着庄稼活也累。遇着天雨合适还有点赚头，要是天雨不适，还要从其它行业补农业的亏空。用打工赚来的钱寄回家补贴农业不荒土地，这已是林家村好多人算过的账。世代以土地为生，生生不息的林家村土地咋到了这一代就亏本了？没有人细究答案，有人说是现代工业物价抬高了成本，没有人争论这个问题，反正不划算就往务工的外面跑。
后来取消了各种农业税款，这让村民欢喜了一阵子，可适龄的务工人还是要往外跑，因为地域经济发展的水平不一样，在远方城里挣的钱还是比守土地强。用脚的方向投票比用嘴说的更有信服力。没有税款征收，计划生育政策也形成了自然规律，没有人愿意去多生超生让子女跟着自己受罪。这样孙成们这些基层干部的作用被弱化了很多。孙成想离职，只守着自己那份土地图清静，可没有人接手。年轻人都往外跑，年轻的干部培养不起来，基层的年轻干部要断层啦！有人这样感叹。
那时孙成的儿子孙再勇长大成人了，没有读书，也就只能去务工，也打探着去深圳。孙成没有反对，也没鼓励，也没给出一丁点儿建议。心中却在骂道：‘‘狗东西，全国那么大，你为什么偏选深圳？没用的东西，成心跟我过不去啊！哎，子大不由父啊！父子难同心啊！’’
孙成心中气归气，却又无法表露出来，表露了那不是昭然若揭嘛。那时儿子前去了，正好家中刚安了有线电话，也要向家中报个平安，平时也要问候一下。那时孙成一见是0755深圳的电话区号，电话也不接。而是喊道：‘‘勇儿他妈，儿子给你打电话啦，来接电话。’’
孙再勇的妈赵有菊知道孙成不接电话的原因，好几次都说：‘‘你就接一下电话咋的？怕那边传过病来啊。’’
孙成常压低声音说：‘‘别的电话我接，那里的电话我不接，不争气，没用的东西。’’
孙成不接电话，也不会走远，而是在旁边转悠着假装找什么东西，听儿子母子俩的对话。有时赵有菊也会按下免提，就是要让孙成听听从深圳传来的声音。
孙再勇在深圳的务工也不如意，进建筑工地又没体力，进工厂又嫌太约束人，最后由熟人介绍去给别人卖菜。听着儿子不如意，孙成心中有些暗喜：‘‘嘿嘿，吃亏了吧？老子都没拿下来，走我的老路了吧，还是转场吧，我的儿子！’’
孙成不接儿子孙再勇从深圳打回来的电话，最初赵有菊怕影响父子关系，还撒着谎，就说没在家。撒谎的次数多了，包不住了，赵有菊也向儿子说了实情。有时孙再勇打电话回来，要是赵有菊没在家，孙成见了就挂，孙再勇再打，孙成就再挂，或者干脆把话柄拿开。也有孙成上当的时候，孙再勇借别人的手机打回来，不显示区号，孙成接了，听见儿子的声音，马上也挂了。
孙再勇听不到父亲的声音，听不到父亲的建议，也急，便在电话中和母亲有个约定。那次电话铃声响了，孙成又叫赵有菊去接电话，自己又跑到一边去了，赵有菊按了免提，音量也最大。孙再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爸，我知道你就在电话旁边，也能听到我的声音，你想过吗？你不接电话，我是什么样的感受吗？亏你还当过兵，亏你还是老党员，亏你还当了十几年村干部，就你不接电话那素质，你早就该淘汰啦。我了解过，当初不是深圳抛弃了你，而是你抛弃了深圳，你为什么跟一个城市过意不去？为什么跟一个地名过意不去？为什么跟从这里打回的电话过意不去？你太落伍啦，你是该受淘汰啦，你好好想想吧，我是会在深圳发展的……’’
那天晚上，孙成失眠了，是儿子的话语刺激了他吗？还是过往的回忆释怀了什么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不久，孙再勇打电话回去说他务工的那家菜市铺老板要盘出去，他准备盘下来，可人手又不够，得要爸妈过去帮助。赵有菊首先答应了，说：‘‘我也辛苦大半辈子了，成天脸朝黄土背朝天，也没挣出个家业来，还没见识过城市的生活，我是要来的。’’
孙成还在犹豫。赵有菊说：‘‘你去不去我们就不免强啦，你还是在家守我们那些土地吧，万一有人偷了咋办？’’
‘‘谁说我不去？！真是的。’’孙成有些不高兴。
再次踏进曾经走过的土地，再次踏进曾经两次离走的城市，孙成食言了，有些激动，又有些羞愧难当。稍作休息，城市生活的节奏渐渐提上日程，帮儿子进莱、选菜，称斤两，找钱币，繁忙着，紧张着，而又默默着。渐渐地淡忘了过去，淡忘了农活，熟悉了送菜的人，熟悉了买菜的人，熟悉了城市的方位，熟悉了街区巷道，不会象初来时常走错了路。
直到过了很久，林家村的三兄弟才知道孙成又来到了城里，也请到家里去做客。孙成每次都显得很忙，要不是主人三番五次的请，他也不会前去，毕竟不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再说儿子的生意也忙得很，抽不出多的时间去闲散。每次吃完饭，说几句话，孙成就要匆匆走人，以他的话说：这虽然没有老家干农活苦累，但竞争的压力却会让人感到窒息。
几年下来，孙再勇盘算着赚来的钱，说：‘‘爸，妈，我们也去买一套房吧？您们以后就在这里安度晚年？’’
孙成说：‘‘行，有梦想就会有希望。’’
后来他们在莱市铺附近买了一套小产权房。
就在买房不久，受林尚英的影响，孙再勇加入了社区义工队伍，除了定时向社区里的孤寡老人送菜外，也在店铺外设立了免费加气点，还在繁忙里抽出时间去干其它义工服务。
一次喝着小酒，孙成举杯对孙再勇说：‘‘儿子，你是对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堪比一代强，爸佩服你。深圳这是个好地方啊，我们都去多做好事，多作善事，多聚集正能量，哪天做成了优秀，要是入户的机遇也落在我们头上，那离幸福就不远了……’’孙成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