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二流子过关
林家村又有一群人收拾着行李准备南下务工，装东装西的时侯，爹娘总要又一次站在旁边提醒：‘‘把边防证装好了没有哟？！’’
‘‘知道啦，装好啦。’’即将出发的人这样回答着。
不能放在显眼的地方，也不能放在难找的地方，这是别人口口相传的经验。这些爹娘们好多都没去过边防特区，但对别人的经验却牢记于心，儿女们临行前总要这般叮嘱。
其实，在这次的出发队伍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去林家村人理想的务工地深圳。比如那个被村里人背地里称为‘‘二流子’’的傅传中，他随亲戚一直在GD其它城市务工，这次还是去老地方，他就没准备边防证。
火车到了广州停站下车后，随行要去深圳的人背上行李又要匆匆去买汽车票，傅传中本该与这些人分手道别去自己计划去的地方，可这时他犹豫了，也想随这些人到深圳看看。随行的人提醒他没有边防证是进不了关的，也说要是早想去深圳，在家中办一个边防证件也省事啊。言下之意劝他不要去。这犹豫中的傅传中经这些话一激，却来了犟劲，不屑一顾地说：‘‘哼哼，深圳有什么了不起，我不会打你们的麻烦，你们等着看，你们有边防证能去，我傅传中没有边防证照样也能去！’’
傅传中之所以这样说，他是从深圳回来的村里人那里听说深圳分关内关外，进关的地方只有几个固定的通道，有人查验证件，其余的地方由一道蜿蜒在山林中的铁丝网相隔，也有边防兵驻守，大家要去的大多是关内。傅传中想什么事还可以难得住我这个‘‘傅二流子’’呢，想想别人不是说我比狐狸还狡猾，比猴子还敏捷，比泥鳅还顺溜吗？不能因为一道铁丝网丢了自己的名声啊。
其实关于‘‘傅二流子’’这个人，村里的人对他又气又恨又觉得可怜。傅传中是傅天权的儿子。傅传中他父亲死得早，母亲改嫁时要带着他，是爷爷奶奶强行要下来的，算是为傅家留个不改名换姓的后。后来爷爷奶奶也死了，自己就成了光流汉，如无家无口一般。自小就缺乏管束，书读得不多，头脑和手段却鬼精鬼灵的。小时候在村里的山上偷柴偷草偷吃青嫩偷果子，回到村里偷衣服偷米偷面偷鸡蛋。有一点好，那就是不偷钱，那时村里的人穷，钱不多，可有布票粮票啊，他见着这些不偷，并不是他不会用，而是他说在村里只要自己不冷不饿，就别无所求。
长大了，一个乡镇里总有那些好吃懒做与他身世一般的人，就臭味相投地凑在一起。还是有知青在乡下的时候，小小年纪的他就学会了掏别人的腰包，得来的钱反正多半饱了口福，少部分买衣物来进行装扮，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要是经过一番打理，远来不认识的人初次见面一定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却不知他是背后遭人擢脊梁骨的家伙。如今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是旗杆上沾鸡毛－－光棍一条。
以前跟着亲戚在GD其它城市混日子，还是老本行，偷摸拐骗。可亲戚为什么还带上他？一是他得手得意时，亲戚也能沾点光，这是其次。主要是象他这样的人在社会上混过，无家无口，无牵无挂，脸皮厚，不怕死，有胆有识，会说行话，三两下就跟社会的三教九流搭上了关系，亲戚在哪里务工就是扯他作保护伞。
按理这样的人不服天管不服地管，是听不进人话的，可是在林家村他就服一个人。谁？村长林学雨。林学雨教育他，打过他，骂过他，对他说过狠话。小时候他偷过全村人家的东西，就是没偷过林学雨家的，那可以说是惧怕。长大了，林学雨不打他，不骂他，偶尔说教他几句，那就是服。俗话说人恋温才狗恋食。尽管村里人背后责骂他，林学雨夫妇当面背后都责骂他，可是错归错，骂归骂，在外面回来了，林学雨夫妇总能给他饭吃，总能有他的铺睡。
曾经有一次，傅传中来了兴趣想叫林学雨夫妇为干爹干娘。林学雨一口回绝了，说：‘‘去去去！你这狗东西不听话，要是你娃娃改了，认我们是亲爹亲娘我们都愿意啊！’’
有时傅传中也把‘‘战利品’’拿到林家来，无一例外地都被林学雨夫妇扔出了门。
有一次李明秀还骂着他说：‘‘中娃，我跟你林叔对你好，不是要你偷什么东西来‘孝敬’我们，我们不是可怜你，是可怜你死去的爹和爷爷婆婆，还有你那改嫁的娘，我们是想你回心转意，堂堂正正做人。要是你下次再把那外面的东西拿回来，就永远别进我们的家门！’’
傅传中只好把‘‘战利品’’分给别的村民，那是有人要的。
傅传中除了对林学雨夫妇的敬服，对他们家的事也特别勤快，遇到农忙季节，他会‘‘放假’’回来帮林学雨夫妇抢收抢种。林学雨是村里的干部，虽然绝大部分村民认为林村长是一心为公，但总有那些难于执行的政策，要是谁与林村长急，傅传中就与谁急，比林学雨的妻子和儿子还急。这时林学雨又要责骂他不要参与他的事。
有一次，林学雨对傅传中教育着说：‘‘中娃！你就不应该服我管！服我管就增加了我的责任！其实你应该服天管才对，不要去祸害别人，你啥时改邪归正了，就是我一大欣慰事，我管一个村几十年还没管你这个人累，你也应该反省反省了。’’
傅传中拉耷着头说：‘‘林叔，你别急，快了，快了。’’
快在哪里？狗一直在延续着****的本性。
傅传中也买了去深圳的汽车票来到了边防检查站关口，一下车也傻了眼，人山人海的过关人把关口前的广场拥挤得密密匝匝。房子紧挨着房子，哪来什么山林铁丝网？傅传中的手有些痒了，可是他没敢下手，因为他还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不熟悉这里的行情，这是出手的行规大忌。看着乡邻们手持边防证在边防官兵的查验下从验证大厅顺利通过，然后向他挥挥手表示得意的再见时，傅传中又气又恨，真有些后悔这气赌大了。他可不敢在那些大盖帽边防官兵们面前去过多晃悠，以前犯事的时候没少挨大盖帽的惩处。
傅传中只好撤出大厅来到广场上，左右张望一阵子，准备探询怎样去山林，他就不相信他翻不过什么铁丝网。
‘‘师兄，请问从这里怎样去山林铁丝网？’’傅传中向旁边的人问道。
许多人没有理他就径直走开了。
后来总算是有胆大的人答了他的言：‘‘什么师兄？什么铁丝网？’’
‘‘就是围着关内关外的铁丝网。’’
‘‘哦，这我不知道，那你去问他们吧？’’
问了好久，终于有一热心的人指着远处的山林说分开关内关外的铁丝网架在山林中，还给他指了通往山林的街巷。傅传中出门在外第一次给别人道了谢，走向通往山林的街巷。可在街巷中又走错了道走不出去，又是问人才走出街巷来到山林铁丝网跟前。
在山林的铁丝网附近虽然荒芜，却还是有人踩出了小道。关内的应该是边防官兵巡逻踩出来的道。关外的应该是附近一些村民上山踩出来的，或许想翻铁丝网的偷渡客也踩过。傅传中来到铁丝网跟前，只见高达两丈的铁丝网沿山势爬高走低，却没有依傍什么树木，而是附在光滑的混凝土桩上。虽然有几处破洞，却被修补得严严实实，没有象样的工具是弄不开的。最关键是铁丝网顶上还套绕着带刺的铁丝圈，那是难以攀爬的。
傅传中沿着山道继续向山里走，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进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从山上跑下几个躲躲藏藏的人，看来他们也是想通过铁丝网偷偷进关的人。远处也响起了边防官兵巡逻边防线的训练口号声。
原来当天有大型的边防巡逻。傅传中只好跟着下山的人跑远躲在草丛里。待边防官兵的响动远去之后，躲藏的人向他问说道：‘‘喂，你也想从这里进关吗？今天可能是不行了，今天查得严了，看来只能到广场去想办法了，走，走，走，下山，下山。’’
傅传中没有回话，只点了点头。别人都不能，人生地不熟的，傅传中也不逞强，他却走在了下山的最后。傅传中一边下山，一边回望着铁丝网在想着什么办法。偶然间也看见铁丝网上系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请勿靠近，禁止入内。禁止破坏，内有狼狗。
傅传中不怕事，不怕人，却也有一弱点，就是怕狗。因为小时候遭狗咬过，这正所谓：一遭被狗咬，十年怕犬声，更何况这里是狼狗。当傅传中再向前看的时候，他前面的人已走了老远，然后钻街走巷消失了身影，看来他们有人熟悉上下山的路。傅传中只好记着来时的路又回到关口外的广场上，然后问别人怎样过关。
被傅传中询问的人指了指附近好象正要暗中兜售什么东西的人，说问问他们。
‘‘带关，带关，带关。’’
‘‘带关，带关，过关收钱，过关收钱。’’
一些带着粤语口音的低小声音从那边传过来，说得有些胆小和不清顺，要是初来的人还有些听不明白，傅传中在GD呆了些时间，见得也多，还是不费劲就听明白了。傅传中最初在广场上听过这声音，但没怎么在意，他那时一心想着的是怎样翻过铁丝网进关。
傅传中走近那些低声喊话的人问道：‘‘可以让我进关吗？’’
‘‘可以！可以！’’被问话的人热情地回答道。
‘‘怎么说？’’傅传中问道。
‘‘一个人一百，两个人每人九十，三个人每人八十……你几个人？’’对方回答说。
‘‘一个人，这太贵了！’’傅传中摇摇头。
‘‘兄弟，这都是行价，不信你打听打听，最近查得严，我们也不好弄啊，只能混口稀饭喝……’’对方显得很无奈。
‘‘八十！八十帮不帮？’’傅传中语气加重说着。
‘‘九十，最低也九十，少这价我也不做了。’’对方显得失去了耐性。
‘‘八十，就八十，八八八，发发发嘛，兄弟，你我出门在外，以后说不定抬头不见低头见呢，兄弟我手头近来有点紧，以后有机会给你补上！’’傅传中拉起了行话。
…………
好一会儿讨价还价，对方见傅传中油头粉面，肤色白净，穿作也讲究，带着的行李包简单而不沉重，也就沉静着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着说：‘‘好吧，看兄弟你也是个跑社会的人，八十就八十，这都破了我们的规，价最低，就你一个人，今天这生意也难做，借你‘发发发’的吉言开个张。’’
‘‘个奶奶的熊，八十还最低，在老家县公安局办一个才三十五元呢，两倍还多！’’傅传中心中叫骂着。
虎落平原被犬欺，龙游浅滩斗虾戏。傅传中只好认宰，也一心想顺利过关好快速炫耀一番。
价格成交后，带关人把傅传中带到一个隐蔽处从众多边防证中挑选一张交给他，然后告诉他要记住证件上的地址、姓名和出生日期，以备边防官兵询问。傅传中看了看证件上的头像，照片模糊也象自己，也不象自己。于是掏出八十元钱准备给带关人，还以为自己花八十元钱买了个假证件，想着以后还可以用呢。带关人说不用，等过了关收钱收证件。
跟着带关人领头，傅传中很顺利就过了关。
混在人群中，傅传中递上八十元钱给带关人。带关人说：‘‘兄弟，我们这钱不能明收，要是被附近的便衣公安给逮住了，你我都得坐局子。’’
带关人左穿右拐把傅传中带到一个人流较少的巷子里，然后转身说：‘‘兄弟，对不住了，把身上的钱全交出来吧，把值钱的东西也留下，你要上哪里去，我们把路费留给你。’’
傅传中朝后一望，已有两个大男人堵了后路，看来是带关人的同伙了。
傅传中给别人经历过这场面，才不怕呢，立刻横了心，把行包放在地上，‘‘嘿嘿’’一笑说：‘‘师兄，同道中人，初到贵地，还望高抬贵手。’’
带关人这时哪管什么师兄师弟的，后面的一人已向他的背包扑来。傅传中身子一闪，右脚往来扑的人脚下一蹬，来扑的人站立不稳，整个身子都向前扑去。傅传中收回右脚把左脚一勾，那人不轻不重扑倒在了地上。
见同伴扑倒，后面的另一人则飞起一脚向傅传中踢来，傅传中把手一虚晃，抓住那人的脚后跟一捏，痛得那人哇哇直叫，不能前也不能后。傅传中还是把他往自己方向一拉，然后让他仰在第一个人上面。前面的带关人见两个同伴都被制服，有些不服气，把身边墙上的一团塑料薄膜一扒，从墙缝里抽出一把二十厘米长的比匕直刺过来，眼看就刺中傅传中的胸部了。
说是迟，那是快，傅传中把身子快速一闪，伸出右手横穿过去把那拿比匕的手一捏拿，那人‘‘哎哟’’一声，松开手，比匕也掉地上了。傅传中也趁机把他放倒在那两个人上面。三个带关人叠罗汉一样压在一起，傅传中又踏上一只脚在上面。
这时巷子外又进来几个人，看来是带关人的同伙，他们手中都带着家伙，准备向傅传中围过来，但没有人敢靠近。
傅传中能两三下制服几个带关人，并不是带关人不堪一击，而是得益于自小跟着木匠师傅曹学全学了许多功夫，自己为非作歹也锻炼了胆量。
傅传中看着今天这阵势难以逃脱，于是快速把比匕捡在手上，只有通过喊行话了。他不想打架，不想受伤，更不想死，他只想快速入关去尽快见着林家村的人，去炫耀他打的那个赌，不能在林家村人面前失了脸面。
傅传中把比匕捡在手中指着围过来的人说：‘‘别过来啊，谁要敢过来，我就先放放这三个人的血！’’说着还对脚下的人作出一些刺划的动作。
脚底下的人吓得直哆嗦，其中一个人喊说着：‘‘兄弟们，别过来，哎哟，哎哟，这人是有真本事呀！你们别乱来，要救我们呀！’’
傅传中没有搭理脚下人的说话，又对围在两边的人说：‘‘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你，你该不是便衣公安吧？’’那边的人问道。
‘‘是，我不是便衣公安，我来自农村，第一次到深圳来，但我上无爹娘长辈，下无妻氏儿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是四处漂流浪荡打家劫舍的‘二流子’，现在就是死了，我无牵无挂，一人抵三，也值了！’’
围着的人相互看了看，纷纷把手中的刀、棍、绳放在地上。其中一个双手抱拳放于胸前说：‘‘兄弟，误会，误会，原来我们都是同道中人，不打不相识嘛，请放了我们三个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傅传中见他们没有敌意，于是松开脚，放了被他放倒的三个人，又从衣袋里掏出那张过关的旧边防证和八十元钱扔给他们。
刚才发话的人捡起边防证和八十元钱送到傅传中跟前说：‘‘兄弟，这些你都收下，钱我们不要了，边防证可能对你还有用，我看你身手这么好，也不会去下苦力挣钱，要是看得起，就加入我们吧，我们随时欢迎你。’’
傅传中点头收下了旧边防证和八十元钱，提起自己的行包，然后显出一副匆忙的样子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上。傅传中一路快步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觉得应该离开带关人的视线了，然后以低头系鞋带向后看了看，是离开别人的视线了，也没有人跟踪。这时才想起去找林家村一同出去的人。可是上哪儿去找？这才想起大家在匆忙的过关时，自己并没有向邻居们问一个地址或电话号码，邻居们也没给他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或许邻居们压根就没想到他能过关，以为他过不了关会回老地方。要来深圳的邻居们是有准备的，他们会事先在老家办理准备好边防证，然后在关口正常顺利通关，还没有人知道在关口还有人用假证件带人通关。
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人生地不熟的，傅传中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他又该去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