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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长乐谢枚如章铤《与魏子安书》中有云:「窃以古文一道,结于篇幅者为气体,见于字句者为义法。诚能服膺古人,而又能好学深思,则气体未有不高,义法未有不精,然亦有时不尽如吾意者,则往往为篇目所窘。赠序盛于唐,字说盛于宋,寿序盛于明,而寿序尤为不尊。何则?赠序、字说尚从我说,寿序多从人说,其体与谀墓相等,故能手不得已,则通其法于传志,胪列其人之生平而称道之,然亦稍去其滥而已,究不免和光通融之意,是以不贵也。有韵文至戏曲极矣,无韵文至八股极矣。元明以来,别集深书大刻森然,为传奇作序者甚少。至于八股,则饰之曰为圣贤立言,不禁谆谆乐道,如艾千子、曾弗人集,十居其五,噫!果信八股为不朽乎。夫唐人以诗赋取士,其载于《文苑英华》者尚多,然当时并未闻编为一集,郑重而序之者,则以其有所为而为之也。官文书别为一体,虽有高才,不能不遵令甲,虽有绝艺,不能不循时式。古人亦有时编之文集,如刘歆《移博士文》,韩退之《复雠议》等,类皆当时官府文字,然去古未远,其体尚雅。至后世则不无近俗之嫌,苏子瞻《表忠观碑》全录《赵清献奏议》,首以『臣忭言』,终以『制曰可』,则非当时之式矣。秦汉以后章奏,羣臣无不称姓。其制诏或曰敕,或曰旨,其言甚伙,亦无单曰可者。苏公殆嫌其不古,而文之以《史记》之法,然取他人之章奏入己文,则可以翦裁,我自为官文书,万不能不从俗,则留之尤宜慎也。故铤于集内此三体,欲存其精实而有关系者,其余概归外编,庶几气体义法之间,可以两无憾乎。古来官制科目,与今率不相符。以巡抚为中丞,谓知府为太守,稽之往秩,大抵不合,而莫甚于举人曰孝廉,贡生曰明经。文中偶尔从众,殆亦无妨,若立题,则似乎不可。拟赋盖起于挽近,唐以前未有闻焉。《月赋》假借仲宣,《雪赋》托名枚叟,此亦子虚、无是之类,引古发端,非拟其体也。古人拟体多施之诗,《文选》所载,或曰『代』,或曰『拟』。其后乃有见之文者,有见之赋者,然颇游戏,至为古人补作。如集中萧何、尉佗二书,此束广微《南陔》、白香山《汤誓》遗意,然亦非正轨所系,置之外集为宜。《代秀潜祭外姑文》、《致嘉义学书》,一情颇虚,一事颇猥,不存可也。若篇末所附评语,则允宜删削。古文为立言一端,不轻许人,亦不轻受人许,况其人又非专家乎!铤最笑吴天章诗集,缕载阮亭揄扬之说,近日刘才甫于古文极自负,亦蹈此习。不知纸尾学问,全谢山以讥何义门,眉批旁注,此时文面目耳,非法也。」又《致王霞举书》中有云:「窃谓国朝此道甚衰,虽飙驰电涌,争欲名家,然而言体格者,局于八家虚腔,湿鼓无音,巨瓠不实,夸才学者,类于注疏习气,贪多务得,神骨不清。又其甚,则鼓之以刧笔,润之以卮词,张皇佻巧而入于小说。作者虽多,大抵此三派尽之矣。」又记客中所得近人诗文集云:「言中有物,非烦征博引之谓,贵得其大意,所谓言近而旨远也。若今之考据家,第可谓之字中有物而已,其非古文之正轨矣。」又《抑快轩遗文稿跋》中有云:「近日古文有桐城派,有常州派,申耆盖常州派之铮铮者。其论义法,于望溪颇致微词。予尝谓起承转合,提顿呼应,此陋儒以之谈制艺者,自茅鹿门以逮林西仲,乃以此治古文。童稚抱书,先入为主,异日行文之不振,未必不由于此。夫在心为义,出手为法,义以征其见解之浅深,法以验其笔墨之工拙,义为主,法为副。今则置精义于不讲,而诩诩然曰:是必有法,必如是起,必如是合,必如是提,必如是应。是若筑室然,门庭之不辨,奥窔之不分,而惟间架是问,间架虽工,而得为成室乎。是则不知义法而言义法者之过,望溪不任咎也。《易》曰『言有物』,又曰『言有序』,有物则不患无义,有序则不患无法。几曾见成家之作,振笔而起,神明变化,若断若连,而有牛头马脯,郢书燕说,首尾支离,不相照顾者哉!故予论文不喜言法,尤不喜以时文法言古文法。」又《答黎生书》中有云:「有意为古文,殊为难得古文之义法,及所以致力之处。自韩柳以来,言之详矣,皆甘苦自得之言也。若其所从入之途,则似当以韩为大宗。韩文彻上彻下,上可以通《史》《汉》六朝之消息,下可以括宋、元、明诸作者。今之所谓八家、十家等种,中惟柳与韩敌,余皆分韩之一体,欧、苏、曾、王,无不在牢笼中,又何论震川、桐城乎!若窥之于上,韩于班氏得力少,于史公则所得多。至碑铭之沉博绵丽,则更能以司马之气,运马、扬、崔、蔡之词,而六代之菁华,莫不奔凑于笔下矣。故朋友间论及古文,仆辄举韩为圭臬。先由韩治气体,求义例,视其操纵起伏,离合出入之故,则庶几大段不失之远。然后再视吾性之所近,与吾才之所能为,为精进之变化,所谓能入当求能出也。」云云。文均见《赌棋山庄文集》。声木谨案:所论古文及编集之法,亦颇见苦心经营,可为后人研究参考之用。然其大旨,在避免「义法」二字,而又自云「先由韩治气体,求义例」,既无义法,有何义例之可求,未免自相矛盾。「法」字改为「例」字,尤属可笑。自桐城方望溪侍郎苞论文首重义法,后世遂以「义法」二字专属之桐城,殊不知义法本古人为文之本旨,岂侍郎别有义法,能传之后人耶。唐陇西李文公翱,亲受业于昌黎,非不知文、不能文者也,其《答朱载言书》中有云:「故义虽深,理虽当,词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传也。文、理、义三者兼并,乃能独立于一时,而不泯灭于后代,能必传也。」云云。文见《李文公集》。「义」即侍郎所言之义法,「文、理、义三者」,亦即桐城姚姬传郎中鼐所谓义理、考据、词章三者缺一不可之谓,桐城文学家岂有不师古人,师心自用,而妄为言论。即使师心自用,后人虽愚,亦何至羣相则效,视为为文之必要,此不待智者而后知之矣。

曾国藩论有恒

湘乡曾文正公国藩,于同治四年七月,谕其子惠敏公纪泽,中有云:「义山集似曾批过,但所批无多,余于道光廿二、三、四、五、六等年,用胭脂圈。唯余有丁刻《史记》、【六套,在家否?】王刻韩文、【在尔处。】程刻韩诗、【最精本。】小本杜诗、康刻《古文辞类纂》、【温叔带回,霞仙借去。】《震川集》、【在季师处。】《山谷集》、【在黄恕皆家。】首尾完毕,余皆有始无终,深以无恒为憾。近年在军中,阅书稍觉有恒,然已晚矣。故望尔等于少壮时,即从有恒二字痛下工夫,然须有情韵趣味,养得生机盎然,乃可历久不衰。若拘苦疲困,则不能真有恒也。」云云。语见《曾文正公家训》。声木谨案:文正论「有恒」二字,最为确洽,余尝见进锐者退必速,始勤者终必堕。余少时即嗜好《文正家训》,常置案头读之,生平虽力戒无恒,仍未能尽免,深愧文正义方之训。然作事始勤终堕,更不能免,书此以自警惕。

英翰体恤下僚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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