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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 乍暖

“秀才,你快到清水淌老李家来,夏琳喝高了。”刚摁下接听,猴子的声音便迫不及待的蹦出来。“回去后让小佘到旁边的药店拿瓶葡萄糖,那玩意醒酒快,不伤身子。”不等电话这端的人接话,他自顾自的说道:“早点过来,我还有事要回警区,没法看着她。”顿了顿,猴子又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小心点,千万别让头儿知道。”

放下手机,卫明不知该说什么好。安排下村催办换发二代证的夏琳,居然在治保主任家喝醉了,这算怎么回事?开始听到猴子的话,他有些不信,相处几个月下来,清楚夏琳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再说,她不是一向谨小慎微,惟恐行差踏错被他抓到把柄吗,怎么可能如此肆无忌惮,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情来?要说是开玩笑,可猴子腔调中的那份着急和担心又不像是假的,想到这里,卫明有些动气,原本以为她比以前的女生强一点,谁知现在看来,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这么随便,像什么话?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卫明瞟了眼来电号码,拿起手机“嗯”了一声。“头儿,我到分局了。”秀才的声音,情绪有些低落,“咱们所的换证率又是倒数第一,办公室通知说,除了交检查材料,杜局今天还要找您谈话哩。”

卫明有些心烦,“上面千根线,下面一根针”,局里业务部门多,像刑侦、治安、经侦、国保、禁毒、消防等归口到派出所,只能是一人身兼数职,既是“**干事”,又是“**联络员”,另外“反盗打抢”、“治枪缉爆”、“暂口整治”、“爱民大走访”这些行动层出不穷,哪个都是中心工作,哪项都要排名通报,还有那些分管业务、联线包片的领导们,彼此间都较着劲,睁眼打量着哪个所“给面子”,哪个所“不抬桩”,工作繁重,派出所应付还来不及,哪还能做精做强呢?

“通知指导员去吧,”沉吟了一会儿,卫明说道:“我待会给杜局打个电话。”

秀才应了一声,正要挂断,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头儿,那个清水淌的老李,今天家里杀猪,邀了治保主任们到他家喝酒,还接了咱们,可所里没人,就派了猴子当代表。”

坐久了,腰背有些酸痛,卫明撑直身子,连着做了几个扩肩,这才感觉好了点。瞥见桌上摆着的一堆红头文件,他禁不住皱眉,随意拣起一份翻了翻,“两联一带”?这又是个什么玩意?无心再往下看,顺手抛在了一边。唉,还是待在业务部门来得爽快,案子没破就卯着劲查,案子破了就大功告成,那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卫明当初下来的时候,深知根底的一些人都说这个所是上面挑给他来“练手”的,风言风语很多,他只当没听见,按着自己的想法做,硬是把这个“末流所”领着朝前冲了好几步,堵得一些看热闹的人没话说。说实在的,工作的开展,关系的平衡,虽然有些难度,但卫明不怵,也处理得很好,可时间一长,有些东西他看淡了许多,除了抓好份内事之外,其他方面过得去就成,懒得把心力消耗在一些无谓的地方。

吃晚饭的时候,秀才打来电话,说还在法制科打印文书,晚点会和指导员一起回来。猴子在警区,大山取证去了,桌上只坐了卫明、李姐和阿佘,卫明向来秉承“吃不言”的家训,今天却破例和李姐谈起了二代证的事情。

“这是我的问题。”李姐皱皱眉,提起这事就头痛,“可辖区人少,我又忙,虽说现在有夏琳帮忙,换证数升了点,但治保主任们不使力,这工作还是没法做啊。”

“快年底了,治保主任也忙,不可能只盯着这件事,”卫明想了想,看着李姐宽慰道:“你别太着急,明儿我把他们集中起来开个会,再强调一下。这是全所的事,哪能让你一个人担责任。”

吃罢晚饭,李姐回户籍室继续加班,阿佘在厨房里收拾,卫明绕着院子转了转,便走进了值班室。室内很安静,两部值班电话静寂的沉默着,卫明摊开一张报纸,随意的看,不知为什么,隐约有些心烦,墙上时钟那“嘀哒、嘀哒”的声音,更是加剧了这种莫可名状的焦燥,“哗啦”一声,报纸被他扔到一旁。

正拎着两瓶水走进来的阿佘不由一愣,卫所这是怎么啦,冷着一张脸,跟谁发脾气呢?左右环顾,没人啊,还是快点闪吧,免得遭误伤。轻手轻脚的放下水瓶,屏息、转身、起步走,悄悄行至门边的阿佘正待换口气,卫明和颜悦色的一声“小佘”,将他瞬间定住,没法再抬脚。

摩托车在乡间土路上颠簸着前行,“欢迎来到著名的酒窝大道。”坑坑洼洼的路面让卫明想起了这句话,虽然应景,却并不好笑,夜风凛洌,哪怕戴着头盔,裹着大衣,还是冷,寒气透心的凉。

捧着李大妈递来的热茶喝了好几口,卫明的身子才缓和了点。夏琳躺在里间的床上,大妈带他过去瞧了一眼,说没怎么吐,人也不太难受,只是渴睡。临来前,卫明心中很是忐忑,没见过夏琳喝酒,也不知道她酒后是个啥样,借酒装疯,哭个不停,絮絮叨叨?几种可能性卫明都考虑过,但不知道怎么对付,要是男的,那就好办了,可偏偏是个……,唉,真是麻烦。她现在这模样,比他先前预想的好一点,卫明松了口气,可夏琳满脸的潮红,还有室内弥漫的酒气,又让他心生几分愠怒,移开眼,快步走了出去,在外间坐下。

“卫所长,不是我说,你们小夏真不错。”不顾卫明的阻拦,硬是拿了些水果吃食摆上桌后,李大妈才坐了下来。“先前听说这换证是有日子的,过期就不给办,心里着急,可忙年脱不开身,哪有空呢。这回小夏来村里照相,给咱们省了不少功夫。”

听了李大妈的话,卫明笑笑,捧着茶杯不做声。

“这孩子办事稳当,待人也热心。每天起早摸黑的,来回走那么远,还不让人送。”大妈叹了口气,“老向他们今天也是胡闹,几个大男人为难一个小姑娘,也不知羞。”

今天吃晌午饭的时候,李大妈让猴子把正在村小学给人照相的夏琳叫了回来。正吃喝热闹着呢,桌上不知是谁聊起换证的事来,老向一听,连忙喊住正帮大妈上菜的夏琳,说她要是能喝完他倒的一杯白酒,白山的换证他包了,绝对不拖所里后腿。看戏不怕台高,其他的主任们也跟着凑热闹,嚷着只要喝了这杯酒,大家就是拼命也会完成所里下达的任务数,老李和猴子连忙拦阻,可老向他们闹得更起劲,眼看耗着不是办法,猴子开口打圆场,“夏琳不会喝酒,要不……”话只说了一半,只见老向几个人突然定住了,直愣愣的望着这边。猴子一呆,猛然扭头过去,身边的夏琳正朝对面的人亮杯底呢,刚酿出来的苞谷酒哇,就这么没了!“那就一言为定,”夏琳脸上带着笑,身体却开始打晃,“谢谢各位……”话也没说完,一下子歪在猴子正伸过来的手上。

“小夏这么一来,这些大老爷们算是没退路了,总不能叫小丫头看笑话吧。”大妈想起那些人你看我,我望你的样子就好笑,“这回散的早,要搁往常,一闹就是大半天呢。”

卫明捧着茶杯默默的听,忍不住摇头。一茶杯的白酒,就这么灌下去,难道她以为像喝一杯白开水那样轻松?再说,工作是靠拼酒去推动的吗?真是幼稚!

“小孙有事,先走了,让我照顾会儿小夏,说所里马上有人来接。”李大妈帮卫明续了续水,念叨着:“我说不用接,反正老李今晚要巡逻,就让她和我住一晚,省得麻烦。小孙说明早所里有事,非得回去不可。”

当然要回去啦!卫明心里明镜似的,每天早上例行的越野跑,无故少了一个人,他们怎么好交待?还指望着帮她瞒天过海,卫明挑挑眉,这些人的协同观念还很强嘛。

天色越来越暗了,惨淡的月光朦朦的照着,道路两边的树木在呼啸的狂风中摇来晃去,几声凄厉的鸟叫霍然响起,让孤身行走在路上的人不觉有些发瘮。卫明停下来喘了口气,甩甩头,掸开黏着眼睛的汗水,又把背着的人朝上托托,顺着路继续往前走。

这叫什么事儿?据说酒品很好的这位小姐,压根闻不得星点的汽油味,原本被搀扶着坐上摩托车的她,只要车子一发动,立马表情痛苦的弯腰一通干呕,吓得卫明立马熄火,一连几次都是这样,没办法,他只好把车扔在老李家,背着她上路。这里离镇上有十多里地,平日来回走走真不算什么,可现在背着她,又要留神看路,还要小心顾人,这样慢慢的朝前挪,卫明觉得比全副武装跑个五公里还累。

夏琳扑俯在卫明的背上,晕晕沉沉的睡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不时捎过他的脸颊,麻麻的,庠庠的,又腾不出手来拨,说不出的难受。夜深了,风声渐息,夏琳的呼吸缓缓拂过卫明的耳边,他一步一步默默的向前走,轻微的呼吸声,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怦怦的心跳声,相互交错着,缠绵成一曲清朗隽美的夜歌,宛如天籁。

“你真是……”秀才瞅瞅猴子,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他犯的这种低级错误。

“我明明是看准了键才摁的,”猴子有些委屈,低着头咕哝,“哪知道会……”

跑在前头的大山重重咳了一声,猴子和秀才迅速抬眼,越过大山宽厚的肩膀,瞄见最前面的卫明正侧着身看他们,秀才立马低下头,猴子脖子一缩,两人开始专心致志的跑步,不再窃窃私语。

“你没事吧。”大山瞧瞧夏琳略显苍白的脸,有些担心。

“没事,”夏琳调节着呼吸,尽量跟上大山的步伐。

自打阿佘向猴子他们详细描述过头儿气喘吁吁背着夏琳回所的恐怖情景后,忐忑不安的几个人原本以为马上会迎来一场暴风雨,谁知连着两天都是风和日丽,平静得怪异。鉴于火山喷发需要一个过程的酝酿,出于对自身更是对夏琳安全的考虑,秀才他们巧借全力催办换证的东风,轮番带着夏琳下村打游击,让那火山逮不着机会发泄,彻底将它憋成一座死火山。众人辛勤奔波在村落之间,每当有见识过夏琳酒量的主任盛情邀请她“来一点”时,都会遭到大山等人的严词拒绝。

天气虽然越来越冷,派出所的日子却是好过了不少。全年的工作已然扫尾,年度排名形势尚可,虽然综合名次在后,但几个主项的排名大多靠前,不枉了这一年来的种种辛苦。年前年后,是所里休养生息的时间,除了准备每年例行的冬季严打外,就没什么事情要操心了。工作压力的减缓,让猴子他们轻松了不少,再加上二代证换发率的大幅提升,李姐的心情也明显好转,就连卫明,一向不苛言笑的脸上偶尔也会拂过几缕春风,这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和煦,让人甚是惊艳。

面对卫明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同时也是最近跑得太辛苦的缘故,猴子等人开始试探着在所里歇歇脚,在一切正常的情形下,逐渐放松了警惕,回所吃饭渐成常事。一天晚上,饭间卫明低咳一声,众人停箸葵花朝阳般的望向他,“最近你们一直在跑外勤,每周的理论学习已经旷了不少课。”卫明转脸看向身边的人,“是吧,秀才。”冷不丁的被人点名,秀才一惊之下,嘴里含着的一口菜哽进喉咙,一下憋得面红耳赤,大山猛的往他背后一拍,猝不及防,秀才朝着桌面扑去,夏琳急忙拉住他。“课就不补了,”卫明话音刚落,原本凝滞的氛围松动了点,大家没出声,都等着听他后面的但书,“学还是要学的。三天之内,公安部‘五条禁令’抄一百篇,市局‘十条铁规’抄一百篇,分局的‘百条局规’……”卫明看着桌边人越来越沮丧的神色,挑眉笑笑,缓声说道:“读十遍,李姐检查,阿佘监督。”

夏琳有些抱愧,觉得这事都是自己的错,猴子他们是在陪她受过,所以每天都会帮他们多抄一些。李姐心疼他们,也是表示感谢,时不时把家里腌制好的腊鱼腊肉拎过来让他们尝鲜,猴子他们笑着要夏琳多吃点,说是能有这样的好鱼好肉吃,都是她那杯酒的功劳。

说真的,一口气喝完那杯酒后,夏琳感觉还好,虽然头晕晕的,身子站不住,但意识还算清醒,也听得见别人说话,只是轰隆隆的,像天上在打雷。“酒量也许不如人,但气势一定要压人。”这是老爸的酒桌箴言,不太擅饮的他将这句话身体力行,居然在任教的学校里闯出个“夏(吓)不醉”这样响当当的名号,让深知其底细的老妈颇有些哭笑不得。听说自己后来是被猴子从清水淌一路背回来的,瞅瞅他那单薄的身体,夏琳很是过意不去,曾多次向他表达了真挚的谢意,猴子的神情有些奇怪,不是欲言又止,就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最后索性拍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意兴索然的对她说道:“忘了吧,全都忘了,这样会好一点。”让人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马上就放年假了,夏琳是值年后的班,这几天正忙着收拾行李,已经和阿佘约好,两人一起回松源。就在这时,河口村的治保主任赶到所里来报案,说村里被人偷了两头牛。卫明脸色一沉,掉头就问大山:“你那个村的联防怎么安排的?”事起突然,大山有些发愣,讷讷不能言,气氛紧张,在场的其他人面面相觑,也不好开口帮忙。报案的老徐见状,连忙说道:“这事不能怪小易。是我们没按他说的整夜轮班巡防,都只守了上半夜。”卫明朝他点点头,又看了面色发红的大山一眼,让他带主任去做材料,接着要秀才通知大家准备开会。

临过年了出这种事,大家的心情都很郁闷。在家养病的指导员也被叫了回来,卫明和他分头带着两队人,一班负责架网布控抓现行,一班负责调查走访摸线索,各司其职。李姐和夏琳通常留在所里值班,有时人手不够也会被带去帮忙,只剩阿佘一个人在所里灯火通明的唱“空城计”。

大山有些窝火,偏生这掉脸子的事出在自己辖区,他憋着气白天随着摸排,晚上跟着蹲点,几天下来,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兄弟,悠着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猴子明白他的心情,可急也不是这么个急法,人累病了怎么成?卫明看在眼里,也不做声,只是交代阿佘把这几天的伙食开好点,给大家补补。不是他心狠,全所就这么几个人,要做的事不少,只有连轴转,不说大山,指导员还病着呢,不也是没日没夜的带人蹲着点吗?

一连守了几天,没啥动静,邻近镇上却接连被盗了好几头牛。这天,卫明没让大伙出去,说是休整一下。大山有些犯倔还要出去,被猴子一把拽住,“你看这天阴的,怕是要下雪,你没听过‘偷风不偷雨,偷雨不偷雪’吗?乱跑啥呢。”大山想想也是,旁边的夏琳从未听过这句话,觉得新鲜又有些好奇。吃饭的时候,卫明面无表情的吃饭,指导员也不出声,猴子他们更是不说话,桌上的气氛很压抑。李姐吃完就起身去替换阿佘值班,夏琳溜了其他人一眼,低声问身边的猴子,“今天真不去了吗?”猴子点头,大口扒着饭,不怎么拈菜。夏琳默了一会,悄没声息的拿起搁下的碗去盛饭。

下雪了,细碎的雪粒“沙沙”的打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把地面染白了,深深浅浅,像女孩子脸上没抹匀的脂粉。将近深夜,睡梦中的秀才他们被指导员叫醒,穿上衣服,抓起装备,身手俐落的钻进院内早已发动的警车,握着方向盘的卫明朝后一望,“夏琳呢?”指导员坐到他身边,裹紧了大衣,说道:“我没叫她。天太冷了,人家是女孩子,怕冻出个好歹来。”卫明不吭声,神情有些不以为然,指导员接着说道:“再说,还有老赵他们呢,不差这一个。”猴子在后面擤着鼻子,顺手拍拍前面的椅背,“咱们这是去哪儿?”“棕树,还是原来的点。”指导员应了一声,没回头。伴着一阵嘶吼,切诺基猛然朝前蹿了出去。

分点蹲伏的人耐着性子,等数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慢慢拖着身后的庞然大物全部迈入伏击圈后,才一跃而上,朝他们扑过去。双方厮缠扭打在一起,呼喝声,拳脚声,叫痛声,求饶声,人的倒地声,牛的哞叫声,此起彼伏,混乱不已。过了一会儿,几名男子被人摁到地上,绑绳的时候,有人还在死命挣扎,有人却是老实的听任摆布。雪粒早已嬗变成洁白的花瓣,在如墨的夜色中漫天飞舞,嘈杂的场地渐然变得平静下来。

卫明捡起扔到地上的大衣抖了抖,随后穿在身上,摸摸下颌,不禁“嘶”了一声,黑暗中不知是谁给了他一拳,刚才没觉得,现在却痛得厉害。拧开手电照照蹲在地上的人,他朝走过来的指导员问道:“有人伤了吗?”指导员摇摇头,一手按着肩,卫明拨开他的手,只见左肩那块儿被人划了一刀,警服内胆的丝棉都露出来了。

“你没事吧。”卫明伸手探了探,没沾到湿气,“没事,只是可惜了这套警服,才上身呢。”指导员有些惋惜。“让他们把现场清理一下。”卫明把指导员松掉的警衔取下来,塞到他手里,“我去看看老赵。”指导员点点头,径自朝着正在清点人数的秀才走去,不再摁肩,任由被割破的衣服在风中翻飞着。

“你看,还带了这么多刀。”棕树村的治保主任老赵,是名退伍数年的老兵,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对了,你们怎么知道他们今天会来?”卫明笑不作声,打开手中的强光手电,检视视着堆在地上的刀具,在光束的映照下,渐小的雪花状若絮柳,翩飞飘舞。“有人提供了线索,”见卫明没接话,刚好走来的指导员开口道:“说是有可能过来,就通知了你们,没想到真的来了。”老赵闻言呵呵一笑,“那是他们点子低,咱们的运气好。”指导员笑着点点头。

现场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指导员带着秀才他们押着几名犯罪嫌疑人回所做材料,大山领着联防队员正在清理刀具,几头耕牛被人牵回村去,渐渐沉寂的黑暗里,隐约传来牛的低哞。暗淡的夜色里,卫明的眼不经意的掠过一丛荆棘,风呼呼的刮着,转回目光再次望向那团阴影,双眼微眯,他碰碰身边的老赵,状若无意的朝那边一指,问:“那是白川河吗?”声音不大,随着风远远的传开去。老赵看看他,顺眼望去:“对,是白川河。”卫明信步朝着河边走去,老赵跟在后面,“天这么冷,会不会结冰啊?”卫明边走边问,“还早呢,照这天气,还要半个月才能冻上呢。”老赵笑着摇摇头。“他俩干什么去?”大山正抬头找卫明,瞧见他们的身影,心中有些疑惑,忽的一阵风起,他打了个哆嗦,“这风刮得,嘿,跟刀子似的。”

说时迟那时快,卫明猛的一脚踢向那丛灌木,一道黑影弹了起来,扭头就往河边跑,老赵扑了一下没抓着,赶紧的随着卫明追上去。雪还在下,路面有些打滑,那家伙边跑边摔,但速度很快,连滚带爬的奔到河边,“咕咚”一声跳进黑乎乎的河里,很快就看不见影了。“这小子,找死也不看看日子。”老赵直跺脚,“这冷的天,他还真敢跳!”卫明也不说话,急忙带着随后赶来的大山他们在水边捞人。正仔细的探着,只听“嗷”一声,有人从河边的草丛中蹿出来,来不及再躲,已被岸上的人抓了个正着。

认真搜寻了一番,再三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他们开始整队撤离。跳河的那名男子尽管换了衣服,仍是面色惨白,瑟瑟发抖,怕他冻伤,大山开着老赵的车送他去镇上的卫生院检查。卫明跟着老赵先回村里,他还要到几个失主的家中去问问情况。

车声轰轰去了老远,近岸的河水中慢慢冒出一个头来。牙齿不停的打颤,她开始朝着岸边一点一点的挪,好冷,钻心般的冷,从来没有这样冷过,身上全湿了,体温在飞快的下降,血液渐渐凝冻成冰,气力亦然一点一滴的在消逝。她的双腿还浸在水中,已然变得麻木,难以动弹。没时间后悔,她借助上半身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的朝着岸上攀,却还是徒劳无功,面前不足一米的斜坡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让她束手无策。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冻死在这里,为什么要偷偷跑来这里,为什么要悄悄避开他们?难道对卫明的畏怯,真的强烈到让她罔顾自己的生死吗?

夏琳依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缓缓的下滑,手脚知觉全无,她已不能自救,只能是听天由命。不是不害怕,不是不后悔,濒临死亡,大脑中一片空白,眼泪不可抑止的滚落下来,无能为力,寒潮的汹涌让她无法呼吸,氧气的匮乏让她的神志逐渐模糊……

在即将没入水中的刹那,一双有力的臂膀拽住了夏琳,慢慢把她拖上岸来。感官被低温折磨得迟钝不堪,获救的喜悦来得并不明显,许久过后,她想要礼貌的说声谢谢,叩个不停的牙齿仍然无法完整的说出一个音节。被人粗鲁的翻过身仰躺在地上,遮着白雾的双眼瞧不清那人的样子,片刻的沉默后,一句暴怒的国骂穿透了无数层的隔帷晃晃悠悠的飘进夏琳的耳朵,那声音隐约像个人,但怎么可能?那人虽然惯常对她冷语相待,却从不曾如此失态的破口大骂过,他已经走了,怎么可能回来呢?意识像阻滞在冰层中难以流动的水,寒冷仍然彻骨,但一种火烧火燎般的炽热烧灼渐渐袭上身来,冷热交加,疲惫之极,直想沉沉睡去……

看着全身湿透,脸色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夏琳,卫明又急又怒,快速扒掉她身上的层层湿衣,立刻将她裹进自己脱下来的大衣中,抬眼望望四周,狂风怒号,大雪纷飞,瞧见一个背风的土堆,卫明咬牙抱着她慢慢挪了过去。

打完电话,卫明开始揉搓夏琳的脸颊和身体,帮她促进全身的血液流动,让身体的机能尽快恢复到正常值。夏琳闭着眼,呼吸极缓,卫明用力拍拍她的脸,想要让她清醒,不能睡,绝对不能睡,这个时候一旦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让人痛楚难耐的烧灼慢慢淡去,但冰寒仍在体内肆虐,有人握住她的手,一点微热透过手心慢慢传过来,渴求着更多的热量,夏琳不由附身过去,紧紧偎贴着那似乎源源不绝的热源。那人微微一颤,顿了会儿,缓缓伸出手来,将她揽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着她……

“好点了没有?”瞧见她睁眼,卫明心中一震,急忙问道,语音里的欢喜和殷切,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力气说话,夏琳微睁着眼,眼前仍是一片模糊。那人声音低缓,话语飘浮在耳边,听不清楚,却能感觉到话音里的担心和关切,像是一股暖流贯注心间,抵御着寒流的侵袭。

不再说话,卫明只是拥着她,静静聆听夏琳逐渐和缓的呼吸,凝望着她那不再苍白的脸孔,不安和焦虑慢慢散去,心底却有着什么东西在滋生萌动,很奇怪的感觉,卫明以前从来不曾体会过。

“就这么怕我?”卫明将下颌轻轻抵在夏琳的额上,喃声低语,“连命都不要了吗?”

走到一半,卫明跟老赵交待了一声,遂转身往回走。那人跳水的时候,冲在前面的他依稀听到了两次落水声,怀疑是幻听,可心里还是不踏实,索性再回来瞧瞧,印证一下。忽然一阵心悸,卫明下意识的紧紧拥住怀中的夏琳,如果他没回来,如果他没找到她,那该怎么办?有些恼怒,更多的却是疼惜,卫明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轮番滚落在冰水烈火之间,有着说不出的难受。望着晕晕沉沉的夏琳,他有些发急,车怎么还没过来?

迷迷糊糊的躺着,身上忽冷忽热,夏琳想睁眼,可眼皮上像抹了强力胶,怎么也睁不开。知觉在慢慢的恢复,似乎仍是隔着一层膜,将她和外界分隔开来,难以真切的感知身边的人和事。“要不要通知她父母过来?”耳边隐约有人说话。“先看看吧。”良久,另一个人说道,嗓音有些低哑,时不时的咳嗽几声。“那好,我先走了,待会让人来换你。”随着一阵脚步声,门被轻轻的带上了。

夏琳隐约感觉有人坐在自己身边,静静的守着她,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轻轻嗅了嗅,似乎是药香,难道这里是医院吗?一只手轻轻抚上夏琳的额头,好像是在探测她的温度,温柔的碰触,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似曾相识。那人突然收回手去,随即传来一阵强自压抑的低咳声,她的心一颤,忍不住微微蹙眉,是生病了吗?这人到底是谁?

一只手轻轻抚上夏琳的额头,她怔了怔,缓缓睁开眼来,望向那人。映入眼帘的,是李姐惊喜的脸,眼角有些微红,“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她帮夏琳掖了掖被子,忍不住数落道:“你这丫头,真不叫人省心。快被你吓死了。”夏琳朝她笑了笑,李姐看着她仍显苍白的脸,心一下子软了,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舍不得再说她。感觉到她手心的温暖,夏琳缓缓合上眼,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同样的动作,却有着不一样的感觉,虽然其间的微妙难以言喻,但她很清楚,上次的那人,并不是李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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