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廊和更衣间里再次挤满了女客和女佣。“真是累死了。”“汗出太多了，衣服一定要回去立即洗。”“是的，小姐。”“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滚圆滚圆的，都找不到腰在哪儿了！像我这样‘恰堪一握’才好！”“嘻嘻，你能找得到你自己的胸脯在哪儿才好！”“怎么找不到？！人家的腰都快勒断了，挤出来的地方就是胸呗！”“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也勒断！”“我恰堪一握，不用勒！哎呀，掐人的那个嫁不出去！！！”“费拉娜，我的披巾在哪儿？”“对不起，妈妈，忘在饭厅里了！”
到底还是渐渐静了下来，莉安瘫坐在沙发里喝了几口冷茶，抬手摘下发夹，把汗湿的头发散开。头上那朵黄玫瑰花现在已经蔫得不成样子了。喧嚷的一天结束，被玩乐掩盖的忧虑随着疲劳一起浮上来，一下子淹过来她的头顶。
“莉安！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会着凉的！快起来！”穿着浴袍包着头的母亲摇醒了她。莉安揉揉惺忪的眼睛坐起来。母亲在她旁边坐下，抱怨道：“这一天真够累的，以后再也不搞这样的事情了！”每次舞会结束母亲都会这么说，但是用不了几个星期，她又会说：“最近家里一直冷清得很呢。”
母亲一手扶着头，一手握着莉安的手，说：“我们这个年纪其实已经没什么了，主要是想让你们年轻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今天高兴吗？”莉安点了点头。母亲转过脸来，说：“我今天仔细看了看泰利那孩子，长相、个头都不错，跳舞也很在行。”莉安低着头不做声。母亲继续追问：“你看见了吗？”“没。”“今天外人多，没来得及跟你说什么。虽然还没正式提亲，他家那边也知道这件事了，所以你见了他不用扭捏。”莉安还是没有说话，母亲凑得更近了。“另外啊，我不是批评你，可是不得不说一句。拉尔德家那小子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但是他父亲半辈子都没在我们这个岛上住，老皇帝在的时候他家们在森特罗还算混得不错，现在几乎等于什么都没有。跟他打交道多了着实没用。不说他们家的事情了，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亲事。”
“我想好了。”
“是吗？”
“我想好了——死也不嫁他。”
母亲立刻变了脸色，说：“这是你说的话吗？为什么？”
“我不愿意！”
“真是小孩子脾气！你又明白些什么，怎么这么任性？”
“我不愿意嫁他，而且他也不愿意娶我！”莉安站起来回自己房间去了。
她安排兰西去准备洗澡水，自己一头栽在床上。
今天早些时候她听见了一句话，是泰利对克利特说的。“老弟，你家一定要把你妹妹推给我吗？你这个妹妹怎么看都叫人觉得无趣啊！”当时她正要带别的女客去换衣服，没听见哥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听到。
还有一句，她不太懂，但是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娶了她不得辛苦我每天出去嫖么？！”
母亲在外面敲着她的房门，喊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他不愿意娶你！”莉安说：“这个您还是去问问克利特吧！去问问泰利都说了些什么！”自己进了浴室，伏在浴缸沿上抽泣了一场。泰利一直名声不佳，但是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偶尔听见有人提到“莱斯彻王子又不回家”，可是不回家怎样呢？她倒是羡慕他有家以外的去处，不像自己，现在想跑出去都不知道能去哪儿。可是，她就是不想嫁他，从他看她那嫌弃的眼神里就知道，和他在一起没有幸福的。她知道自己并不出众，比她美丽、活泼的姑娘多得是，因此也并不敢奢望怎样的宠爱。可是，娶她的人总该有一点点喜欢她吧。
洗过澡出来，她看到母亲已经等在了她房间的椅子里。母亲支起已经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努力和颜悦色地说：“你年纪轻难免气性大，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正经人有哪个当着人开这种玩笑？”
“心眼这么小，一句话都当不起，亏别人都夸你乖！我可真替你害臊啊。”母亲还是想把事情变轻松。
“怎么不替他害臊？！”莉安在梳妆台前坐下，说：“妈妈，您要是想和莱斯彻家联姻，把赫蒂娶过来就是了，哥哥正好还没定亲呢。”
“赫蒂，她不是还没成人嘛。”
“我也没成人，比赫蒂还小半岁呢。哥哥举行完成人礼都半年多了，您还不帮他张罗，反倒急着嫁没成人的女儿。您让别人家怎么看啊？”
“你哥哥的事情不急，可以慢慢挑。倒是女孩子等不得，得提前就安排好。”
“眼前不就放着一个赫蒂，要说合适，还有谁更合适啊？怕您是不中意她这个人吧。”
母亲一下子站起来，说：“你怎么乱说？！当然有不合适的理由！”
“真是有意思，我们看不上她家的女儿，他家也不中意我们家的女儿！”莉安狠狠地用梳子刮着自己的发梢。
“今天你是反了？”
“对，反了！别人没看上还硬要嫁，省得没人轻贱我们！”
“闭嘴！”母亲一个耳光闪过来。
莉安不防备，疼得尖叫了一声。
“天晚了，过后再谈吧。”母亲的嘴唇颤抖着，说完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莉安对着镜子，捂着脸，心里充满绝望。自己一时心急说重了话，彻底把事情搞砸了。
盾形的镜子周围装饰着华丽的镜框。金色的玫瑰藤沿着镜子边缘一路蜿蜒盘绕上来，翘出来的叶片间藏着小小的花苞和鸟儿，像是一个生机勃勃、阳光灿烂的小世界。镜子里的人却是这样的愁眉苦脸。
她小时候曾经在这面镜子前一坐就是半天，还跟哥哥说：“我出嫁的时候也要带着这面镜子。”没想到哥哥回答：“没门，你出嫁后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这面镜子是这个家里的。”也许，在父母刚开始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