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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彭彭

第一节

“彭彭!”

“哎——!啥子事儿嘛?”

在齐先生的小院里,不论谁喊一声彭彭,都会立刻听到这清脆的答应声,完全的重庆口音,机敏得很。

“彭彭,我饿坏啦!还不开饭呐?”

“催啥子嘛,十二点还差一刻钟哩!魔芋豆腐烧鸭子还欠火。”

如若是外来的客人,听到这儿,必定猜想这位彭彭是齐家的小保姆,因为她声音清脆,像个女孩儿。待到红焖鸭子端上桌来的时候,扭头一看,你又会感到吃惊,原来彭彭已经是个白毛老太了。

你还会感到侷促不安。这位老太太怎么会是保姆呢?衣着干净、体面,端鸭子上桌时那双手上还戴着黄澄澄的镯子和戒指。似乎应该站起来给她让座,叫声伯母,说两句教您受累啦之类的什么客气话儿才不失礼貌。然而,再看一下,齐先生,齐太太,以及齐家的几位年轻人,包括刚才喊饿的二小姐齐眉,谁也没有让座的意思,只顾下筷子撕扯那焖得稀软的鸭腿和鸭翅膀,而顾不上回头瞧彭彭一眼。这时你又会觉得她是个没地位的老妈子了。连那黄澄澄的镯子和戒指也变成了铜的。

“小二,我说你莫要催吧!早起锅一刻钟呵,这鸭肉就不离骨,扯也扯不脱,咬起来好比狗扯筋。”

彭彭像歌唱家那样在胸前握着双手,站在桌边,欣赏这一家人瓜分她的拿手好菜,又当着客人的面数叨小二——须知,齐眉这位二小姐是刚刚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头衔的宠儿,天之骄子呀,连父母都不好意思叫她的乳名了,彭彭却敢说这美国洋博士狗扯筋。

“彭彭,魔芋豆腐在国外被称作魔芋,说它防癌,”齐眉笑着回头说,“你这一道魔芋烧鸭子的大菜,少说也要五十美元!”

“五百美金,我也不烧给洋鬼子吃!”

齐先生捋着胡须笑了:“彭彭是正统的国粹派,当年在重庆见过许多美国兵,就是不崇洋媚外。”

彭彭把话接过来:“美金太脏!那阵子我们就看不起吉普女郎。”

听了他们的谈话,外来的客人,一时很难判断彭彭的身份。

齐家的顶梁柱,眼下是大哥齐茂和大嫂李玉菁了。按年龄划分,这一家子几乎分不出辈儿来;按职称更分不清,一家七口之中竟然有四位教授,学生进门叫声老师,谁都答应,或者谁都不答应。

最近,大哥大嫂一商量,便雇了个聪明伶俐的安徽小保姆回来,叫小徐。李玉菁心想,女儿齐晓倩已经是个大肚弥勒佛了,分娩之后肯定回娘家坐月子,没准儿整个产假泡在齐家小院里,得给她提前准备下一个帮手。齐茂想得又不同些,主要是害怕把彭彭累着。

“小徐,你先熟悉一下家里的环境吧,”李玉菁交待了头一项任务,“不明白的事情问彭彭。”

“是,太太!”小徐的嘴儿很甜。

“别叫我太太。这家里的太太,是我婆母。”

“那怎么称呼您呢?”

“叫大嫂吧。”

“那我可不敢!我才二十岁,比您的女儿还小五岁哩。”

“没关系。我就是这个院里的大嫂,他们都管我叫大嫂。已经是专用的代名词啦!”

小徐长得不难看,只是鼻子尖儿有点翘,个头偏矮一些,初中毕业,在家乡干过农活儿,手脚有力,走起路来咚咚咚,像个小肉滚子。这些条件,对于小保姆来说,也无可挑剔。不过,八十年代的小保姆,你不挑剔她,她还要挑你呐!如若主人家条件不好,甩手就走。

因此,小徐住进齐家小院之后的头一件事情,便是楼上楼下、厨房厕所的到处察看了一遍,发现这教授之家既有煤气暖气、彩电冰箱、电铃电话,还有组合音响、浴缸、抽水马桶、热水淋浴器、电饭锅和录像机,只是缺少空气调节器。唉,这也就算啦,据“安徽帮”的小保姆们互相介绍的情报,中国人家里安空调的尚属凤毛麟角,而且北京最热的天气不过个把月时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于是,小徐基本满意,准备塌下心来在这儿干上几个月看看。

看看什么?看看这一家人的脾气如何。假若太太小里小器,小姐尖酸刻薄,星期天不准外出逛大街,逢年过节不给加班费,那,对不起啦,八十年代的小保姆可不吃这一套。

这一家人的脾气禀性暂时还摸不透,可以慢慢来。然而,头一个难题儿却是搞不清主人们之间的辈分关系,不知怎样称呼他们才好。

小徐和彭彭住在一间屋里,她很客气地向彭彭请教:“老奶奶,我怎么称呼您呢?”

“全家人都叫我彭彭,你也这么叫吧。”

“那可不行,您有七十岁了吧?比我父母都大一辈儿,我还是叫您彭奶奶吧!”

“最好还是随大溜儿,叫我彭彭。这家里还没有哪个女的要别人叫奶奶哩!”

“那个大肚子的小姐,是齐太太的孙女,她也不叫奶奶?”小徐鼓起好奇的大眼睛问。

“全都叫太太。”

“那我怎么称呼他们老几位呢?”

“先生,太太,大哥子,大嫂,小二,还有小妹——就是肚皮拱起了的那个小倩。”

彭彭说得如此简单,小徐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一家人的年龄与辈分儿弄清楚。喏,齐先生八十岁了,这位打头的一家之长,她不会搞错的。依年龄往下数,便是彭彭,虚岁七十,身分不明。再往下是齐太太,六十,暂时还无法肯定她的地位比彭彭高还是低。大哥齐茂五十岁了,肯定不是齐太太亲生。大嫂李玉菁生得圆头圆眼,外号鲤鱼精(外号只在外边叫,否则就不是外号了),是齐茂的同班同庚同学,自然也是五十岁啦,目前与丈夫同是大学的副教授。小二齐眉二十八岁,却与她的侄女小倩差不多大,而且侄女大肚子了,姑妈却尚未婚配(青春耽误在哈佛的计算机前了)……如此复杂的关系,连时髦的“代沟”都不知该往哪儿划,小保姆刚来一天就弄明白了个大概,也算难能可贵了。

全家人当中,顶数大哥齐茂与彭彭最亲。这是小徐自己观察出来的。齐家的小院很有特色,除了独门独户之外,还是个院中之院——广阔的大学校园之一角,有若干被称作“教授楼”的这种小院:院中有一座二层小楼,几棵大树,几片花坛。别的小院,大多是两家共住;只有齐家不同,齐先生伉俪虽然都是退休的老教授了,但齐茂夫妇又双双获得副教授头衔,因此,四位教授共同占领这所小院,别人是根本提不出意见的。这种独门独户的格局最受彭彭喜爱,因为她很自然地就可以关起门来成一统,在这块小天地里拥有了独断专行和发号施令的特权。她的第一桩德政便是率领全家将六片花坛改造成了菜地。

“大哥子,来帮我浇水!”

重庆话虽然也属于北方语系,却与北京话有许多不同。什么大哥,哥哥,哥儿们,这些北京话到了彭彭嘴里,一律变成哥子。就连文绉绉的你老兄,也被说成你哥子。

齐茂听见彭彭的命令,立刻放下手头正在编写的讲义,快步跑出小楼,拉起一条又黑又长的橡皮管子,按照彭彭的指点给一片七色朝天椒浇水。

齐老先生也拄着手杖走过来看。他最喜欢这些朝天椒——七姊妹,多少年来,也不知道夸过几十几百遍了:“这朝天椒最辣,北京的柿子椒根本就不是辣椒,所以只配叫做菜椒、灯笼椒。就是那些小尖辣椒,大羊犄角辣椒,四川人吃起来也不过瘾。所以有人说:湖南人不怕辣,云南人辣不怕,四川人怕不辣!”

彭彭立刻把话接过来:“麻辣!光辣还不过瘾。还要花椒粉!川菜讲究麻辣烫,吃得你闭不拢嘴,满脑壳冒汗!”

“对对!”齐老先生一边点头,一边用手杖戳地,表示加倍的赞许,“彭彭烧的麻婆豆腐,就是麻辣烫俱全,实乃人间第一美味啊!”

“先生又夸我!其实噻,天下的麻婆豆腐都是美味。不麻不辣不烫,算啥子麻婆豆腐!”

“第一特色还是要用朝天椒!那才辣得够意思。广东人叫野山椒,可是他们怕辣,用糖醋腌了才敢吃,简直是糟踏圣人!”

“糟踏宝贝。”齐茂插了一句话。

“糟踏圣人!”彭彭立即反驳,“先生讲的对头,朝天椒不辣,圣人吃了也发火!”

齐茂赶紧点头,笑着说:“彭彭的解释,比先生讲得还透彻!”

齐老先生围着菜畦观看。原来这朝天椒又名七姊妹,一把长七个,像小佛手似的,个个尖儿朝天。特别是它们在不同的生长期间随时变幻着自身的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有时呈现于一株、一把儿,比花朵还美,颇具观赏价值。

“好看又好吃!要不是彭彭从重庆讨来了种籽,跑遍北京几大菜市场也买不到这朝天椒啊!”

新来的小徐在旁边偷看偷听。她虽然有七窍玲珑心,也猜不透这八十高龄的齐老先生,在彭彭面前为什么满口溢美之词。这齐家父子简直像在给彭彭拍马屁。

第二节

齐晓倩生了个大胖儿子,齐先生的小院也升入了四世同堂的境界。有趣的是,齐家虽有四位教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没有哪一位敢站出来教导小倩如何料理新生的婴儿。这副重担不偏不倚地又落在了彭彭肩上。抱婴儿要托住后脑勺;睡觉打包要裹住手和腿;喂奶之后要拍出嗝儿来;晒太阳的时候必须遮住孩子的眼睛……每一件事都要遵照彭彭的吩咐,就连毛毛拉的屎,也必须由彭彭察看之后点了头,才准小徐拿去洗尿布片子。彭彭不点头呢?那就要取一点屎样儿送到医院去化验。

四位教授还在纸上谈兵,咬文嚼字地讨论着给这位小公民起名字;彭彭却已经自作主张地管孩子叫小毛弟了。“小毛弟儿,妙极啦!”大哥(他此时的身份是外公了)抢先表态,还说了一大堆:南方话,毛毛就是小不点儿,所以,叫小毛弟是最佳方案!而且,小毛弟一生下来就毛发浓密,黝黑,说明是个足月的健壮婴儿,因此,叫小毛弟还包涵着优生优育的多方面意义呐。

经大哥这么一通讲解,全家老少也就欣然接受了小毛弟的命名。“毛弟乖乖!”“毛弟宝宝!”楼上楼下、楼里楼外的这么一通叫,彭彭心里也就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和满足。

“人生一世,我还求啥子哩!”

晚上,熄了灯,躺在床上,彭彭无限感慨地自言自语。

小徐乘机探听:“我看这位大哥,最听您的话。肯定他不是太太生的,他母子二人才差十岁嘛,倒像是您的……”

“是我的半个儿子!”

“唔,原来……儿子怎么还有半个的呢?”

“他是我奶大的!从前的大太太有痨病,临走的时刻拉着我的手哭,她说,彭彭,我有几句话,不说就死不瞑目呀!”

小徐害怕了,把被子掖得紧紧的,可还要往下听,“大太太说了什么话?”

“她说,先生是个教书匠,除了做学问,什么也不会。她就只能把小少爷——就是大哥子,托付给我这个奶妈了。又说,只要我把他奶到长了牙,能吃辣椒炒魔芋豆腐的岁数,饿不死了,那就是我的半个儿子!我彭彭就是齐家小少爷的半个亲娘!”

“为什么单单要说魔芋豆腐呢?”

“小徐,你不知道啊,抗战期间,重庆最便宜的菜就是魔芋豆腐。那时候的大学教授,生活不好过呀,屋里有了病人,更加惨兮兮。除了买米,买药,交房租,齐先生那点薪水,就只够全家人吃辣椒炒魔芋豆腐了!”

“没听说过……”

“下了课,齐先生自己挑水,自己捡柴!”

“我不信。那他还雇得起奶妈?拿什么给你开工钱?”

“说了你也不信,大太太过世以后,抗战的那几年,我彭彭不要工钱。先生就月月给我写一张欠条,用墨笔写得工工整整,还签字盖章,叫我存着。哈,存到一百张,日本鬼子也投了降,先生要回北平教书,临上船的日子去给大太太上坟,他不烧纸,我就把那一沓子欠条当作纸钱全烧了。”

小徐一惊,坐起身来,瞪着两只黑葡萄珠儿似的眼睛问:“烧啦?八年抗战,您这奶妈就白干啦?”

“那是民国三十五年的事儿啦,从重庆坐上民生公司的轮船出川,在船上,先生和现在这位太太一起对我说:彭彭,今后我们两个人教书,再也不会拖欠你的工钱了!”

“现在的太太,比先生小二十岁,她肯嫁给一个穷老头子?”

“先生是她的老师,她屋里是自贡市的盐巴商人,富得很。她读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就成心往先生家里跑,今天送广柑,明天送龙眼,讨先生的好。刚毕业,听说先生要回北平,就自己提出来非嫁给老师不可,不答应就跳嘉陵江!”

“先生当然答应啦,白赚个大姑娘!”

“你猜先生讲啥子嘛?他讲,川女多情。”

“怪,从前的女人怪得很!”小徐又躺下了,望着黑糊糊的天花板,自言自语般地说,“嫁穷老头子的大学生,不要工钱的奶妈……你们究竟为什么呢?”

彭彭也答不上来了,喃喃地说:“太太好像讲过一句半句的,为了出川。”

这话小徐当然听不懂。她不知道,从郭沫若到巴金,从朱德到陈毅,多少有志气的巴蜀青年,为了求学,为了进步,当年都是毅然决然走出那交通闭锁的四川盆地的,而且还给后生们造成一种“出川”的风气。其实,福建人去台湾和新加坡;广东人下南洋;广西人去越南、缅甸;山东人闯关东;山西人到处经商;江浙人去东瀛北美……也都在我中华民族的迁徙史上写下了勤劳勇敢的篇章。就连八十年代的“安徽帮”小保姆进北京,不也是经济开放带来的历史契机么。

小徐打呵欠了,慢吞吞地问:“到了北京,总该按月给你发工钱了吧?”

“钱,你们年轻人就认识钱!”这次是彭彭坐了起来,像布道般地说,“我在重庆的儿孙是万元户。我老太婆不缺钱花。你就没看见,我手上戴的金戒指、金镯子,都是这几年先生太太给我彭彭买的嘛!”

小徐想了一会儿才说:“给你买金首饰,还给不给工钱呢?彭彭,我听说京油子油得很,您要当心啊,那首饰可别是镀金的呀!”

彭彭生气了:“‘文革’十年,这一家人散了摊子,住牛棚的,上干校的,插队落户的,家里只剩下我彭彭带着两个孩子——尿床的小二和吃奶的小妹。我朝哪个去要工钱?这一次先生连欠条也不写了。人家说他是反动权威。我彭彭可是红五类!我为啥不丢下这两个小狗崽子回重庆去?就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

小徐对这些话丝毫不感兴趣。彭彭还没说完,对面床上已经响起了中等水平的呼噜声。

第三节

为了齐晓倩下奶,彭彭亲手给她做汽锅鸡。

整整半个世纪以前,齐家的大太太怀着齐茂的时候,肺病发作,就曾经想吃一次汽锅鸡。齐先生心里明白,肺病也叫肺痨,当时根本没有特效药,只能增加营养和卧床休息,所以这肺结核又被讥讽为“富贵病”,穷人如何生得起!况且,中国的知识分子本来就营养不良,齐太太又患有长期贫血症,千不该万不该在此时怀孕呀——胎儿是最自私的“吸血鬼”,每日每时都在“争夺”母体仅有的一丁点儿营养——这大概还是作母亲的肺病发作的原因哩。为此,齐先生偷偷卖了一套旧西服,买回来两只老母鸡。然而又缺少汽锅。

一位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此时却再三犹豫,最后还是未能下定决心去买一只陶质的汽锅。曾经有人建议说,盟军(抗战期间驻扎在重庆的美军)有一种最新发明的特效药,叫做盘尼西林(即青霉素),也许能救齐太太的命。一打听,却要一两黄金才能买到一针!此事不必多讲,齐先生当然买不起。不过,今天要买的只是一只陶土砂锅呀,齐先生任教的大学就在重庆郊区沙坪坝,距离盛产陶瓷器皿的磁器口仅有几步之遥,又为何不买呢?唉,齐先生并不傻,他知道,旧西服仅此一套,老母鸡也就是这两只了,经常吃魔芋豆腐炒辣椒的人家,买回一只专做汽锅鸡的陶土砂锅来,又能使用几回呢?

他用一只大海碗,打进两个荷包蛋,再用个洗净的中号饭碗扣住,上面码好鸡块儿和葱姜,上屉去蒸个把小时。鸡块儿自然是蒸得熟透了,而那水蒸汽穿过鸡肉凝成的鸡汁儿却渗到了大海碗里。起锅时,先把鸡块夹开去(用辣椒和油盐爆炒,仍然好吃),再揭去中号饭碗,那大海碗里便留下了小半碗鸡汁和两个荷包蛋,再加一点盐,其味鲜美无比,绝非一般鸡汤可以冒充的原浆!

这种“扣碗鸡汁”的发明权和烹饪专利只属于齐先生一人,从不外传。连他那位卧病在床的可怜妻子也受了蒙蔽,还以为自己如愿以偿,临死之前总算吃了两次丈夫亲手烹调的汽锅鸡。

齐老先生之所以长寿,是因为他的性格达观、乐观,能将许多伤心事“轻易”地忘掉。诸如“扣碗鸡汁”之类,既不申报烹饪专利,也不被它萦绕心怀,而是全身心地去作学问,去当一位清高的书呆子和教书匠。另一方面,他却永远记得别人的长处和恩德。简言之,他是个记恩不记仇的学者,只可惜这样的老知识分子实在不太多了。

今天,彭彭给小倩做汽锅鸡下奶,虽然不存在卖西服等等难处,但那只陶土砂锅却也来之不易。北京根本买不到这种砂锅。远的不说,“文革”当中,就算四川饭店供应汽锅鸡这道名菜,恐怕那砂锅也会在“破四旧”的运动中被红卫兵砸破。好容易熬到了新时期,也没听说哪位倒爷从四川往北京倒腾砂锅的。此事还得靠彭彭。六年前,齐茂去重庆开会,彭彭便委以重任,“大哥子,抱一只汽锅回来嘛!”果然,这位孝顺的半拉儿子,便坐着飞机,小心翼翼地双手抱了一只陶土砂锅回来。

这陶土砂锅从外表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内部结构复杂一些,有点儿像北方的火锅。彭彭把切好的鸡块儿,拌了葱丝姜末儿,码了一圈儿,不加水,盖上锅盖,上火之后,全靠底层的沸水蒸汽顺着中间的汽筒(一如火锅中央的烟火筒)冲上来,将鸡块儿蒸熟,并且能蒸出鸡汁来——实际是灼热的蒸汽在鸡肉内部“蒸馏”出来的原汁原浆。这道川菜,除了葱姜盐,别的佐料一概不用,当然也不用花椒辣椒啦,以保持原汁原味儿。自从齐茂以累酸了胳臂为代价抱回来这只陶土砂锅,彭彭每次蒸好汽锅鸡,端上桌面之后,她还要以督导员的姿态站在桌边,强令大家坚持一种讲究的吃法——只准喝汤不许吃肉。

其实,这汽锅鸡的原汁儿并不多,每人一两羹匙也就见底儿了。彭彭便连忙撤鸡。

“哟,让我吃两块鸡肉嘛!”齐眉叫着。

大嫂李玉菁也劝说:“看把小妹馋的!”说着就夹了一块鸡腿棒儿放进齐晓倩碗里。

彭彭立刻扣住锅盖,还训了几句:“你这个大嫂,教书的人,就不晓得‘宁尝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的道理么?我彭彭烧菜,就是要吊起娃儿家的胃口,让他们老辈子也忘不得,天天想到起。”

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可齐眉还不甘心,又说:“这么多鸡肉,扔掉了也太浪费啦!”

彭彭笑弯了腰:“哪个舍得扔掉哟!下一餐用辣椒炒过再吃嘛,好吃不好吃也就无关紧要——它已经不是汽锅鸡了。”

齐茂赶紧帮腔:“反正彭彭做的汽锅鸡大家都尝到了,好比鲜桃一口,永生难忘!”

齐老先生也笑了:“喝茶有茶道,饮酒有酒德,咱中国是礼义之邦,这汽锅鸡只准喝汤不许吃肉也是一种饮食文化呀!”

有了先生和大哥捧场,彭彭高兴,全家也服贴。此中更有一层奥秘,本来无须点破的,那就是彭彭自己也有个规矩:凡是做好了芙蓉鸡片、魔芋鸭子、大蒜鲇鱼、清蒸缠丝兔、灯影牛肉、天府肘花、夹沙肉和汽锅鸡这样的川中名菜,彭彭则严格恪守佣人之德——自己绝不动一筷子。今天像摆龙门阵这样摆出来,是因为新来的小保姆小徐无论如何也不肯受制于这种贬低自身的奴仆道德。

“我可不受这一套!当保姆也是社会分工,我为什么低人一等?彭彭,您愿意在厨房里吃剩饭剩菜,那是您的自由。我嘛,开饭就得上桌一块儿吃,这也是我的自由!大学教授和小保姆都是人,人都是平等的,对不对?”

小徐的这番话,气得彭彭直翻白眼,告到主子那里去,四位教授,却没有一位敢站出来批评小徐的。彭彭大惑不解,为什么刚雇来俩月的小保姆,竟然可以跟主人平起平坐?

而且,在小倩屋里,小徐还大口大口地喝过汽锅鸡的原汁儿,吃过不准吃的鸡腿鸡翅膀。又一个而且,她还毫不在乎地跑来告诉彭彭:“您做的汽锅鸡好吃极了!”还有个而且,小徐大言不惭地说:“彭彭,我有个本家叔叔在北京开饭馆儿,您有这份儿手艺,不如辞掉齐家的差事,到我叔叔那儿去师傅带徒弟,保证每月开给您三百块工钱!跟大学教授挣的一般多。”

彭彭大惊失色,摸摸小徐的脑门儿:“娃儿呀,你是不是得了热昏病?作人做事都要凭良心呀!”

小徐也吓一跳:“谁不讲良心啦?你我又没有卖给齐家!我说这话有什么错儿吗?人才流动,哪儿给的钱多就到哪儿去。凭本事做工,卖力气挣钱,谁也不亏谁,天经地义呀!”

彭彭大怒:“啥子?你还敢对我彭彭讲天经地义!你念的是哪本经?”

小徐触了霉头,嘟嘟囔囔:“算啦,老奶奶,反正咱俩念的不是一本儿经!”

第四节

这些年,许多北京人都喜欢吃榨菜了,又辣又咸又脆,特别是涪陵榨菜(北京的售货员和雇客往往念作陪陵榨菜),别有风味儿,价廉物美,却不知道这榨菜是用什么做的?

“榨菜就是青菜脑壳嘛!”彭彭指着她亲手种的大叶子青菜给小徐看,还拔出两棵来,掰掉叶子,用刀剥剥菜“脑壳”,只留下那比拳头大些的青菜头。

“您也会腌榨菜?”小徐问。

“不,炒青菜脑壳也很好吃。”

果然,用这青菜疙瘩切片、切丁儿,加辣椒、豆豉,或者用四川郫县的豆瓣酱,溜肉片儿,炒三丁儿,或者干脆就素炒,清脆爽口,略带苦味,颇具开胃解暑之功。

在齐家小院的六片花坛里,彭彭还种有紫菜苔、冬寒菜和豌豆尖儿。后两样是打汤的专用品。院墙根儿,她还种了苦瓜、丝瓜和南瓜,不但常常命令齐茂拖着又黑又长的橡皮管子满院浇水,还指挥齐眉和晓倩把瓜藤搭上墙头,让它们向立体空间伸展,在墙里墙外结了一串又一串红、黄、白、绿色的瓜果。

齐老先生常说:“只要看见这满院子的瓜菜,你就能意识到这里住着一位四川人!”

他这话说得又对又不对。难道只有四川人才喜欢种菜吗?不过,请君细察,当你看到了苦瓜和朝天椒,便会意识到这是南方人种的;再认出了青菜脑壳,即可断定是四川人了。

他还说:“川菜是一种大文化。”

这话还需要齐茂来作注释,因为齐老先生当年在重庆当抗战教授的时候,除了廉价的魔芋豆腐炒辣椒,别的四川名菜实在没吃多少。齐茂则不同,这方面的口福远远超过了父亲。他说:“郭沫若在《洪波曲》那本书里把湘菜概括为咸、辣、多。只有这三点特色吗?实在有欠公道。我看,郭老如是说,有两点原因:一,他到长沙,正值抗战初期,大概也没吃到什么有名的湘菜;二,他是四川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用上乘的川菜比较湘菜的大路货,才得出了个咸、辣、多的概念吧?”

那么,川菜的特色又是什么呢?齐茂常在饭桌上议论:

“人们所说的五味调和,指的是酸、甜、苦、辣、咸。北京人拒食苦、辣,却加了个臭——爱吃王致和的臭豆腐。四川人五味俱食,又加了个麻——非常重视花椒的调味作用。因此,不言自明,川菜较之其它菜肴的滋味丰富得多。”

为了给父亲关于“川菜是一种大文化”的论断作注脚,更为了表彰乳母的忠厚善良,搞自然科学的齐茂副教授还从彭彭精湛的烹饪艺术中提炼出三十个单字来(是郭老当年从湘菜中概括的咸、辣、多的十倍),按照味道、口感、温度、颜色进行分类,强行编排,外加十个字来形容烹饪技艺的洒脱,终于得出一首不像诗的歪诗。他用浓墨狂草写就一额条幅,裱褙之后挂在了饭厅的粉墙上。

酸甜苦辣咸,麻香脆爽滑。

烂软皮筋怪,粘酥焦熏腊。

生冷温烫滚,红黄绿白茶。

金银绕指柔,擒龙如烹虾。

客人看了无不皱眉头的。有的不懂装懂,点头称赞——这也难怪,齐家有四位教授呀,怎么会把不通顺的诗作挂出来呢?因此,我要是看不懂,那简直是太丢脸了!也有的没全看懂,便在饭桌上请教一两个字。“这个怪字,指的什么?”齐茂当即解释:“指的怪味鸡、怪味豆呀,只有川菜里面才有这种怪味!”说得客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小徐也曾私下里向彭彭请教:“那皮筋指的是什么?”

“好说,我让你尝尝皮筋的小菜!”

这天,彭彭果然摆出来六盘凉菜:冬笋炒鸡皮,皮蛋(松花)拌豆腐,红烧牛蹄筋,香菇面筋,黄瓜拌海蜇皮,白糖腌桔皮。吃起来不但清香爽口,而且筋筋道道的颇有嚼头,用以下酒,妙不可言。

然而,彭彭毕竟老了。她念念不忘的是缺少一两个接班之人。“小徐,我有几句心里话要告诉你:这齐先生家全是好人,毛病就是不会理财,不会过日子。我想啊,开春之后,这六畦青菜,一墙瓜果,就交给你来种吧!好在我已经把各样菜籽瓜籽都收下了。你看,北京人有点地方就种花,吃的菜哩,又贵又不好买,多不划算呀!我在北京也住了四十多年啦,知道这北京人吃惯了皇粮,没有个替他们管家的人就过不好生活。”

小徐听得哈哈笑:“彭奶奶呀,我要是喜欢种菜,跑到北京来干什么?蹲到安徽老家种田养猪养鱼不比这齐家小院宽绰吗?”

“你没听懂我的话,小徐,我是说,咱们当佣人的总要替主人家着想啊!”

“对,主人家也要为咱们着想。我来当保姆是订了合同的,只管带小毛弟。主人要我种菜也行,先说说外加多少工钱吧?”

彭彭被这黄毛丫头的话堵得直翻白眼。

几天之后,小徐抱着小毛弟,跟着休产假的晓倩到院子里晒太阳,一边观看彭彭和齐茂在菜畦里松土、拔草。

“小徐,为什么你们安徽的姑娘们都喜欢外出当小保姆呢?”晓倩问道。

“这是我们农村的风俗习惯。”

“还有这种风俗习惯?”齐茂也搭话了,“我只听说过凤阳花鼓,那是为了逃荒,被逼迫到外乡去卖唱儿。”

“当保姆可不是为了逃荒。”小徐有点自豪地解释,“我们是为了到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开开眼,长长见识,学点儿手艺,当然也要挣钱——给自己挣一份儿嫁妆。我们十五六岁就敢出来,不靠父母,闯荡三年五载,要是能在大城市里找个对象最好;找不到,回转家乡再嫁人也不难了!乡亲们都会说,从大地方回来的姑娘聪明,有出息,有嫁妆。爹妈也不为女儿出嫁担心,还说,火车轮船都坐过了,嫁到婆家去也不会吃亏受欺负!”

“妙哇!到底是八十年代的青年。农村姑娘往城市跑,城市姑娘往国外跑。”

晓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了:“小妹,你这话不对,城市的姑娘干嘛要往国外跑!”

“爸,您干嘛跟自己的女儿打官腔啊?”晓倩撅着嘴,“我结婚太早,生了孩子,想跑也跑不动了。可人家小徐跑到大城市来当保姆并没错儿吧?彭彭不也是从四川跑到北京来的吗?”

碍于彭彭的面子,齐茂只好说:“对,城市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来自农村。”

彭彭一直没开口。她想了好多天,虽然自己当年也是从农村跑到重庆去当小保姆的,但是无论如何,也觉得小徐出外当保姆跟自已的情形不一样。她对小徐说:“我把主人的家当成自己的家,可你拿这里当跳板!”

小徐又笑了:“这有什么错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可不愿意当一辈子佣人!”

“只要讲仁义,人心换人心,齐家老老小小哪一个把我当佣人看待啦?”

“您自己把自己当佣人看待啦。要讲仁义呀,我小徐不偷不抢,不分白天黑夜地带好小毛弟,不冷不热,不磕不碰,这就是仁义!”

从此,彭彭断绝了教小徐种菜接班的心思。她开始教大嫂李玉菁做川菜。可惜这位女副教授的心思也不在厨房里,瞪着两只毫无表情的鱼眼睛,硬是把碱面当成了盐,把酱油当作了醋……跟她吵架也不生气,圆头圆眼,说话如讲课,慢条斯理,正儿八经,难怪学生们送她个外号鲤鱼精!

只有齐茂能够理解彭彭的一片忠诚。他经常放下书本跑进厨房和菜畦,抢着充当彭彭的接班人。可惜他没想到,越是这样做,彭彭就越伤心——齐茂这位大哥子,我彭彭的半个儿子,你是齐家的顶梁柱呀,这些种菜烧菜的下等活计,交班也不能交给你哟!那成什么体统?

彭彭终于累倒了。七十岁的老人,你说她身板硬朗,她好像什么活儿都能干,把整个儿的齐家全都撑起来;然而一旦累倒,送进医院一检查,也就什么病都有了,好比一辆老旧破车,所有的零件全都磨损啦!

齐家小院里乱成了一团。四位正副教授一筹莫展,争论的唯一问题是应不应该通知彭彭的儿孙们,把老奶奶接回重庆去?还是就在北京治疗?

“当然应该接回去,让她一家团圆……叶落归根。”齐老先生流下了眼泪。

“咱们欠彭彭的太多了。现在才想起来把她送回去……先生,您说得太晚啦!”齐太太表示不同意。

齐茂急哭了,呜咽着:“我的奶妈,一切由我承担,生养死葬!”

李玉菁另有主意:“咱们花路费,请彭彭的亲属们到北京来吧。”

齐太太又摇头:“谁断定彭彭很快就归天呐?老人生病,拖个三五年的多得很。全请到北京来长住吗?”

齐先生也无法裁决孰是孰非,只在一旁喃喃自语:“给彭彭治病!尽我所有,尽我所有……”

争论归争论,一大家子人,四世同堂,到时候总得开饭呀。小徐拽着晓倩和齐眉一起下了厨房,毫不客气地说:“你们俩总还会煮挂面吧?我可得回去抱小毛弟儿。”说罢就走了。

吃了几顿挂面之后,齐晓倩抱着孩子回婆家去了。这边,李玉菁问小徐:“你愿意留在我们家吗?负责种菜、做饭,代替彭彭,我给你多加点儿工钱。”

小徐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代替彭彭?亏您说得出口!”

1989.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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